秦山國外傳:第十三章、騰飛的新貴(中)
正午。
伯古縣,高家府邸。
喬定興、喬明言各自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一個絡腮鬍子,面色黝黑的大漢;一個眉清目秀,臉上頗有英氣和滄桑。兩人中間還有一輛馬車,而車內,正是本來堅決決定在家溫習詩書,決不來參加這等凡俗之事的喬學彬。
“伯父,一會兒到高家時,我先進去請人通報,您安穩住學彬二哥。我素來聽聞高家的高厲公子狂妄無禮,但我畢竟在軍中多年,想必他也不會刁難。但二哥他日前新敗於高厲,我擔心高厲到時候口出狂言,不給二哥顏面。”
“哈哈!明言老弟,不要以為自己在軍中待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瞧不起你二哥了!我還沒那麼脆弱。”喬學彬頭探出馬車外,爽朗大笑。整個送禮的馬隊都在詫異他的聽力怎麼如此之好,連兩人的耳語都聽得如此清楚。
昨夜喬學彬見到白鷺道子,並且師父給他的寶貝天機魚被收走後,他就一直擔憂着道中仙境以及師父的情況,為了下午能與喬良言一道去給那荷悅送禮,他主動提出參加此次送禮的任務。
喬明言聞言有些尷尬,在軍中培養出來的豪氣讓他嘴上不肯服軟:“那就請二哥不要縮在馬車上,我喬家的子弟絕沒有不會騎馬拉弓的!”
“去去去,你二哥我是讀書人,騎你的馬去…….士人不與武夫為伍……”聲音卻是越來越小,喬學彬對這個在軍伍混了一段時間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暗暗發笑,憑自己的道行,十個喬明言都不是對手啊!
“明言,前面這座豪宅就是高家的府邸了。”喬定興聲音十分低沉道。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也很久沒來看過了。喬明言立刻感到了真正的大家族和喬家這種小家族的天壤之別——雖然高家也只是在黑水城中有些名氣罷了。看那朱紅漆的大門,兩個手持鋼矛的衛士面無表情地侍立在兩側,彷彿完全沒有看到這隊人似的。門匾那個“高”字,也格外飽滿有力。高府幾個老人不喜喧鬧,所以高府雖然置身於黑水城最繁華的伯古縣中,四周卻是靜悄悄一片,寬敞的大路上沒有行人,更別提擺攤小販了。幾年前高府向現在的錢知州出巨款購買下了這片區域的土地,當時這事情錢知州上報到京城時,甚至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所以可以說這方圓十幾里都是高家所有的。大門兩側的院牆一直延伸下去,都是漆得白得耀眼。給人深刻的富麗堂皇的感受。
“高家,已經這麼富貴了嗎?”縱使在軍中經受過了不少風浪的喬明言,此時也不能擺脫這無情的對比帶來的震撼。這高家的府邸,比自己前幾年來看時,更豪華了無數倍。當時本來就是平民,內心已經十分羨慕了。而現在站在世家的角度上看,他還是不能擺脫這股艷羨之情。
“是啊……高家族長是你和正浪走後不久主事的,和錢航富私交不淺。好處都給他高家撈盡了,連王家都不放在眼裏啦!”喬定興唏噓着,喬明言已經下了馬,快步走到那兩個面無表情地衛士跟前,行禮,賠笑,掏錢。這一切都已經爛熟於心。馬車內正閉目養神的喬學彬神識感應到這一幕,不由得一陣感慨——曾經那個幼稚的小弟,也長這麼大了啊!
兩個衛士很快消失在硃紅色的大門裏,又很快出來,臉上掛着虛偽的笑容,拉開了大門,請喬明言等人入府。喬明言又往兩人手裏塞了一塊碎銀,才回頭跨上馬。
高府內,喬家來賓才明白什麼叫做別有一番天地。
瑰麗的亭台樓閣,勾勒出美麗線條的花園內,許多奇花異草,不僅喬明言沒有見過,甚至連喬學彬都不知道。就是見過的,那種震撼也在喬明言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這高家是得有多有錢,才能從西域引進一棵龍睛草?還有許許多多行軍時見到過的奇木,竟一一在此重見!
而這只是高府的前花園一景!
引路的幾個僕役看着一隊人馬臉上的艷羨,心中頗為不屑——就這些鄉巴佬,也配得上世家二字?手上提了幾根破靈芝,就敢來高家套近乎!可笑!
而唯一不為眼前景色所動的,正坐在馬車內。喬學彬表情頗為悠閑地閉目養神,但他的心神卻一點點凝聚着警惕。昨夜白鷺道子拿走天機魚之後,喬學彬明顯地感覺自己體內的靈力弱了不少。按照凡人們傳說中天機宮境界的劃分,他的修為從築基三層降到了只能施展出築基初期的實力。早上去王府之前,喬學彬擺了一道天機道法中最弱的虛甲太合卦占卜今日的運勢。在意料之中的,是晚上去荷府算不出任何東西。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高、王二府自己竟然也算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這就與他的修為削減有一定的關係了。但築基的道行讓他本能地感受到高府內有某人,或某些人氣數非同一般,可能是那個永遠帶着玩味笑容的高厲吧。喬學彬想着。
前花園直接連着高府的待客正廳。但這待客正廳前還有一室,這是喬定興與喬明言沒有見過的。見前面的人馬停了下來,兩人礙於面子不好意思問這“敬恕閣”是幹什麼用的。喬學彬不看車外,掐指一算,隨即利索的下了馬車,對幾個臉上已寫滿了輕視之意的僕役大笑道:“哈哈!高府不愧為黑水城第一流的世家,連這敬恕閣都建了,果然有大世家風範,非我等小家可比!只不過幾位可能弄錯了吧?我等代表劍竹喬家來貴府送賀禮,慶祝高厲、高省身二位公子會試取得好成績。你我二家同城為世家,難道還要有對付外族的禮節?若是貴府僅僅是想給我等炫耀一番,那大可不必如此,你們家的前花園就比喬府的整個府邸要富貴,吾等粗鄙之人只知羨慕!”
“喬兄息怒!喬兄息怒!”一個年輕的聲音從敬恕閣內傳出來,隨即一個衣着光鮮,嘴角帶着微笑的英俊後生匆匆跑出,連連對喬學彬道歉。
喬學彬一見來人,神色立刻輕鬆不少,上前一步,那英俊男子已搶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高厲老弟,別來無恙啊!愚兄先祝你官運亨通!來日便要以同僚身份相見,定要繼續以兄弟相稱!”喬學彬在伯父和弟弟不敢相信兩人這般親密關係的詫異目光中問:“只是不知他們將我們帶來這敬恕閣,可是令尊的意思?”
高厲大笑一聲,神情爽朗道:“喬兄說這話,真是看低了我高家啊!無非是幾個下人不懂事,不小心帶錯了路。唉,跟你說吧,最近府里新招了一批人進來,辦事不太牢靠,高某給喬兄還有各位賠禮了。不過各位要知道,自喬家重建后,我高家就從來沒有輕視過你們,倒是家父總說喬老是現在城裏最有智慧的人。所以你們來這兒,就不用太拘束……”
接着,這性格開朗的英俊男子講了不少對喬家的仰慕以及對喬學彬的鼓勵;他對喬學彬詩才的欽佩以及對喬明言的讚揚一直說到對喬正浪的瞻仰。雖然大家都知道是客套,但聽了都很舒服。他也順便提了一下這敬恕閣,純粹是講給不明白這東西幹嗎用的其他人聽的。原來,真正的豪門大族是經常要與外族、外國人甚至政敵在自己府內商議事宜的。雖然兩國交戰,不在酒宴上下手是共識和底線,但仍然要做二手準備,這敬恕閣的存在就是為了確保來客不攜帶兇器,裏面有專門的武士搜查。這其實是對來客的不敬,所以起了個這麼文雅禮貌的名字。但像高、喬二家同城為世家,又沒有過什麼衝突,若把來賓帶到敬恕閣,絕對是一種侮辱。剛才高厲正好經過敬恕閣,就發現僕役們帶錯了路,這才給喬家眾人解了圍。
說到最後,高厲湊到喬學彬跟前,神秘兮兮地說:“喬兄,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給小弟慶祝啊?小弟可是準備了厚禮為你做官慶祝的啊!”
喬學彬笑着說:“你準備的禮要是有我的厚,哥哥我這顆頭砍下來給你當球踢!”
“真的有這麼好!”高厲大喜,一把推開幾個帶路小廝,一手拉着喬學彬,另一手毫不擺架勢地牽起喬定興的馬繩,邊和喬學彬聊個不停,邊將喬家幾人帶到另一處待客大廳的入口,高家族長高亞聖以及一眾家族成員都已經坐在裏面了。
當高厲帶着三個拿着禮盒的喬家子弟步入待客大廳時,出乎三人意料,古稀之年的高亞聖從主座上騰地站起,面色紅潤,表情異常激動地鼓起了掌,彷彿兩家是多年的至交一般。受到族長的感染,大廳內一眾高家人都起身致禮。
喬學彬三人縱使知道高亞聖葫蘆里賣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葯,此時內心也不免一熱。早上他們去王府賀喜的時候,王家的人幾乎從來沒拿正眼瞧過他們。相比之下,高家對他們的待遇已經太高了。
還沒等喬學彬開口,坐在高亞聖旁邊的一個精瘦老漢搶先發了話:“定興賢侄,自從蠻山貿絲一別,咱至少已經十年沒見了吧!喬世凡大哥身體可還好?景繁那小子近來可好?”
此人乃高亞聖二弟,高仲真,曾在帝京內做過七品官,後來辭官回鄉。十年前北境蠻族大範圍收購絲綢,他代表高家出塞貿絲,於蠻山結識了還是平民的喬定興等人。只不過回國后已有數年未與新晉世家喬家有過聯繫,高、喬二家的關係始終十分疏鬆。
“蒙高大人厚愛!全系高大人牽挂,我等一切皆好!”喬定興大聲回答。
高仲真臉上笑意更濃了,眼見着就要拉着十年前一同出塞的老朋友敘舊,喬學彬及時站出來將話題拉了回來:“仲真大人,族長大人,以及各位貴府主人。”說著,他拉起了高厲的手,後者頗為興奮地揮了揮手。“今日乃會試揭榜之日,我喬家雖地處偏遠,孤陋寡聞,高府上下人才輩出的名聲卻是知道的。會試之日,鄙人與高厲公子以詩相鬥,我敗了,但敗得心服口服!高厲公子在備官試中成績優異,榜上赫赫有名。高省身公子更是拔下探花之位,才華絕世無雙。我喬家特意準備了一份薄禮,無奈家小力弱,薄禮難成敬意,還請族長大人莫怪!”
座上高家的眾人都將目光投到了三人手中提着的鍍金大禮盒上以及陸續扛着禮物進來的僕役身上。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目露好奇,有的人低頭沉思,神色凝重。高亞聖在主座上揮手,示意高厲坐到他身邊來。
高亞聖從主座上站起來,富有磁性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幾位都是我高府的貴客。說句實話,今年咱黑水城後起之秀屬實不少,你們喬家可絕對能在其中打頭陣啊!今日甫一揭榜,喬家貴賓就攜禮來祝,如此熱情知禮,我敢說,幾年後躋身中流世家,那是絕對沒問題的!”
喬家三人面色稍喜,高亞聖接著說:“前幾日府內接到貴府的賀帖之時,府內有不少人覺得喬家動作未免太快了一點,難免有收買人心之嫌。”說到這,他用銳利的目光打量了周圍一圈高家的人,繼續說:“什麼時候,我偌大的高府容不下貴客的賀禮了?又是什麼時候,我高家已經開始畏懼和天下才俊們為友了?我高家什麼時候,開始瞻前顧後,害怕流言蜚語,甚至到了要讓我們的貴客寒心的地步?”
“況且,據老夫所知,人家喬府這次是向整個黑水城參與會試的賢才們都送去了禮物。只不過我們和王家家史較久,先送給咱們罷了,談何收買人心!可是,三位貴客,你們看看人家王府是什麼一副高傲架勢!他們給學彬的回禮,僅僅是一隻紫雲砂壺,也就不談了。我可是聽說,喬明言,裴大將軍麾下的隊正大人,竟在王府門前因少給了帶路錢被幾個下人羞辱!諸位,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想搞什麼事情!是不是覺得自己有錢有權了,不把其他世家放在眼裏了,老子天下第一了?!這群兔崽子,不要忘了那王碩身為大世家子弟,備官試排名竟然在兩百名開外!如此世家,配叫世家嗎!再說說喬家,雖然家史很短,實力尚弱,但他們謙恭、和敬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老夫還真少見如此熱情知禮的年輕人和年輕家族。未來是留給年輕人的,老夫在此,祝高厲、省身、學彬三人大會試取得好名次,以茶代酒,祝高、喬二家永世交好!”
高亞聖飲了一大口杯中的茶水,座上的諸位高家子弟唯唯諾諾,連聲附和稱是,場面一度十分熱鬧。但在座各位高家子弟其實內心大多疑雲密佈,只有少數人內心明了族長的行為,臉上神色淡定,彷彿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想到早上王家的無禮,喬家三人雖然都知道高亞聖肯定也打了不小的算盤,但對高家的好感無法抵擋地上升到了頂峰。同樣的,不管高家在前面有沒有設下陷阱,能和這樣一個大世家交好的機會也是喬家眾人盼望已久的,不管怎麼說,這確實是一個向上爬的機緣。就連喬學彬,此時也真正為了高喬兩家的交好小小的激動了一把。
喬學彬帶頭行了一個卑安禮,喬明言趕緊跟着,而喬定興則是行了個孝安禮。幾番客套辭令,溢美之詞說完后,喬學彬又對着周圍一圈高家子弟行了一個孝安禮,道:“貴府各位,喬某在此代表喬家對族長大人以及高家各位致以最真誠的友好和尊重,同時對貴府二位大才子致以最真摯的祝賀和景仰。貴府如此熱情,喬某感激涕零,只能祈盼這幾份薄禮,能聊表我們喬府的心意了。”
說罷,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了過來。果然,還是這禮物的分量比較能決定一個世家的分量,以及高府未來盟友的質量。
當喬家三人一一打開幾個燙金大禮盒時,高府內無論是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老,還是年輕氣盛的青年人們,都將目光聚集在了中央的那個金盒內,臉上的表情出奇的統一。
那是靈山清風木。皇城內的御花園裏,一年不過也就出產了三十株!而眼前陳列的,竟然是靈山清風木的根!在它面前,周遭一切金銀財寶都失去了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