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姐兒出嫁
臘月初五這日很快就到了,鄭令意被蔣姨娘打扮的喜氣洋洋的,擠在大人堆里左顧右盼,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鄭燕回嫁的時候,鄭令意還小,沒什麼印象,再加上她是從正院出嫁的,庶女和姨娘都在東西兩苑待着呢!哪裏敢去點眼呀。
鄭楚楚從東苑出嫁,這就不同了。
姨娘、庶女、丫鬟婆子們擠了一堆,倒比鄭燕回那日還要熱鬧些。
照理說,這鄭燕如未嫁,是輪不到鄭楚楚的。
可鄭燕如這婚事只怕是有的磨,再加上她是嫡女,大可說魯氏不舍,再饒她兩年吧,說起來也好聽。
鄭楚楚今日面上都是喜色,整個人一身紅嫁衣,眉毛也畫的濃重,唇瓣殷紅,瞧着比往日精神了不少。
“四姐姐,你真好看。”鄭瑩瑩被人群推到了梳妝枱邊,順勢贊了鄭楚楚一句。
鄭令意藏在人堆里,聽鄭瑩瑩這樣說的時候,偷偷瞧了鄭秧秧一眼。
鄭秧秧神色未變,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許鄙夷之色來。
這細微的眼神變化,在落入鄭令意眼中時,不知為何,總會格外明顯一些。
有時候她會將自己當做一個局外人,暗中窺視着人與人之間這些喜怒哀樂、怨懟嫉恨、歡喜憂慮,鄭令意覺得都很有意思。
鄭楚楚這輩子沒這麼快樂過,大家都滿臉堆笑的恭喜着她,妹妹們都滿臉艷羨,這令人憋悶的國公府,再也困不住她了。
蔣姨娘只許鄭令意和鄭嫦嫦在後院稍微湊一下熱鬧,等人挪到了前廳,便不准她們再去了。
鄭令意和鄭嫦嫦向來就聽蔣姨娘的話,兩人與人流分道揚鑣,走到半路,兩姊妹忽緊緊的湊到了一塊,各自打開小荷包給對方瞧。
“你抓了油京果?”
“你拿了酥鹽花生?”
姊妹倆都給彼此拿了喜歡的小點,看着對方相視一笑,手牽着手往西苑走去。
畢竟是庶女嫁人,沒人那麼上心,這事兒都是魯氏身邊的花姑姑操辦的。
她雖不像俏朱和丹朱那般一天到晚的在魯氏身邊伺候着,可說起得用來,這兩個大丫鬟都比不過她。
畢竟,這花姑姑是自小看着魯氏長大的。
之前鄭燕回嫁人的時候,上上下下的賞了一通,連外院看門的小廝都得了一包油酥果子,鄭燕回每每回娘家,下人總是格外殷勤,只盼着另外兩個嫡女出嫁時,能再賞上一回。
鄭楚楚此番一嫁,庶女們心裏就有了盼頭。
鄭令意聽丫鬟婆子們碎嘴,說溫家的三哥兒相貌不錯,瞧着脾氣也好。
最讓鄭令意感到意外的是,竟沒一個人說過溫家三哥兒腿腳不好。
難不成,真的只是小毛病?
鄭令意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以魯氏這般睚眥必究的性子,真能叫庶女們嫁的那般好。
“女兒是客,嫁到別家去了,自成了姻親,也許夫人是為長遠計吧?”蔣姨娘面色不大好,捧着個熱茶盞靠在椅子上。
鄭令意坐在桌邊看書,忽覺腳邊一癢,垂眸一眼,原是那隻小黑貓不知何時鑽了進來,乖順的窩在她腳邊。
桌子底下有暖爐,是整間屋子最暖和的地方了。
‘這貓倒是聰明的很。’鄭令意心道。
她情不自禁的用腳背蹭了蹭貓兒柔軟的皮毛,對蔣姨娘道:“可庶女若是嫁的好了,夫妻和順,在夫家立住了腳跟,回來跟夫人叫板怎麼辦?”
蔣姨娘睇了她一眼,道:“你這小腦瓜子就不能想點好事兒?”
鄭令意癟了癟嘴,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見萬姨娘有些匆忙的帶着鄭嫦嫦和鄭綿綿推門而入。
“妹妹,你怎麼了?”蔣姨娘奇怪的問。
今個兒是鄭楚楚三朝回門的日子,萬姨娘帶着鄭綿綿想去東苑湊個熱鬧。
鄭嫦嫦在房裏嫌悶,她與鄭令意不同,一看書寫字就犯困,便也跟着去了。
蔣姨娘近來有些不舒服,方才連早飯也吐了大半,實在是沒什麼力氣,便沒去。
鄭令意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也沒去,留下來看着蔣姨娘。
“四姐兒出事了。”萬姨娘心慌的很,搬了個小團凳就坐到了蔣姨娘跟前。
“怎麼了?”蔣姨娘見她這般,也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
“原來那日來迎親的不是溫家三哥兒,而是他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模樣長得有八成相似,那日面上又添了些妝,竟把咱們都給蒙了過去。”萬姨娘急急的說,顯然是大為驚愕。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那溫家三哥兒呢?為什麼不是他來迎親。”蔣姨娘趕緊問。
鄭令意也愣住了,直直的看着兩個大人。
“溫家三哥兒的腿壞透了!四姐兒邊哭邊說,說這溫家三哥兩月前腿傷複發,整條腿都腫脹了起來,大夫束手無策,連剖肉刮骨的法子都想試試!這事兒只有溫家的幾位長輩和貼身伺候的人知道,瞞的這般嚴實,顯然就是為了坑咱們家的姑娘呢!”
萬姨娘越說越灰心,偏首看了鄭綿綿一眼,又對蔣姨娘道:“姐姐,我真怕,我真怕。”
蔣姨娘心裏如何不怕呢?她撫着自己的小腹,看向兩個女兒。
她只要一想到任何一個女兒將來會碰上鄭楚楚這樣的事兒,心肝都疼的發顫。
“那夫人怎麼說?”蔣姨娘握着萬姨娘的手,輕聲道。
“夫人?”一滴淚從萬姨娘的眼眶裏墜下來,她不在意的擦去,皺眉思索道:“四姐兒今日是由她婆母陪着一塊來的,回西苑的時候面上還帶着一個掌印,想來,想來……
“想來夫人非但沒有替她做主,還讓人教訓了她,是不是?”蔣姨娘把萬姨娘心中最恐懼的猜測補全了。
萬姨娘渾身都打着顫,哭道:“那夫人原就是知道溫家情形的!她是存心作踐四姐兒?還是溫家給了她什麼好處?她怎麼可以這樣?”
眼見萬姨娘哭了起來,鄭綿綿也跟着哭了,一邊喊着:“姨娘,姨娘。”
鄭嫦嫦也有些想哭的樣子,兩個女孩被鄭令意哄到偏閣去了。
萬姨娘擦了擦眼淚,眼圈紅紅的望着蔣姨娘,道:“四姐兒之後,便是她的親生閨女。可三姐兒、六姐兒一嫁,後邊就全是咱們的孩子了呀。姐姐,咱們的閨女會許一個怎樣的人家?”
蔣姨娘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鄭令意從未見過她在人前落淚,此番也陪着萬姨娘掉了幾滴眼淚。
蔣姨娘自己心裏也慌,可還是穩住了心神,對萬姨娘語重心長的說:“妹妹,咱們沒有母家依靠,身契又捏在夫人手裏,只能老實本分些。女兒們便是再低嫁也無妨,只好人家好。如今比着這溫家的情勢,比溫家條件好的人家,咱們想都不要想!四姐兒原先也是太盼嫁了些,礙了夫人的眼。”
萬姨娘連連點頭,又握着蔣姨娘的手落了幾滴淚,這才緩了過來,只道了一句,“也不知四姐兒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蔣姨娘默然。
東西兩苑的午膳和晚膳不需去飯廳去吃,都是遣了各自的丫鬟從外院的大廚房拎回來的。
眼見到了用晚膳的點了,萬姨娘也就帶着鄭綿綿回去了。
她們前腳剛走,巧羅就拎着食盒回來而來,三盤菜,三碗飯,半點也沒得多。
她一面張羅,一面喜滋滋的道:“今個的菜不錯的,有蝦米炒蛋呢!這菜得趁熱吃,冷了泛腥。來,姐兒們,快上桌。”
母女三人在位置上坐下,卻都不說話。
巧羅有些奇怪,見蔣姨娘面色不大好,便盛了一碗蘿蔔湯棒子湯放到她跟前,道:“姨娘,怎麼了?是不是小日子來了?”
蔣姨娘的神色一僵,似乎是想搖頭來着,卻又點了點頭。
巧羅催着兩個女孩吃飯,對蔣姨娘輕聲道:“可污了衣裳?我給姨娘洗去吧。”
蔣姨娘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道:“不急。”
巧羅眨了眨眼睛,鄭令意也眨了眨眼睛,納悶的看着蔣姨娘,蔣姨娘避開她們二人的目光,伸手用帕子替鄭綿綿擦去了嘴角沾染上的醬汁。
晚膳之後,鄭令意和鄭綿綿賴在蔣姨娘的卧榻上,鄭令意有些費勁看着一本《食療本草》。
巧羅外出採買時,偶爾會給蔣姨娘帶些話本,這本醫書便是夾在幾本話本裏頭被一道帶了回來。
鄭令意倒是很喜歡,時時翻看,還央着巧羅多帶着這樣的書。
“咱們姐兒真是個女先生,又喜歡練字又喜歡看書,還喜歡畫畫。”巧羅一邊給蔣姨娘倒水,一邊笑着道。
半晌沒聽見蔣姨娘的回話,她偏過頭看,只見蔣姨娘怔怔的發著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巧羅喚了兩人她才回過神來,對巧羅道:“你先帶兩個孩子去偏閣吧。”
這時候睡覺稍早了一些,但巧羅還是聽了蔣姨娘的吩咐,帶着兩個女孩去了偏閣。
安置好兩個姑娘,巧羅又回了正屋。
鄭令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想着去蔣姨娘屋子裏拿本書瞧瞧。
她人小步子輕,一路上也沒發出什麼聲響,待到了正屋門口,正要推開那扇虛掩着的門時,卻聽見巧羅既驚又怕的聲音,“什麼?姨娘,您又有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