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郭姨娘
“三哥兒?”鄭楚楚很小聲的問了一句。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只盼着魯氏沒有聽見。
但魯氏耳聰目明,怎麼會聽不見?
魯氏捏着一把小挫刀,修理着指甲,嘲弄道:“趙夫人那日會錯了意,以為你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這才與你多說了幾句話?怎麼,你這心思就飛到趙家大房去了?可真是夠不要臉的。”
鄭楚楚羞極了,連忙叩首,道:“女兒不敢。”
“罷了,你這就快是趙家的人了。我也不敢多說你什麼,省的以後親家做不成,反倒成了仇家。”
鄭楚楚聽了魯氏這話,更是戰戰兢兢,匍匐在地,什麼都不敢多說。
趙家似有些急,納徵之後便請了期。
婚期就定在臘月初五,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個月了。
過不了幾日,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鄭家。
連蔣姨娘這樣不喜歡管別人事兒的人,都驚訝的道了一句,“這樣快?”
萬姨娘小口的咬着桃酥,又喝了一口熱茶,咽下后才道:“是呀。大家都覺得有些奇怪呢。我聽巧綉說,溫三郎夏日的時候曾摔下了馬,這半年都沒怎麼出來走動,不知是不是身體出了岔子。”
溫三郎的腿不太好,這件事蔣姨娘已經聽鄭令意說過,但也只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聽說今個兒九姐兒和十二去冬令冰技會了,瞧見四姐兒嫁了,眼見就是她們倆了。”萬姨娘頗為感慨的說,“日子過的真快呀。”
她說的如此自然,八娘的離世,像是許久之前的事兒了。
一聽到鄭秧秧,蔣姨娘還沒什麼感覺,但聽到鄭瑩瑩也要去人前露臉了,她情不自禁的看向院中正與鄭綿綿踢着毽子的鄭令意。
“姐姐,你瞧十五做什麼?她還遠着呢。若到了十五快嫁人的那一日,離你的十八,我的十九也都不遠了。”
見蔣姨娘目光中既有擔憂又有不舍,萬姨娘也跟着惆悵了起來。
女兒一嫁,她們在這宅子裏,可真就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院中,女孩們沐浴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純凈美好。
萬姨娘看着鄭綿綿難得的笑臉,對蔣姨娘道:“還是咱們兩家好,我這孩子膽子小的很,也只有你家姐兒肯帶着她玩。”
“說的是什麼話。她們都是自家姐妹。”蔣姨娘淡淡道。
認真算起來,這三個女孩的歲數都相差不大,如今放在一塊,更能瞧出這相貌上的孰優孰劣。
鄭令意的容貌最為標誌,陽光直直的落在她臉上,亮的像是在發光。
那層黃粉沒了用處,露出鄭令意的本來的容貌來,眉目俏麗的像個小仙童。
萬姨娘剛想驚嘆一句,就見鄭令意與鄭綿綿換了位置,避入樹蔭里,快樂的替鄭綿綿數着拍子。
陽光一散,仙童變作凡人,依舊標誌,只是少了幾分仙氣。
“我原記得,十五小時候極白,白的像從雲朵里掉下來的。如今倒是黃了些。”萬姨娘瞧見什麼便說什麼,順口道。
她隨口一句,叫蔣姨娘心慌一拍,但開口時已是尋常口吻,“本就是個普通孩子,白些黃些都沒什麼要緊。”
鄭嫦嫦的容貌雖比不得她親姐,但還過得去,尤其是一雙眉毛又彎又細又濃,頗有幾分清韻。
倒是鄭綿綿,萬姨娘瞧着自己的女兒嘆了口氣,道:“我這女兒,不知道日後要怎麼挑人家。”
蔣姨娘年輕的時候相貌妍好,家中小有積蓄,也供得起她琢磨打扮。
若不是後來被惡戚所害,她也不會賣身進國公府。
她仔細的端詳了鄭綿綿一會子,對萬姨娘道:“十九就是缺了根炭枝,還有唇脂。你放心,她面上的不足都是好遮掩的。等她再大些,你再慢慢教她打扮。”
萬姨娘一向很信蔣姨娘的話,聽她這樣說,也笑着點了點頭。
兩人的性子都是平和溫婉的,相處起來一貫不錯。
忽聽北面傳來一聲響,兩人不約而同轉首去瞧,只見鄭秋秋從房裏跑了出來,隱隱約約還聽見郭姨娘在房裏喊着什麼,像是在罵鄭秋秋。
這母女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不知是母女還是仇家。
萬姨娘轉回首,搖了搖頭,輕道:“真是沒個消停。”
“別理她。”蔣姨娘抬首看着今日晴好的天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享受陽光的暖意。
西苑一片靜好,東苑卻是熱鬧一片。
蔡姨娘、艾姨娘都聚在邱姨娘的屋子裏恭喜鄭楚楚快嫁人了。
鄭楚楚沒露面,藏在屋裏綉帕子呢。
邱姨娘那張瑟縮慣了的臉上,如今也滿是笑意。
“快別這麼說,九娘和十二今個兒不也去見世面了嗎?日後許的人家,定也錯不了。”邱姨娘笑眯眯的說。
艾姨娘嘆了口氣,道:“我只盼着姐兒少笑些,說不準還能有個瞧上她的人家。”
大家雖都覺得鄭瑩瑩那口亂牙的確是夠糟心的,但話不能說的這般直白。
“姑娘家家都是捂着嘴笑的,誰能瞧見呀?”蔡姨娘輕輕巧巧的說。
鄭秧秧的容貌姣好,她自是不必操這個心。
“四姐兒快嫁了,老爺又許多日不進後院了。怎麼著,這兩日也該來陪一陪姐姐你了。”艾姨娘面帶幾分狹促對邱姨娘道。
見邱姨娘紅了臉,蔡姨娘笑道:“姐姐也真是,咱們都是伺候國公爺的老人了,還是這般容易害羞。”
她們此番猜測合情合理,但人的心思若都在情理之中,這世上的許多事兒便也不會發生了。
這一夜,鄭國公去了西苑蔣姨娘房裏。
晴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來傳了話。
巧羅有幾分緊張的替兩個女孩洗漱了一番,早早的將她們哄上了床。
鄭嫦嫦今日玩的有些累了,聽鄭令意說了兩個故事後便睡著了。
可鄭令意自己卻清醒的很,當聽見巧羅的腳步聲時,不知為何,她竟閉上眼睛裝睡。
巧羅替她們整了整被子,便去水房燒熱水了。
鄭國公的聲音隱約傳來,鄭令意倏忽睜開了雙眼,鬼使神差般,她翻身下床,躡手躡腳的走到了牆邊,將耳朵貼在牆上,窺聽起蔣姨娘屋裏的響動來。
隔着一堵厚牆,任何的聲音都顯得很曖昧。
鄭令意根本聽不清一個完整的句子,只有突然拔高的一兩個詞語才能鑽的她的耳中。
比如說,‘兩個孩子’,‘輕些’。
蔣姨娘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痛苦,鄭令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心裏一緊。
鄭國公的聲音卻飽含着殘忍的歡愉。
一個痛苦,一個歡愉。
鄭令意忽覺有些噁心,乾嘔了幾聲之後,奔到茶桌旁灌了一杯冷茶下肚,撫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氣。
“姐姐,你怎麼了?”鄭嫦嫦迷迷糊糊的說。
鄭令意猛地清醒過來,趕緊上床哄鄭嫦嫦入睡。
巧羅來看她們時,見鄭令意的手搭着鄭嫦嫦身上,已然熟睡。
殊不知,鄭令意一直清醒到後半夜,後半夜又是噩夢連連。
國公爺寵幸了誰,一直都是姨娘們之間最熱鬧的話題。
東苑的姨娘明面上在是替邱姨娘打抱不平,暗地裏卻各懷心思。
國公爺的寵幸雖會招致魯氏不悅,但國公爺想來大方,每寵幸過幾次,便會讓人給她們送來一件小玩意。
數量雖不多,但通常都是能賣個好價錢的。
姨娘們估計着,也有給姐兒攢嫁妝的意思。
這樣細算一下,定是蔣姨娘攢了最多的,可也從沒見她戴過幾隻。
“她可有兩個女兒呢!不得賣力些?不然這麼夠分呢!”郭姨娘說話向來難聽,不過也讓人覺得痛快。
因為萬姨娘與蔣姨娘交好,所以在西苑,只有郭姨娘一人在嫉恨的嘲諷着,沒人搭腔,她便是再能說,也說不了幾句。
蔣姨娘和萬姨娘把門一關,把她給氣了個絕倒。
於是郭姨娘便來了東苑串門子。
聽她這句話,旁的姨娘只是笑。
艾姨娘捂着嘴輕聲道:“這一回再要懷上一個,那可真是不夠分了。”
“是女兒倒算她有福氣了。若是男孩,夫人不得……
郭姨娘話至此處,見幾位姨娘面色都不太好,便也住了口,掩飾般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蔡姨娘先行起身,冷淡的說:“我先回去了。”
她失過一個男孩,郭姨娘這話就像是在捅她的心窩子。
艾姨娘隨口扯了個由頭,也跟着走了。
她有過一胎,那胎剛被大夫診出來,說可能會是男胎,魯氏便讓人送來了葯。
還有那個瘋魔了的‘鍾姨娘’,在八娘之前,也有過一個男孩。
邱姨娘雖只懷過鄭楚楚這一個孩子,但這些年來,她見也見了不少了,心也跟着冷了。
這屋裏只剩下她與郭姨娘兩人,她一貫木訥,做不出這趕人的行徑來,此刻也陪着笑道:“妹妹,我這還要替四姐兒綉蓋頭呢。”
郭姨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聽了邱姨娘這道逐客令,趕緊說自己也有事兒,便像吃了敗仗的士兵一樣,夾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孩子,是后宅所有女人的痛,郭姨娘不該這樣輕浮的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