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國外傳:第十二章、騰飛的新貴(上)

秦山國外傳:第十二章、騰飛的新貴(上)

揭榜日。

清晨。

趙浮歸破舊的家中。

趙浮歸坐在他七旬老母屋內的一塊石凳上,腳邊是一個正冒着熱氣的爐子,下面墊着為數不多的乾柴。他手上捧着一本老舊得發黃的《大學》,眼角的餘光不時往老母床上看看。前幾天來的那個老郎中說了,他母親這胃病,一天得進十幾次流食。尤其是一覺醒來,必須要立刻吃燉上兩個時辰以上的小米粥。趙浮歸幾天以來三更不到就逼着自己起床燉小米粥,縱使他年輕氣盛精力充沛,此刻也不免打起了瞌睡。

“嗯……明天入城主府內任事,一定要請荷哲城主派人好好安頓好娘!”想想自己在弱冠試內便脫穎而出被城主破例挑選出作為文秘,意味着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家和老母親,不能這樣鞍前馬後地侍奉了。想到這,向來不求人的趙浮歸也不得不下定了決心。

“咳咳…….”趙浮歸連忙放下手中的書,床上一個老態龍鍾、滿臉皺紋但體態尚未覺消瘦的老人掙扎着想起身,拉住趙浮歸的兩隻大手。原本尚有些紅潤的臉色在兩聲咳嗽后迅速變得蒼白。趙浮歸輕輕拍着老母的後背。他笨手笨腳地打開燒的紅熱的爐子,但他到底以前沒做過這些事,沉迷四書五經,使得這一鍋粥白里透焦。老母親看了,用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兒子,艱難地用沙啞的聲音說:“歸兒,不要緊…….娘這病也撐不了幾天了,能活着看到咱老趙家的人當上大官,你妹妹嫁的好人家…….知足了…….”

趙浮歸用小碗盛了兩勺粥,放在嘴邊輕輕吹着。“娘,您千萬別這麼說。明天我一進荷府就請城主安排最好的郎中給您看病,安排最周到的僕人侍奉您……這些喪氣話您不要說了!”

窗外刺眼的陽光照進來,毫不顧忌的潑在老人家蒼白的臉上。她喝了一口粥,被太陽這麼一照頭就開始發暈,從前幾天發病到現在都是這種癥狀。“娘這一輩子,沒什麼用,老了還犯胃病,拖累了你和你妹妹五六年…….你是個讀書人,娘從不敢麻煩你,只是趙依她年紀輕輕就受我拖累,幸虧她嫁了個好人家,你做官之後,一定要多多照顧他們小兩口…….千萬不能讓你妹妹和妹夫再過苦日子了!…….”

咳嗽聲中,趙浮歸想起自己的妹妹趙依,心中不免百感交集。自從母親六年前染上胃病,無法再養家餬口,趙依就當起了這個家的主人。每天起早貪黑,既要去別人家干農活又要回來織布縫衣,但她從來沒喊過一句苦,對自己這個家中的男人也沒有一絲抱怨,因為她堅信自己的哥哥是要讀書當官發財的。但看着妹妹原本白皙的皮膚漸漸黯淡下去,嬌嫩的小手長出了許多繭子,純真的微笑也被生活的重擔逐漸壓垮,自己身為兄長,身為男人卻要靠妹妹生活。羞愧與內疚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好在幾個月前,一個姓李的捕快相中了趙依,兩人在集市上偶遇,當時李捕快正痛打了在趙依的布匹攤上挑事的小混混,兩人一見鍾情,不久便成了婚。聽說日子過的還挺不錯,有些時候還往家裏送錢。但事實上捕快俸祿也十分之少,趙依精心持家下每個月的結餘才剛好夠趙浮歸和老母的日常開支。妹妹走了之後,只有自己照顧母親,母親病情又惡化,趙浮歸方知養家餬口之艱辛,更覺對趙依有千般的愧疚。

“娘,這還用你說嘛!老李勤勞能幹,剛正不阿,我一定向城主舉薦他,一定讓他陞官!到時候您和妹妹一定都能過上好日子!您就把心放下,好好養病吧!”趙浮歸安慰道。

老母親喝了小半碗粥,開始和前幾天一樣感到胃部的不適,說不出話來,只是慈愛的注視著兒子。

“葯快煎好了,我出去拿一下。”趙浮歸說罷,取出爐底幾根尚未燒成灰的木柴擺在一邊,將剩下的小米粥放在一角。母親的病需要少食多餐,進食頻率很高。他推開門剛想走出去,卻發現自己母親房門口竟然站着一個人,身後跟着兩個風度不凡的儒生侍立。

趙浮歸不禁皺起了眉頭,但看對方衣着也不像是粗鄙市儈,壓下心頭怒火沉聲問道:“你們闖我的家門?”

那為首的年輕人頗有風度的笑了一下,取過身後一人手中提着的竹籃,塞到趙浮歸手中說:“趙公子不必驚慌,小生姓劉名景繁,單字一個靖。小生的大舅子是備官試上與高厲公子爭奪席位的喬學彬,公子應該有所聽聞吧?”

趙浮歸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劉景繁身後兩人,手上都拿着兩個竹籃子,指不定一會兒就從裏面掏兩塊金條出來。那喬學彬的詩文他是見過的,當時在大會試上只覺才思甚為敏捷,思想十分深入,但在細節上有些不足。只是當初的喬學彬衣着平平,趙浮歸一直以為他是布衣出身。可今天看來,這喬公子恐怕是個商家子弟,只是在會試上曲意迎合,裝出一副樸實無華、看淡名利的樣子罷了。想到這,趙浮歸有些輕蔑地瞥了劉景繁一眼,“喬大人表現如此出色,官當的一定不會比趙某小。趙某豈敢收喬大人的禮物?喬大人想必也是出身布衣,卻有您這等風流人物在其周圍,想必也是縱橫商界之人方有如此光鮮衣着吧?士農工商,到底還是有區別的,這份禮趙某不能收。”

劉景繁聽了趙浮歸一席話,知道他並不曉得有喬家這個新晉世家,對自己剛才闖入家門的粗魯舉動也十分不滿,只好賠笑道:“趙公子誤會了。喬大人出身劍竹喬家,並非布衣之身。”

趙浮歸聞言吃了一驚——“劍竹喬家”,什麼時候有的世家?難道是自己孤陋寡聞了?不可能啊!雖然自己每天儒經在手,但對這一方天地之事也頗有了解……

“趙公子,我們家族是五年前才進入世家行列的,您不知道完全不奇怪。但您一定知道六年前太子曾游黑水城,喬正浪大人,如今裴將軍帳下心腹幕僚,捨身救太子寵妃梁妃之子於萬狀湖中的喬正浪大人。”

“喬正浪……喬正浪。不錯,趙某知道這事。原來你們就是當年新建立的世家?趙某孤陋寡聞,得罪了。”趙浮歸明白過來之後,倒是誠心地在道歉。

“趙公子言重了。不過您居然這麼一提就知道咱們劍竹喬家,也是相當的見多識廣啊!”劉景繁笑着說,又抱拳道:“方才我等禮數不周,竟擅闖趙公子家門,其實也是不想耽誤您侍奉令堂的時間。您是弱冠試第一才俊,甚至能被城主大人破例選用為官。我們喬家既然作為世家,對您的文采也是仰慕已久,一份薄禮,還請趙公子收下。”

“麻煩劉公子了,趙某人恭敬不如從命,還請劉公子代我向喬老問好。”趙浮歸鄭重一立,對劉景繁行了一個平謝禮,滿口答應。這本就沒什麼好推辭的。趙浮歸心中也打了小算盤——大會試過後黑水城的權力勢必要進行不小程度上的重新分配,自己若是被那些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的世家大族挖走了,又如何能展現自己的抱負?而且喬家與太子的關係非同一般,日後自己大展拳腳的機會也將大大增加……正當他打着這些主意的時候,老母親的咳嗽聲卻正好傳入耳中,趙浮歸連忙說“幾位可否先在此稍候片刻?趙某還需…….”但劉景繁一伸手擋住了他向地上藥爐投去的目光,劉景繁溫和一笑:“那郎中開的葯里,槐樹葉是主葯吧?”

趙浮歸驚訝地看着劉景繁,“沒錯,劉公子從何得知?”

“趙公子不妨先看看手中為何物,再考慮下是那大字不識幾個的土郎中開的葯靠譜,還是喬家給您的見面禮靠譜。”

趙浮歸目光往籃中一瞥,當即失聲叫出:“這…….這麼好的東洋參!”

“不僅如此。令堂常年受胃寒困擾,這一批東洋參都被塞上高人加持過陰火之力,有奇特的禦寒效果。這籃子裏還有多味輔葯以及我列的一張配方,趙公子按我的配方給令堂煎藥,一日三餐照常,忌食辛辣,我敢保證不出一月令堂病情必能得到好轉!”

趙浮歸顫抖着拿着手上那一截處處浸透着精華的東洋參,差點就要在劉景繁面前哭出來。他雙手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這是黑水禮法中的卑謝禮,是下對上表達謝意的禮節。“劉公子如此恩德,趙某何以為報!”

劉景繁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說:“趙公子千萬別這麼說。你本是天縱英才,豈可為柴米油鹽等小事耽誤了前途?我們喬家也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但我們都想你不必為了令堂之病而牽腸掛肚,我們都想黑水城多一個好官,秦山國多一個好官啊!”

趙浮歸連連點頭,劉景繁又說:“趙公子不必擔憂令堂,這爐里的藥方才已經被我換過了。這東洋參性烈如火,武火一煮藥效立開,一盞茶的時間便可送進去給令堂服用了!”

趙浮歸又是一陣千恩萬謝,但句句發自內心。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后,問道:“劉兄,你是如何知道我母親的胃寒之病?”

劉景繁聞言嘆了一口氣,緩緩說:“令堂這病啊,當年我等還是布衣平民之時,在蠻族行商,塞上苦寒,我們這些普通人往往吃不消,得了令堂那樣病的人,很多。”

“那……這種病可有根治的希望?”

劉景繁搖了搖頭,“這個…….以我們喬家現在的能力,只能說無能為力。”

說罷,劉景繁又從身後一人手中拿過一個竹籃,遞到趙浮歸手裏,趙浮歸不敢怠慢連忙接了過來。

“趙公子,你是弱冠試一舉騰飛為官。雖然官職可能比很多由備官試選拔上去的人要小一些,但放眼未來,你的前途一定是這一批新人中最為光明的。我大舅子他性格比較奇怪,恐怕不時會得罪些人。雖然年紀也有二十八九了,但還是小孩子脾氣。以後你升遷的機會一定比其他人多得多,到時候還請一定拉他一把。他這人雖然處事不受人待見,但還是有些能力和志向的。”

趙浮歸點了點頭:“喬學彬大人的才能,趙某也是見過的。你放心,就憑他的能力,就算我不說,城主大人也一定看得見!”

“趙公子如此爽快,那就請看這份禮品,可還滿意?”

趙浮歸按照劉景繁的指示,左手伸入竹籃內,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掂出了一根樣式奇美,光彩奪目的長珊瑚。

無數溢美之詞在趙浮歸心中蕩漾,聽着劉景繁緩緩的介紹,他仔細端詳着這巧奪天工的珊瑚。——“此乃帝都內龍門運河下游一條支流,名曰躍龍河內出產的長珊瑚。躍龍河與外海相連,河內許多珍奇異獸都有出現。躍龍河沿岸氣候四季如春,促進了珊瑚的形成。長珊瑚本是躍龍河特產,已有五百年歷史,其特點…….”

“啊!”趙浮歸險些站不住,室外的陽光將他的臉一下子照的煞白,“這……這…….”

趙浮歸指着長珊瑚末端一個龍狀的小金印,驚得說不出話來。

“劉景繁,此乃太子之物!”

劉景繁的聲音微沉:“趙兄,太子與我喬家向來交好,他送我們禮物,難道有什麼不正常的嗎?”

“可…….你們居然敢把太子的東西送給別人?這,這是不敬之大罪!若這事傳出去了,後果你我都知道!”

看着義憤填膺的趙浮歸,劉景繁的臉色也一點點沉了下來。

…….

一刻鐘后,劉景繁和身後兩個僕役走出趙浮歸家殘破的大門,劉景繁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走在被晨光照的熾熱的小道上,劉景繁忽然向身後那個人伸出了手,“另一根拿來給我瞧瞧。”

傳來翻籃子的聲音。片刻后,那名打扮成儒生的僕役顫慄地說:“公子,另一根龍瑚珊……不見了…….”

“什麼!”劉景繁轉過頭,立刻揚起了巴掌,怒視着僕役。只見那僕役顫抖着掏出竹籃里的一張紙,遞給他。

“既然這龍瑚珊本就是向流風的,何必帶兩根走呢?”

署名喬良言。

“該死!昨晚大舅子也跟我說恐怕趙浮歸不會收太子之物!今天良言又給我玩這麼一出?不會是這倆傢伙合起來搞我吧!”

劉景繁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一間石屋,那裏是向流風的家,離趙浮歸的家挺近,房子也至少比趙浮歸家要大了一點。門前居然還有一個小菜園,種了些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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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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