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林
魯氏近來有些忙,早上的請安也只是點個卯,最多再讓俏朱訓幾句,旁的也就沒了。
這讓鄭令意偷得了幾日閑,只是天冷的快,她去歲的斗篷又小了,只得給了鄭嫦嫦。她沒有斗篷禦寒,蔣姨娘也不放心她出院裏玩,生怕凍着了。
所以這幾日,鄭令意一直都在房中練畫。
她練畫的時候向來專心,鄭嫦嫦若在此時鬧她,鄭令意必定要生氣。
正在她筆尖描出一朵墨色梅花的時候,忽聽見門外傳來巧羅刻意拔高的聲音,“艾姨娘,您這衣裳可是太及時了。我家姐兒正缺這個呢。”
蔣姨娘立刻起身到門口攔着,鄭令意動作極快的將筆墨紙硯塞到了床底下。
巧羅叩了叩門,蔣姨娘偏首瞧見鄭令意用帕子擦去桌上一個小墨點,這才開了門,笑着向艾姨娘打招呼,“艾姐姐。”
冬日裏要燒炭,門扉緊閉乃是情理中事,無人會懷疑。
所以每到天涼時節,總是鄭令意學字作畫的最好時候。
“蔣妹妹,十二去歲的斗篷小了,我想着給十五應該是正正好的,便拿來了。你可千萬別嫌棄。”
艾姨娘與鄭瑩瑩一樣,有一雙長而尖的眸子,笑起來的時候眼眸便彎了。
“怎麼會!姐姐這是雪中送炭,我盼都盼不來呢。”蔣姨娘是真心欣喜,連忙把艾姨娘請進來奉茶。
巧羅將斗篷拿出來給鄭令意試,這紅斗篷在鄭令意身上恰與地面齊平,若是正好,應當短上一寸才是。
艾姨娘‘呦’了一聲,巧羅便道蹲了下來,擺弄着斗篷的下擺,道:“長了一點子不打緊,往上折一寸就是了,明年拆了線,就剛剛好了。”
其實這鄭瑩瑩的斗篷給鄭秋秋應該是正好的,但艾姨娘既然已經送來了,自然不會有人說這話來掃興。
鄭令意美滋滋的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紅斗篷,斗篷是用最簡單的紅棉布做的,上頭綉着鄭瑩瑩最喜歡的胭脂花。
鄭令意歡快的轉了個圈,斗篷飛揚,像一朵盛開的紅梅。
她在蔣姨娘的示意下,靦腆的對艾姨娘道:“謝謝艾姨娘,令意很喜歡。”
艾姨娘笑道:“乖孩子,不必謝。四姐兒是冬日出嫁,夫人給她做了幾件新斗篷。四姐兒便把自己的舊斗篷給了九姐兒,九姐兒又把她的舊斗篷給了我家姐兒。這不,我就也動了這心思,算是借花獻佛吧。”
鄭令意又道了一聲謝,對蔣姨娘道:“姨娘,有了這斗篷,我可以出去逛逛嗎?”
“成呀。我都是洗過烘好的,你現在穿上也無妨。”艾姨娘道。
蔣姨娘摸了摸鄭令意的小臉,點點頭允了。
巧羅穿針引線,將這斗篷收了一寸長,讓鄭令意穿上。
“小心些,別去人多的地方。”蔣姨娘道。
鄭令意應了一聲,順手把門掩上了。
這鄭家后宅也沒什麼好玩的,只是鄭令意在房裏憋了許多天,着實有些悶。
想起前日巧羅說起,鄭秧秧種在椒園裏的梅花開的正盛,便想着去瞧一瞧。
椒園,原沒有什麼景緻。
下人們只是打理打理雜草,不讓這園子太過荒廢罷了。
只是鄭秧秧喜愛花草,這園子裏但凡能入人眼的花花草草,都是她種下的。
椒園的東北角便是梅林,說是梅林,也不過只有十餘株梅樹。
今冬還沒落過雪,這白梅一開,便如初雪新臨,只是多一段香氣。
鄭令意瞧着這幾棵梅樹,已覺十分滿足。
她見四下無人,便尋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爬了上去,閉上眼睛,想像自己身處在西山的梅林。
她從沒去過西山,更沒見過什麼梅林。
只聽蔣姨娘說起,說是西山的梅林極美,半座山的梅花,整座山的香氣。
初入眼時是白梅,再往深處走,便遇見了紅梅。
紅梅在冬日分外點眼,許多人就盼着能在一場大雪後去西山瞧瞧那漫山遍野的紅梅。
可西山一到冬日就會封禁,只許達官貴人入內,平頭百姓若想進去,只能從東面翻山越嶺爬過來。
鄭令意只在安和居的花樽里見過幾次紅梅,從沒見過紅梅林。
西山深處還有墨梅,不過墨梅罕見,連蔣姨娘也只是聽說,從沒見過。
蔣姨娘盡自己所能,給鄭令意描繪着外面的世界,希望她一個小小卑微的庶女,能有一顆廣闊的心靈。
鄭令意的思緒早就飄出了這間禁錮閉塞的宅院,飄到她從未見過的西山梅林去了。
“你怎麼在這兒?這是我的梅林,你出去。”
鄭秧秧的聲音比這清冽的梅花香還要冷,鄭令意一下回了神,心道‘九姐今個是怎麼了?平日裏也沒不讓旁人來賞花呀?’
她裝作慌慌張張的樣子,差點沒從石頭上滾下來。
“九,九姐姐。”鄭令意期期艾艾的說,醞釀著淚意。
鄭秧秧一身白衣站在這梅林之中,一見是鄭令意,原本染有慍色的眉宇瞬間變得尷尬,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十五妹,怎麼是你?你怎麼穿着十二的斗篷?”
“艾姨娘今日給我送來的。”鄭令意老實道。
鄭秧秧點了點頭,想起自己方才認錯了人,把鄭令意給凶了一頓,又見鄭令意可憐巴巴的樣子,便極難得說:“要梅花插瓶嗎?”
鄭令意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的問:“可以嗎?”
鄭秧秧有多寶貝這些花草,誰都知道。椒園若不是有她精心養護着,哪有什麼看頭。
所以未經她允許,東西兩苑的丫鬟小姐也不敢來的椒園摘花,倒是安和居的幾個大丫鬟,總是把椒園當成她們的後花園,來這東摘西採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鄭令意的眼尾微微有些垂,眼珠子又潤又黑,泛着水光,看着頗惹人憐愛。
鄭秧秧難得生出幾分姐姐的疼愛之情,大方道:“行呀。我給你剪幾枝。不過你可不能自己偷摸摘,知道嗎?”
鄭令意忙不迭的點頭,一枝枝的接住鄭秧秧遞過來的梅花。
“九姐姐,你跟十二姐鬧彆扭了嗎?”鄭令意仰着頭,有些好奇的問。
“小孩子家家的,問這麼多做什麼?”鄭秧秧倒沒生氣,只是輕輕巧巧的從石頭上跳了下來。
“是因為蔡姨娘把你的斗篷給了十二姐嗎?”鄭令意歪着頭,一臉天真的問。
鄭秧秧順勢在石頭上坐下,聽鄭令意這樣問,忍不住笑了一聲,道:“自然不是。”
“那是為著什麼?”鄭令意挨着她坐下,把玩着手裏梅花,晃蕩着兩條腿。
她一面聽着鄭秧秧說話,眼神卻不自主的落在大石邊上的一株小草上。
‘這小草,似有些眼熟呢。’鄭令意默默的想着,似乎是可以入葯的。
鄭秧秧不想叫蔡姨娘生氣,所以此事連蔡姨娘也沒有說。
這事兒憋在自己心裏幾日了,還真有些難受。
看着鄭令意清澈的眸子,鄭秧秧倒真是生出幾分想要傾訴的慾望。
“也沒什麼。不過是那日冰技會,她叫我在人前出了糗。”鄭秧秧拿着剪子,‘嘎嘣’一聲修去殘枝。
鄭令意眨巴着眼睛,一副懵懂的樣子。
鄭秧秧只是專心修理着梅枝,面上神色不喜不怒,偶爾提上一兩句那天的事兒。
冬令冰技會那日,是鄭秧秧和鄭瑩瑩第一次見外人。
鄭秧秧的樣貌好,自然要矚目一些,鄭瑩瑩便受了些冷落。
鄭秧秧並不享受各位世家夫人們問長問短的態度,反而對魯氏溫和的假笑感到惶恐。
但鄭楚楚的婚事敲定,多少讓鄭秧秧心中有了些希冀。瞧着各位夫人身上的華服,她也在偷偷尋摸着自己未來可能嫁入的夫家。
鄭秧秧忙於閑話周旋,自然沒工夫去管鄭瑩瑩在做什麼。
冰技會開場的鼓點一響,大家自然從座位上起身,去到圍欄邊上看參加冰技會的公子哥們入場。
鄭秧秧也如平常般起身,她向來是個不急不躁的性子,只是身後的人着急催促,她也就快走了幾步。
豈料裙擺叫鄭瑩瑩一腳踩住不放。鄭秧秧一時站不穩,竟向前撲去,她的雙手下意識的伸出,想要掌握平衡,可在旁人眼中,鄭秧秧卻是狠狠推向了在她前頭的廉王妃。
廉王妃頓時摔倒在地,十分狼狽。
幸好廉王妃的性子是個不計較的,還讓丫鬟扶鄭秧秧起來,可周圍人瞧她的神色已經變了。
在那短短的一瞬間,鄭秧秧也許就不在是這些夫人心目中的兒媳人選了。
魯氏不輕不重的斥了鄭秧秧幾句,也沒過多為難她。
鄭秧秧心裏明白,魯氏看了這樣一出滑稽的好戲,心情正好呢!
雖沒旁人瞧見是鄭瑩瑩所為,可鄭秧秧認定是她,回來之後也將她截住,當面對質。
鄭瑩瑩立馬就慌了,鄭秧秧疑心她是故意的,鄭瑩瑩雖說自己不是有心的,但瓜田李下的事兒,誰能將自己擇的乾淨呢?
鄭秧秧斷斷續續的說了這會子話,心裏多少也舒服了一些,但又生出一點後悔之意來,不知道鄭令意聽了自己今日的話,會不會到處亂說,到時候不是更丟臉?
她轉首瞧去,只見鄭令意不知何時,已倚着梅花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