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人高空扔狗,砸在夜跑姑娘的腳邊(下)
在從事夜行者這份職業后,我遇見過許多令我不舒服的東西以及人——戀童癖收藏的錄像、更衣室內的直播攝像頭、被故意弄殘的乞丐、毫無人性的器官販子。這些令我不舒服的東西和人有個共同點:都發生在我的同類——人的身上。只有一次很特別,與人毫無關係,是關於狗的。
2016年7月的一天,我和周庸走進西郊一個冷庫,裏面非常大,狗的屍體數以百計地堆積在一起,也有散亂地扔在地上的。最大的一堆,密密麻麻堆成了一座屍山。我和周庸邁過地上零散的狗屍,走過去觀看,裏面有不知名的土狗,也有哈士奇、金毛、阿拉斯加這種常見的狗。從種類上來講,這裏可能比狗市的還多——除了這裏的所有狗都死了,它們被凍着,但即使被凍着,也能聞見一股腥臭味。
有許多狗屍都睜着眼,不管你走到什麼角度去看,都覺得它在看着你。我從此了解了一件事:死不瞑目的,不一定只有人。
我進到這家冷庫的原因,還得從虐狗的案子說起。
7月17日,我收到一個求助人王津的消息,說在燕市祥龍區溫馨家園有虐狗事件發生。小狗從高樓被扔下,大狗被用鐵絲穿起來,手段十分殘忍。同時我還收到了另一個人吳悠的消息,說她養的羅威納丟了。巧的是,這兩個姑娘住得僅一街之隔。
我在猶豫要不要查這件案子時,周庸提議說我們應該為信任我們的人做點什麼。
於是我開始追查虐狗案。查到了虐狗的陶濤,查到了兩個假的“燕市小動物保護協會”的義工在給他送狗,好讓他施虐。而這些狗,大多是從狗主人那兒偷來的,或從領養中心騙取的。除此之外,這些人還將捕捉到的流浪狗和盜取的狗,賣給狗肉館。
我和我的助手周庸,一直在追蹤這些人。一天晚上,他們在西郊別墅區盜取了一隻藏獒,我們開車跟着他們,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中式大院。然後我發現這是一家地下斗狗場。
我對地下斗狗場還是有些了解的。四年前,我曾跟着老金調查過一家燕市的斗狗場,那家斗狗場被曝光后很快就查封了。
那時燕市的斗狗產業剛剛起步,還處於使小陰招的階段。比如給狗注射興奮劑,讓戰鬥力更強。再比如在賽前給狗身上塗抹丁卡因鹽酸鹽、利多卡因之類的麻醉藥,別的狗在咬了之後就會失去戰鬥力。後來為了杜絕這些行為,參加比賽的斗狗都會提前八小時被放到莊家那兒,單獨關起來,行話叫“封狗”。
但這家斗狗場,和之前的那家有些區別。我和周庸跟一個剛贏了錢的大哥搭話(這種處於高興狀態的人比較容易說話),他覺得最大的不一樣,就是莊家。
我提起四年前被封的那家賭狗場,他也知道:“當年那家太亂了。在那兒賭狗,臨上場檢查清理一遍都沒用,防不勝防,狗的主人總有一百種小手段,沒法賭。莊家也就是開個盤,賺賺提成,出事也不愛管。這邊正規多了,莊家真管事啊!”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低了點:“前幾天有個狗主人,封狗結束后,臨上台前,把針藏在手心裏,假裝摸狗給打了興奮劑,被莊家發現了。然後這個人就再沒出現過,但他的狗還在,就是現在場上那隻比特。”
和大哥聊了一會兒,他又去下注了,周庸問我:“徐哥,至於嗎?給狗用了針興奮劑,就被人間蒸發了?”
我說:“其實和狗沒什麼關係,斗狗的重點在賭不在斗。這種賭博一般由莊家牽頭,設下獎金,聯繫鬥犬的主人,再設盤讓觀眾參與賭博,獎金和莊家所得皆從賭資中抽成。但莊家賺錢可不靠抽成,那太少了,賺不了多少。這些狗賽前八小時都在莊家手裏,完全可以根據下注情況對參賽狗做點什麼,讓下注少的一方獲勝,或者乾脆私下直接參与賭局,那大頭就都是莊家的。所以一旦情況不在控制內,就有可能造成莊家損失,奪人錢財,這仇恨可大了。”
周庸點點頭:“徐哥,場上那羅威納是不是吳悠的啊?”
我也不確定。我對狗沒什麼辨別能力,就讓周庸錄段小視頻給她發過去問問。吳悠沒回信息,直接打電話說確定這條就是她的狗,求我們救救它。
周庸和吳悠說話時,比賽分出了勝負。體力不支的羅威納被比特咬住了脖子,已經力泄了。兩個賭狗場的工作人員進籠子想把比特拽開,比特死不鬆口。其中一個人示意周圍圍着的賭徒站遠點,從角落裏拽出一個高壓水槍,把兩隻狗沖開了。
周庸想上前看看吳悠的羅威納,我拽住他:“那兩人就在人群里,別被發現了。他們帶着弩,還有抹了***的毒箭,你知道被那玩意兒射中什麼後果嗎?”
周庸:“死得像狗一樣。”
我說:“是,而且這家賭狗場肯定也不是什麼善茬,所以在這次調查中,我沒說你千萬別自己行動,咱得把危險降到最低。”
周庸點點頭:“放心徐哥,關鍵時刻我妥妥的。”
我和周庸隔着人群,繞圈盯着那個拖羅威納下場的工作人員。他拖着羅威納的兩條腿,從旁邊的一條土路逐漸遠離人群,在土路上拉出一條血跡。
周庸:“要讓吳悠看見,得哭出來。”
工作人員把羅威納扔進土路盡頭的一間屋子,然後轉身關了門回來了。我拍了拍周庸:“走!”
我們倆抽着煙聊着天,假裝漫不經心地往那邊溜達。其實這挺多餘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互相撕咬的狗上面,根本沒人看我和周庸。我們毫無阻礙地走到屋邊,推門而入。
屋裏血腥味很重,滿地的大狗(都是能斗的犬種),基本都死了。我走到羅威納身邊,給它檢查了一下,還有氣。它的脖子被比特咬得血淋淋的,看起來很慘,但喉管沒被咬破,以狗的恢復能力應該沒什麼生命危險。
周庸:“這怎麼把它弄出去啊?”
我聽見賭狗的那邊一陣歡呼聲,還夾雜着叫罵,應該是這局結束了。
“咱先出去說,別讓拖狗過來的人堵屋裏。”
我和周庸出了門,剛走了不到一半,就遠遠看見那邊斗狗結束,工作人員拖着狗正在往這邊來,能碰上是肯定的了。
我開始解腰帶:“脫褲子。”
周庸沒懂:“啊?”
我說:“假裝尿尿,快點,過來了。”
周庸急忙解開褲子,我們在路邊站成一排,開始小便。我尿完提好褲子,轉過身。拖狗的工作人員剛好經過,想了想,在我和周庸背後停下了。我側臉看着周庸,他正在用口型問我是否打暈他,我輕輕搖了搖頭。這時那個人說話了。
“先生,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別在院子裏隨地大小便,那邊有廁所。”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知道了。”他沒回話,拖着狗走了。
周庸還在尿,我說:“差不多得了,已經混過去了。”
“等會兒徐哥,我憋半天了。”
我沒回答他,又轉過身解開褲子。
周庸很驚訝:“怎麼了徐哥,是前列腺最近不太好嗎?”
我說:“咱一直跟着的那輛麵包車開進來了。”
那輛我們跟蹤一路的麵包車開進了院子裏,從我和周庸身後開過,停在了土路盡頭的房門口。一直跟蹤的兩個人下了車,走進小屋,開始往車上抬狗,包括吳悠的羅威納。
周庸:“他們和這斗狗場是一夥兒的?”
我說:“不知道,咱出去吧,在門口等他們,估計一會兒他們就把吳悠的羅威納運出來了。”
我和周庸出了斗狗場,坐在車裏,盯着大門。過了一會兒大門打開,麵包車開了出來,我和周庸打火跟上,跟着它又到了之前去過一次的庫房。
庫房門口停了輛大卡車,幾個人正在往卡車的貨箱裏運狗,看樣子都是活的。麵包車停下后,那兩個人下車和搬東西的幾個人聊了幾句,就從車裏搬了兩隻活着的狗,放進卡車的貨箱裏,包括吳悠的羅威納。然後他們又把車上其他已死的狗,搬入了庫房,開車走了。
周庸:“徐哥,咱不跟着了?”
我說:“先不跟了,想想辦法怎麼把吳悠的狗弄回來,你把手套箱裏的袖珍望遠鏡給我。”
周庸拿出望遠鏡遞給我,我看了一下大車的車牌,拿出手機記下。順道告訴周庸這車應該就要出省了。
周庸急了:“這可怎麼辦,在燕市都沒弄回來,這要運出省去更難辦了。”
我說:“是,不能讓他們出燕市,出燕市事情就不好解決了。這樣,你給吳悠打個電話,我和她說。”周庸點了點頭,給吳悠撥了過去。
我接過電話,先和她說明目前的情況。“我們現在沒法出面,一旦他們都防備我們倆了,其餘的也都沒法查了。”我和她說這件事最好她自己解決。
吳悠都快哭了:“徐哥我求求你了,我真沒辦法才找你的,你救救我家小小羅吧。”
我說:“沒說不幫你,他們有一輛大車,上面能裝幾百隻狗,我估計他們還得裝一會兒。你趁這個時間把這個消息發到愛狗論壇和一些動物基金會,看能不能組織起一些人統一行動,反正攔狗的事情總有。但一旦上了高速,就不好攔了,太危險,所以你們最好在他上高速之前攔住他。車往北邊走,應該會走收費站。所以你只要儘快組織起人在收費站前攔住車就行,車裏的狗應該都是沒有正規手續的,而且你自己的狗還在裏面,攔住他們以後可以報警,就說自己的狗被他們偷了。”
吳悠說:“知道了,我馬上,徐哥!發動我所有朋友去發帖和聯繫。”我掛了電話,周庸一直看着我,我讓他有話快說。
周庸:“徐哥,為什麼你總能有辦法呢?”
我說:“別拍馬屁,好好乾活兒!吳悠的狗那邊讓她自己去聯繫,我們現在該去看看那個庫房裏有什麼玄機了。”
“咱怎麼看啊?有兩個庫管看着呢。”
我說:“富貴險中求,利用人的慣性思維試試。”
我和周庸下了車,走到正在搬狗的兩個大車司機旁邊,上去遞了兩根煙:“我們這狗怎麼樣?”
兩個大車司機接過煙,我給他們點上,其中一個道了謝,說:“我們哪懂這個,就是拉拉活,養家餬口,狗是僱主買的,運回去就得了。”
我和周庸又跟大車司機聊了幾句:“嗨,反正閑着也沒什麼事,我們倆幫你們搬吧。”
大車司機以為我們和賣狗的是一夥的,客氣兩句,就不推脫了。我和周庸與他們一起聊着天走進了庫房,庫管以為我們認識,什麼都沒說。
一進庫房,裏面有個小屋,屋內有個上下鋪,應該是庫管休息的門房。往裏走有兩扇門,左邊的是一扇普通的木門,右邊是金屬門,一看就很厚。從左邊的木門裏,傳出了狗吠和一股騷臭。
我和周庸跟着大車司機進了左邊的。裏面是一個個簡易的籠子,每個一米左右寬的籠子裏,都擠着至少三隻狗,狗連動都很困難。好在屋裏開着空調,一時不至於熱死。
我們幫着大車司機抬了幾個籠子,假裝累了,又湊到庫管那邊,遞上兩根煙:“最近來買狗的人多嗎?我們這是不是算大客戶了?”
庫管沒多想:“哪兒啊,我們自己需要的量比出貨量還大!”
我說:“也是用我們這種車運嗎?”
他說:“不是,小貨車,每天都得運個四五車。”
我點點頭:“哎,活狗在這屋裏,那屋子是什麼?死狗?”
他點點頭:“那屋是冷庫,死狗都在那兒凍着。”
周庸:“也像活狗那麼多嗎?”
庫管撇下嘴:“比那可多多了,一年的存貨都在這兒呢。”
我問能看下嗎?他抽了我的煙,可能不太好意思:“行,看一眼唄。”
他去門房拿了鑰匙,打開了冷庫的金屬門。一股寒氣吹出來,我和周庸都哆嗦了一下。庫管費勁地拽開門:“看一眼吧。”
我和周庸走進冷庫,裏面非常大,比放活狗的那屋大得多。裏面的狗密密麻麻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屍堆,什麼狗都有,有許多狗屍都是睜着眼。即使被凍着,也能聞見一股腥臭味。
周庸看着冷庫里:“徐哥,這裏面得有上萬隻狗吧。”我說我覺得也差不多。
“我覺得我下半輩子所有見的狗加起來,也不會有這麼多了,看着這些,覺得真是作孽啊。”
我點點頭,說出去吧。
我和周庸走出來,庫管關上門,問我們倆:“多吧?”周庸:“怎麼會這麼多?”
庫管說都是給冬天囤的。
周庸問:“為什麼囤到冬天啊?”
庫管嘿嘿一笑:“狗肉夏天也就十二三元錢一斤,冬天價格貴,和豬肉差不多,二十五六元,所以我們喜歡囤積狗到冬天賣,省得到時候貨源不足。”
再給庫管遞了根煙后,我和周庸就離開了。這時大車司機也快搬完了,我告訴周庸通知吳悠儘快,他們要上路了。
周庸打完電話:“徐哥,我們去嗎?”我問去哪兒。
周庸:“跟着吳悠去高速公路攔車啊。”
廂式貨車
我說:“不去了,他們能攔下來,最不濟吳悠也能把自己的狗抱回來,那邊已經沒有秘密了,我們在這邊待着。”
周庸:“在這兒幹嗎?”
我說:“剛才那個庫管說,他們自己需要的量比出貨量還大,每天都得運四五趟小貨車。咱就在這兒等着這小貨車,看看他們幹嗎每天需要這麼多狗。”
這時已經很晚了,周庸問:“今天他們不能再來了吧?”
我說:“也是,要不咱先回家,明天一早來蹲點。”
我和周庸剛開出去沒多遠,迎面來了一輛小貨車,周庸說:“徐哥,不能是去那倉庫的吧?”
我說不知道,回去看看吧。我們又調頭開回去,果然,那輛小貨車停在了庫房門口。
我和周庸又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等貨車司機把狗搬上車,周庸說:“那倆庫管就不能搭把手嗎?也太慢了。”斷斷續續搬了半個多小時,他們歇了會兒,抽了根煙,開車走了。我和周庸點火跟上。
沿着國道,開到西郊工業區的一個院子門口,貨車停了下來,幾個人往下卸狗,搬了進去。我和周庸研究了一下,覺得潛進去的危險係數太高,不如明天再來觀察觀察。
第二天我們一早就到了,坐在車裏觀察了一上午。除了又有貨車運來一批狗以外,還有幾個人來買了一些柱狀的肉。
周庸:“徐哥,看來這是個賣肉的地方。”
我說是,並決定下午換上行頭再來。
回到家裏后,我們穿上了能找到的最土的衣服,周庸還帶上了他在屍塊案中買的金項鏈,借了一輛小車,我們又來到了這個工業區。我和周庸把車停在門口,院子裏的人絲毫沒懷疑我們不是來買肉的。
一進院裏我就覺得特別噁心。這裏十分骯髒,地上到處都是毛髮,臭氣熏天,一大堆死狗被隨意地丟在了院子裏,肢體僵硬、大小不一,有些狗的脖子上還掛着項圈。這些狗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偷盜來的。有的狗一看就是剛解凍,身下有一攤水。院子旁邊還有幾個狗籠,每隻籠子裏都塞滿了活狗,特別擁擠,看起來像是燕市晚高峰的地鐵。
我問一個正在解剖狗的口罩男,他們老闆在哪兒。
他放下手裏的刀,摘下口罩和手套:“我就是,您想要點兒什麼?”
我說我們是來買肉的。
他說:“要狗肉還是羊肉?”
我問他狗肉是什麼價格,他示意我跟着他往裏走。我和周庸跟着他走到一間像是車庫一樣的屋子門口。他喊出來兩個人,一個拿着一隻大鐵鉗,另一個拿着大棍子,看起來像要打架似的。
我立刻警覺了起來,周庸也是往後一退:“這是幹嗎?”
“能幹啥,打狗唄。”倆人笑了笑,牙齒黑黑的。
然後拿大鐵鉗的把一隻狗從籠子裏拖了出來,隨後另一個人用棍子猛擊狗的頭部,直到把狗打暈了。另一隻狗就在籠子裏緊張地看着同伴被亂棍擊暈,眼神驚恐。接着打狗的人把狗帶進了裏間,剝皮的時候狗沒有完全死亡,還在不時地抖動,看得我們毛骨悚然。
屋子裏還有另一個人,正在給一隻死狗脫毛。這隻狗看起來很噁心,表皮已經變綠,還有點發臭,看起來死了很久了。他給狗脫完毛后,把狗掛上鐵鉤,從另一個房間搬出了煤氣瓶和火焰噴槍,直接對着狗身就是一陣燒烤,一會兒工夫,狗身表皮就變成金黃色的了。如果沒看到之前的一幕,根本看不出這跟新鮮的狗肉有啥不一樣的。
老闆對着僵硬的我和周庸笑了笑:“那種‘處理過’的狗肉,八元錢一斤,正常的十四元錢一斤。”
我轉移話題:“你這兒羊肉怎麼賣?”
他說有二十元一斤的,還有二十五元一斤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之前卸狗時拆下來的一隻狗頭扔到了籠子裏。籠子裏幾隻餓得精瘦的狗瘋狂地搶食着這個狗頭,這種同類相殘的畫面讓我覺得噁心異常。周庸更直接,轉身就吐了。
老闆看周庸吐了,笑了笑:“小夥子心理素質不行啊,我這就是節約資源。”
我差點一拳打到他臉上,趕緊逼迫自己轉移話題。
我說:“我前幾天在菜市場買羊肉,四十多元一斤呢,你這二十元一斤和二十五元一斤的和那個一樣嗎?”
他聳聳肩:“哥們兒你這不是抬杠嗎?你買的那是好羊肉,我這都是凍肉,削片涮火鍋的。二十元就是全用狗肉和羊肉香精做的,二十五元就是加了豬肉的,吃着更香,口感更好。這兩樣當真的羊肉賣,涮個鍋烤個串,都一點兒問題沒有!”
牆角有個冷藏櫃,他走過去從裏面掏出了一卷凍肉:“這是狗肉摻豬肉做的,你聞聞。”
我伸鼻子一聞,一股濃烈的羊膻味。見我聞了,他很得意:“是不是純羊肉味?我們用的羊肉香精特別棒,廠家也在這片工業園,一鍋水,放五十克香精左右,能賣五十碗羊湯。”
我說:“這樣,你每樣狗肉和羊肉都給我來一斤,我拿回去試試,然後再決定以後進貨進哪種。”
我和周庸拎着肉上了車,開過一個垃圾箱時,我們停下車把肉倒了進去。周庸說:“徐哥,這可真是掛羊頭賣狗肉啊。這幫孫子真會做生意,不僅偷狗賣,還能做出多元化的產業鏈!”
我說:“是,但我們還需要更多偷狗盜狗的證據。現在我們舉報了,最多就是狗肉來源不明,即使給他們查封了,也不一定追究刑事責任。”
周庸:“所以咱怎麼辦?”
我說需要服務在盜狗一線的人提供證據,比如那兩個“志願者”。
第二天,我們跑到庫房守株待兔。等到下午3點多時,兩個“志願者”來送今天的狗了。像往常一樣把狗搬進了庫房后,他們上車走了。我和周庸跟了上去,故意離得很近,讓他們很容易就發現了我們跟蹤在後。
他們發現后,開始向國道的方向開,我和周庸仍然緊跟着。在國道一個沒人的路段,麵包車忽然停了,我和周庸也停在了他們後面。周庸想開車,我讓他把門都鎖上,別熄火,別下車,我自己也沒下車。
我們不下車,麵包車裏的人下來了,其中一個人拿着把弩,走過來,敲了敲車窗:“來的時候就覺得有人跟着,說吧,跟着我們幹嗎?”
我稍微按下一點車窗:“Hello,又見面了。”
他拿弩箭指着我們:“小兔崽子,別跟了,再跟小心我整死你們!”見我們沒說話,他轉頭往回走。
我告訴周庸:“激怒他。”
周庸打開車門,以車門作為掩體,開始對着他罵髒話,罵得十分難聽,以至於我都沒法寫出來。威脅我們倆那哥們兒受不了了。轉身往回走,舉起弩箭就射了我們兩箭,都射在了周庸打開的駕駛位車門上。
周庸趕緊把門關上,我把車門車窗都鎖死,對方過來拽了下門,沒拽開。周庸還在車裏罵他、做鬼臉,他又憤恨地射了車門兩箭,然後發現沒用,不打算跟我們糾纏,回到車裏準備走。
我說點火撞他們,周庸一愣:“真的假的?”
我說:“真的,快點兒,一會兒他們開起來了,容易撞出事!”
周庸點着火,“砰”地一下就撞了上去,把剛要起步的麵包車撞停了。車裏的兩個人嚇壞了,拿着弩箭下車:“你們傻吧!”
我把窗戶開了一道縫:“我就想和你們聊聊狗的事,我需要證據。”他們倆氣笑了:“你瘋了吧,你得有多傻啊!”
我說:“我是挺傻的。我安了一個隱形車載記錄儀,上面有你們剛才拿弩射我們,尤其是他,謀殺未遂的證據。我們卻不報警,還想好好和你這個殺人犯聊天。”
剛才拿弩射周庸的那個人有點傻了:“你說有就有啊!”
我說真有啊,打開手機里的行車記錄儀App,用藍牙連接上記錄儀,給他看剛才行車記錄儀拍到的東西。
行車記錄儀往往能保留很多證據
他看完後半天沒說話:“你想問什麼?”
我說:“跟你們倆在國道上聊天我沒安全感,咱去個人多點的地方。去CBD的遠見大廈吧,那兒人多、監控多,我有安全感。”
我們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遠見大廈。周庸在角落裏找了個位子,四周都是嘈雜的人聲,但這是最好的場合——面對兩個有致命武器的人。
我去買了四人份的可樂和薯條,回來坐下:“還真有點餓了,你們餓嗎?今晚不用幹活吧?”
他們看着我:“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問他們和斗狗場有什麼關係,其中一人回答說:“沒關係,我們發現有這麼個地方,就把偷來的大狗送去賣錢。然後跟他們的經理商量,每天死的狗我們也拉走,他們也懶得處理,就答應了。”
我問狗不是都得運到倉庫嗎?他搖搖頭:“我們也算替別人打工,抓住一隻狗給我們十五元錢。有時候我們會偷賣幾隻給飯店或者斗狗場,算是私活兒,賺點外快。”
周庸奇怪:“他們給的工資也不高啊,怎麼不單幹呢?”
他們說不敢:“之前有個人跳出去單幹,沒幾天就死了,中了一箭,有新聞,都能查着。”
我問他們有沒有這個團伙大量盜狗然後非法出售的證據,他們說就是自己知道,但沒特意留過證據。
周庸:“徐哥,只有口供不行吧?”
我說:“不行,最好有證據鏈,才能把這幫孫子一網打盡。”
我喝了口可樂,問他們倆組織還招不招人:“你們能介紹別人入伙一起干這個嗎?”他們說能。
我點點頭,告訴周庸給他表姐打電話,讓她到這兒來,周庸問:“找她幹嗎?”我給他解釋,查到這兒基本到頭了,再查也就是證據的事,所有的信息我們都已經掌握了,證據的事就交給警察吧。鞠優來了后,我和她解釋了一下情況,建議警方派幾個人去盜狗團伙卧底,收集證據。她說需要回去上會討論下。
晚上不要獨自在黑暗的公園裏行走
我和周庸從大廈出來,周庸說:“徐哥,我有件事想做。”
我讓他別突發奇想了,趕緊回家睡覺吧。
周庸:“我太想干這事兒了,你不讓我做我睡不着。”
我說:“行吧,你說說什麼事。”
這件事就是,我們開車去了溫馨家園,把陶濤叫到了他虐狗的體育公園裏,打了他一頓。
警察在盜狗團伙里卧底一個半月,終於收集齊了證據,一舉剿滅這個組織。虐狗雖然不犯法,陶濤的行為卻構成了收購贓物罪,能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一般來講,這種行為,法院是會從輕判的,但估計他們知道陶濤幹了什麼后,會想多給他判幾年。
事隔兩周后,我才有時間約吳悠和王津一起吃飯。王津一見面還是熱情地擁抱,吳悠乾脆強吻了周庸——她說是作為幫她找到狗的感謝。
在夜市吃着小龍蝦時,我問吳悠,她們那天去攔運狗的車,最後怎麼樣。吳悠擦擦嘴:“狗都救下來了。都在小動物保護協會的基地養着,有一些被人領養走了,還有的狗我們照了相貼在網上,看能不能找到之前的主人。”
我說挺好,皆大歡喜。
吳悠沉默了下:“徐哥,周庸,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們。”
周庸:“說唄,客氣什麼。”
吳悠點頭:“那天我們攔下大車后,那個大車司機自殘了,拿刀割自己的手,求我們放他走,說他這一趟如果不把狗拉回去,會賠很多錢。後來警察來了才制止了他。”
周庸放下手裏的小龍蝦,看着我:“徐哥……”
我說:“正常,每個人做的每件事都會造成一定的後果。你要是覺得有虧欠,咱就從這次賣新聞的錢里,拿出兩萬元給那個司機。”
周庸:“這樣好嗎?要不我自己掏錢給吧?”
我說:“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