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留守山村夢不多(3)
葉有吸了兩口煙，看着葉崇新說：“這段時間兩個孩子沒少受你照顧，還學會了不少字，真要謝謝你！”
葉崇新擺手道：“我看他們都很聰明，就順手教了點，你客氣什麼！”雖然輩份上是“六叔”，但是兩人年紀相訪，他還真叫不出口。
“沒文化不行啊！”葉有感慨道：“我這些年在外面打工算是看清楚了，人家有文憑的一月好幾萬，可我們累死累活就賺個大幾千錢！”
“那也比留在村裡強多了！”葉軍附和道。
“是啊！”葉有看着葉軍說：“大哥，不是我說你，要是你當年早點出去，也許……”
“我歲數大了，不像你們年輕人！”葉軍笑了笑。
“我都想好了，再窮也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學習，一定要把他們送出去！”葉有目光堅定地說道。
提到孩子的學習葉崇新來就來了精神，叮囑道：“亞男做事認真謹慎，少強思維開闊活潑，學習知識是對的，但也要重視他們的興趣愛好，別埋沒了孩子的天性。”
“你說得對。”葉有感激地點點頭，他在外面闖蕩多年，思想自然要比村裡人進步，深知葉崇新的好意。
翌日清晨，兩個孩子都來了。他們今天不放羊，要跟着葉崇新去爬長城。葉崇新帶着他們來到了村裡地頭的那一段城牆上，相比于山上這一段比較好爬。
“大哥，我們明天就走了，我會想你的！”亞男拉着葉崇新的手，十分傷感地說道。
“我也會想你們的！”葉崇新拍了拍她的頭，“記住我的話，學習不單為了賺錢，知道嗎？”
“嗯。”亞男點點頭。
少強用力跺了幾腳，疑惑地問道：“大哥，這磚頭真的好久了嗎？”
“是啊，幾百年呢！”
“那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
“嗯，等你以後學了歷史就知道了，也會明白長城的價值，總之我們要保護好它，因為它曾經保護過我們！”
葉崇新也不知道孩子們能不能聽懂他的話，但還是給予了厚望。
兩個孩子抬頭望向山峰上盤旋的城牆，似有所悟，那顫顫巍巍的敵樓反射着奪目的光茫，他們稚嫩的小臉深深地被那光輝籠罩着。
“你們以後還會回到村裡嗎？”葉崇新小心地問道。
“爺爺說回來就要餓死！”少強總是堅定不移地轉述着爺爺的話。
葉崇新笑道：“少強，不管回不回來，你都要記得這裏是你的家，是你的根！”
“哦……”少強眨巴了幾下眼睛。
亞男想了想，說：“大哥，你以後就不走了嗎？”
“我等你們放假回來，到時候再教你們畫畫好不好？”
“好！”亞男開心地笑了。
亞男和少強離開后，葉崇新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單調。他的腳步越走越遠，在深山老林里搜尋着祖先的遺迹。他的身影孤單而寂寞，就像這幾十年來葉軍的身影一樣。或許是受到了心情的影響，葉崇新畫風大變，筆下的城牆越來越孤寂滄桑，遠古的戰場彷彿恢復了生機，從雄偉的城牆下傳來了吶喊與廝殺……
葉崇新的生命里只剩下了這些破敗的城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偶爾也會想起那朵盛開的白蓮，可是它卻越飄越遠，只剩下了一片殘影。
葉家的母驢又生下了一頭小母驢。或許是出於對幼小生命的溺愛，葉軍並沒有把它圈起來，任由它在後院撒歡兒，有時候還牽出來溜溜。這父子二人和“母女”二驢成了村裏的一道風景線，別人總嘲笑他們說“這是爺倆帶着娘倆逛街”。譏諷聽多了都有了抵抗力，就連葉崇新都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了。
這一天，葉軍把母驢拴在林子裏，打算帶着葉崇新進山溝里轉轉。葉軍割了一大捆青草放在邊上，看着葉崇新說：“咱們走吧。”
“這小驢不會跑丟吧？”葉崇新擔心地問道。
“哼，你丟了它都不會丟的！”葉軍很是自豪地笑道：“只要它媽在，它就不會亂跑！”
小驢還真是配合，葉軍剛說完它就老老實實卧在了母驢旁邊。
葉崇新覺得這副畫面很有愛，便隨手拍了幾張照片，頗為傷感地道：“我沒有過這種體會……”
葉軍愣了半天，他想說些安慰兒子的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葉崇新對那個女人是零記憶，無論說什麼也無所彌補母愛的溫情。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鑽進了大山，山中地形複雜，草木叢生，抬頭一望都是遮天蔽日的枝葉，要不是有父親帶着，葉崇新早就迷路了。
走了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葉軍突然說了一句：“你可以去找她……”
葉崇新搖了搖頭，苦笑道：“以後再說吧，你現在讓我見她，我還真不知道說些什麼。”
葉軍便不再多說，繼續拿着鐮刀走在前面開路。一條兩尺長的小蛇突然倒掛在樹枝上，嚇得葉崇新“媽呀”一聲大叫。
“沒毒的，你不傷它，它也不會咬你。”葉軍完全沒當回事地說道。
葉崇新仍然驚魂未定，拍着胸口說：“還是嚇人。”
兩人蹚過面前的山溝，鞋子都濕透了，褲腳上也沾滿了泥，顯得極為狼狽。前方是一個長滿了松樹的山坡，穿過松林之後山頂露出了一片開闊地。眼前是一個個被雜草覆蓋的小土堆，周邊還有一些碎石，原來是一處墓園。
葉崇新知道這是什麼了，問道：“爸，您說這裏有沒有咱們的祖先？”
“要我說這裏全是咱們的祖先！”葉軍斬釘截鐵地說道。
葉崇新滿面通紅，他為自己的狹隘感到羞愧。他低頭望着眼前的悲涼，努力讓自己振定下來，可仍然心潮澎湃，內心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覺，就好像有人在指引着他似的。
“你看那邊！”葉軍回身指向長城的方向。
葉崇新扭頭看過去，墓園對着的正是附近最高山峰上的敵樓，雖然那一段城牆因地勢的關係修建得並不高大，而且破損也最為嚴重，但是它就像一把張開的弓箭倒懸在那裏，氣勢逼人！他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盯着那殘破的敵樓。
“那叫葉家樓，就是咱們先祖守衛過的敵樓！”葉軍滿臉自豪地介紹道：“當時戚家軍允許帶家屬，三分守邊，七分屯種，軍心穩定，糧草也自給自足，後來這些守軍就被稱為了‘樓頭軍’。按照當時的劃分，一個敵樓就由一個家庭駐守，家主就成了樓頭，他把守的敵樓也就有了姓……”
“怪不得咱們家的祖墳就在那下面的山坡上！”葉崇新恍然大悟，這真是死守家園啊！
“沒錯，每家的墓園和耕地都在敵樓下面，只不過後來咱們村子的人越來越少，好多成了絕戶。再後來退耕還林，那邊的地也沒了。”
“那這裏的墓地是怎麼回事？”葉崇新指了指面前的荒墓。
“按照老人傳下來的說法，這些應該是首批長城修建者的墓地，也可以說是整個石窩子村的祖墳。沒有他們也就沒有這個村！這個位置看到的長城最長，敵樓最多。據說他們下葬時頭都是面向長城，而腳指着的正是老家的方向，他們與長城、老家首尾相聯……”
葉崇新肅然起敬，都說自古忠孝兩難全，他們用實際行動驗證了這句話。他凝神注視着它們，一臉的肅穆。突然，他發現了不對勁兒，連忙問道：“墓碑怎麼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