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蕭五郎公子
辛夷在院子裏讓錦春和錦秋收拾東西,只等天一亮,就去別院繼續受罰的生涯。
她小心翼翼的把放師門信物的匣子也放到了箱籠里,等到別院后,就帶着它去找清書真人。
雖然清書真人極力否認不是師父,不過她想想自己的經歷,不是也俯身在辛家七姑娘身上嗎?
她是因為有師父幫忙,所以沒有失敗,知道自己是誰。
也許師父俯身奪舍的時候失敗了?丟失了記憶?
為了能夠早些回青丘師門,辛夷想要弄清楚,師門信物據說是一個很奇特的神物,說不定清書真人看到了,就能想起來呢?
辛夷摸了摸匣子,將東西放好,去了凈室洗漱,白日裏雖有過委屈,不過一想到二夫人今日會出醜,她心裏就覺得大爽。
只是可惜,沒能親眼見着,畢竟辛家人先是被高二夫人嘲諷逼問,后又是辛夷被誣陷,要還能吃得下席面,那就等於支持別人來打辛家人的臉。
三老爺辛季春聽了更是氣得雙腳直跳,已經很多年沒人敢這麼明火執仗的算計辛家人。
小輩們不好聽大人議事,都回了各自的院子,辛老太爺辛元亭今日在宮裏當值沒回府,現在廳里坐着的都是辛家各房的當家人。
“真是痴人說夢,痴心妄想,妄想!”辛季春恨恨地道。
他說了誰要讓女兒受委屈,他就要找那人報仇去的。
大老爺辛元春看了眼弟弟,“行了,這會大家不是在商量對策嗎?你着急上火有什麼用?安靜!”
“那高老夫人可是皇帝的乳母,要不是她,早就沒了當今皇帝陛下,高家如今是皇寵在身,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莫要與他家交惡才好。”
下首角落裏一位身材豐腴,吊梢眉的婦人出言勸道。
這位婦人乃是四老爺的妻子趙氏。
徐氏平日裏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脾氣軟糯,是出了名的‘菩薩’,可今日在高家被折騰噁心的不輕,瞧見趙氏幸災樂禍的,頓時火冒三丈,怒道,
“高家是皇寵在身,可辛家也不是什麼能被人踩在腳底的人家,就算你們願意被人踩,山東徐氏也不願意!”
“若高家知禮,上門來賠罪的時候,不如就由我來給弟妹牽根紅線,把四弟妹家的芝兒許給高家那痴兒可好?”
四老爺是辛家嫡房這一代唯一的一個庶子,他並沒有出入仕途,而是在家打理庶務,是以趙氏在家只能被稱為‘太太’。
而不是和其他三位妯娌一樣因為丈夫為官,得了誥命,可以被稱為‘夫人。’
自然高家這樣的壽宴,趙氏並沒有參加,倒是她的女兒辛芝跟着去了。
想起辛芝和她說起高家的經歷,趙氏訕訕一笑,閉起了嘴巴。
大老爺辛元春是宗子,如今掌管着辛家的事物,他想的則要更多一些。
這段時間,三房確實發生了許多事,別人就不說了,就如辛夷,先是被顧四少爺誣陷推婢女下水,雖後來辛夷反擊回來。
雖說這事後來查出是明玉善所為,再之後就是東嶽觀的命案,這次就更是無妄之災了,就因為她和蕭五郎多說了幾句話就被人誣陷?
再有就是這一次,高家的那個痴兒分明就是有預謀的被放進后宅的,也確實是衝著辛夷去的。
只是中間出了寶平郡主這個不可知的因素。
不過謀划的人為了成事,也確實是能豁出去,不惜暴露高家的暗門,只為了支開寶平郡主。
千算萬算沒算到辛夷已經發現了裏頭的異常,否則,今日會是個何結果誰也不知道。
這幕後之人真是一箭雙鵰啊,既毀了辛夷的名聲,又讓辛家和高家反目,可他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這就是辛元春想不明白的地方了。
這樣拙劣百出的計謀不像是辛家的政敵弄出來的,要說是辛夷得罪的那些姑娘們做下的就更不可能了。
畢竟姑娘家怎麼說服高二夫人做幫手?怎麼插手高家的后宅?
就算高家是後起的豪門,可高老夫人能入宮做乳母,甚至護着當今陛下長大,那麼就絕非善類。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辛元春已經派人去查,高家那邊如果不想和辛家撕破臉,也會徹查,給辛家一個交代。
正思忖間,外頭管家稟報說老太爺回府了,眾人紛紛起身至門口迎接。
辛望亭一臉肅容,大跨步的進了廳內,揮退了下人,不等辛元春開口,就讓他們退了下去,獨獨留下三房夫婦,還有管族務的大老爺辛元春。
“父親,你說微微把那高家二夫人給弄得在眾人面前……失禁?”三老爺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上頭威嚴的父親,有些不敢相信。
就連徐氏也是,“公爹,在客院揭破高二夫人的惡行后,我和大嫂就帶着孩子們回來了,根本就沒留下吃高家的席面,微微哪裏有機會下手?”
“她皮是皮了點,可也是心裏有分寸的。”
徐氏是絕對不相信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確實不了解女兒,也知道女兒今日在高家脫險是因為她聰慧機靈,一步看十步。
可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不會醫術,不會爭爭鬥斗,更關鍵的是,出事後直到回家,她都和女兒在一起呀。
辛望亭大馬金刀的坐在上頭,雙手擱在膝上,哼了一聲,
“難不成你們以為我是拿孫女逗樂得人嗎?這是我安排在微微身邊的暗衛回報給我的,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辛季春和徐氏對視一眼,“?????”
暗衛?什麼暗衛?微微不過是三房的一個小小姑娘,怎麼就派暗衛跟在她身邊了?
辛季春摸不着頭腦,“父親,就算高二夫人的事情是微微做的。那也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難道就許高二夫人不仁,就不許微微不義了?”
“再說了,說不定只是巧合呢?你也說她讓人送涼茶,也許微微是好心呢……”
雖然辛季春很想護着女兒,可他也有點說不下去了。
不過他的心裏還是蠻爽的,女兒的性子熊是熊了點,可不受欺負呀。
要是他,哼,說不定更厲害的都能做出來。
不管老太爺為何要派暗衛在微微身邊,徐氏的臉色蒼白,她的心裏忽然一痛,她是真的不了解女兒。
別人家女兒受了這樣的委屈早就哭哭啼啼的找家中長輩告狀了。
可辛夷沒有,她冷靜的想辦法自救,並且在事發后將了高家眾人一軍,還能在臨走前步下一招棋子,可謂是一環扣一環。
回程的馬車上,她以為女兒會和自己說些什麼,可是沒有。
那時她滿心的憤怒高家人所為,沒有細想,現在再回過頭去想,女兒為何不告訴自己?
不正是因為對自己失望了嗎?當日顧四少爺的事情是明玉善所為,她對玉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所以女兒以為今日這事在她這裏也得不到任何的安慰是嗎?
那麼,有什麼好說的呢?
徐氏心口一抽一抽的,婆母說的對,她錯了,錯的離譜,把一個本該千疼萬寵的女兒給推開了。
她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找回來!
辛季春還在硬着頭皮給自家女兒推脫,
“父親,這事吧,兒子覺得不能怪微微,要怪就怪那高二夫人的腸胃太弱了,連個降火茶都不能喝,她那胃就該剁吧了。”
“再說了,這事也沒人知道是微微做的啊,您老知道那是因為你作弊了……”
辛季春原本來理直氣壯的,到了後面聲音也來越微弱。
他想了想,覺得一味的開脫也不行,他是覺得女兒沒錯的,可觀老父的臉色如此肅穆,大約是覺得女兒太熊了。
所以,還是要先下手為強,他挺直胸膛,怒道,
“父親,兒子想了想,覺得微微這事確實做得太過了,您放心,等下兒子就去將她訓斥一頓,再讓她抄一百遍……啊,不,三百遍的經書靜心思過,讓她下次別這麼魯莽行事。”
辛季春說一百遍的時候偷偷的看了眼老父的臉色,還是黑的,難道太少了?於是他加到了三百。
女兒真要抄不了,到時候他偷偷的幫着抄就是了,還有阿竹,聽說小兒子跟着他先生遊歷也快回京了。
到時候人多力量大,總能抄完的。
至於字體不一樣?想來老父公務繁忙,沒時間看得那麼仔細的。
辛季春拉了拉徐氏的手,想讓她跟着一起幫女兒開脫,見她臉色蒼白,獃獃的站在那裏,不知想些什麼,有些不太開心。
娘子啊,你想些什麼呢?偏心歸偏心,這個時候不幫女兒開脫怎麼行?還等着讓她挨打呀。
老太爺辛望亭始終一言不發,看着三兒子在那裏絞盡腦汁想出一個個的借口給孫女開脫。
等到辛季春腦瓜子都想破了,再想就要禿頭的時候,他才大發慈悲的冷哼一聲,
“書讀的多就是不一樣,開脫的法子一套一套的,你以為我在這裏是想聽你給微微開脫嗎?”
“做了就是做了,開脫有何用?至於抄三百遍經書靜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
辛季春立刻老實了,因為母親早早的別院而居,又因為他長得和母親肖似,他和父親的感情並不太好。
剛剛要不是為了寶貝女兒,他是沒膽子說那些話的。
辛望亭見辛季春老實了,滿意的‘哼’了一聲,
“為何放暗衛,我不想和你們解釋,今日的事情,我知道她受委屈了,我也沒準備放過高家。”
“但不管如何,她還是得受到懲罰!”
“今日之事,你們是不是都以為她做的很對?受了委屈嘛,找回場子嘛,很正常。”
“高家如今是在焦頭爛額的時候,等他們冷靜下來,難道會查不到實情嗎?”
“他家二夫人為何會拉稀?大夫一探脈就知道,然後,那個送涼茶去客院的丫鬟,微微雖沒說自己是誰,可她的臉給人看到了,這就是破綻。”
“最後,我坦白告訴你們,今日這事,不僅僅只有我派去的暗衛知道,蕭五郎也是知道的!”
“啊?他怎麼知道的?”辛家兩兄弟問的異口同聲。
辛元亭沒說話,想起暗衛回來的稟報,關於孫女和蕭五郎的那段對話,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三兒。
蕭五郎不僅知道,還幫着孫女遮掩了。
那個被微微攔住吩咐送涼茶到客院的丫鬟已經被蕭五郎給處理了,死無對證,微微被人發現的最後一絲可能也被抹掉了。
只是蕭五郎的動機……辛元亭蹙了蹙眉,忽然覺得自己的注意力好像被兒子們給轉移了。
他咳了一聲,正色道,
“這件事族裏還不知道,你們是要等到族裏來懲罰還是你們自己先罰了再說?”
他板正的臉上露出絲絲笑意,“怎麼?你們不是對先下手為強的事很熟悉嗎?”
這是揶揄剛剛辛季春假意說讓辛夷超三百遍經書靜心的事情呢。
徐氏終於回過神來,她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公爹,你想如何處置微微?”
辛望亭笑道,“不是我想如何處置,是你們想如何處置!”
也就是說決定權在他們夫妻手中。
他只要看懲罰后得到的效果就好了。
徐氏愣了下,他們想如何處置?
辛季春見鬼一般的看向老父,他真是烏鴉嘴,剛剛還說女兒會挨打,就真的挨打了。
他手指顫抖着,“父親,你也太奸詐了,你不想做壞人,就推給我們。”
徐氏見此,大約也明白公爹想要如何的處置女兒,無非就是打。
打到她認識到自己的錯為止。
辛元亭很滿意他們夫婦的心領神會,起身看着他們倆,
“打人並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而是要讓微微從中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辛家是一個家族,大家榮辱與共,有樂一起樂,有難一起擔,高家的事情自然不會讓她白白受委屈。”
“她這樣自己是痛快了,可家族呢?一個不好,就會因為她這痛快的小手段把好好的局面給毀了。”
“你們要讓她知道,今日的事情我們發現的早,所以把她行事的蹤跡給抹了。”
“下次呢?我們不知道,或來不及的時候怎麼辦?”
辛季春一想到要把乖女給打的皮開肉綻的,他心裏就不得勁,有些結巴的道,
“父親,那要打幾下?”
他顫巍巍的舉起手,比了個‘三’,見老父面無表情,黑沉沉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頓時狠狠心,攤開一個巴掌。
見老父還是不說話,咬咬牙,一跺腳,恨恨的道,“父親,十下,再沒有更多了,不然你還是打兒子好了。”
辛望亭冷哼一聲,“你以為老子不敢打你?正好,你也是教女無方,為了讓族老們滿意,不追究下去,你跟着微微一起,三下家法!”
“大哥,我還是你親兄弟嗎?”辛季春怒了,他咬牙切齒的看向一邊看戲的兄長辛元春。
辛元春慢條斯理的回道,“你長的和我還有二弟都不太像,我也不太確定你的身份,不過……”
他頓了頓,大喘氣,“你和母親長得那麼像,想來是一個娘胎出來的。”
兩人無視辛望亭,開始了幾年如一日的雷同對話。
最後辛季春垂頭喪氣的,對徐氏說,“娘子,微微那邊,就你帶着人去給她下馬威,你可要記得不能打壞了她啊。”
“她從小身子弱,讓執行的人輕些,最好和刑部衙門的方法一樣,看着血肉模糊,其實沒傷到筋骨。”
徐氏,“……”
她聽到的是什麼?他們還是夫妻嗎?他們還能繼續同床共枕嗎?
她就是那戲台上的大反派是吧。
“娘子,你總不能讓我跟着女兒一起挨刑吧?還有沒有父親的威嚴了?我可不能讓女兒傷心。
再說,女兒因為善兒的事情和你有心結。”
徐氏面無表情,“所以壞人都讓我來做,你做好人是嗎?”
辛季春理直氣壯的點頭。
……
想到明日就要見到祖母,還有清書真人,辛夷這一晚睡的很好,還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帶着師門信物去東嶽觀見了清書真人,清書真人一見到信物后,馬上就記起了她。
師父很抱歉的告訴她為什麼把她給忘記了,然後她表示沒關係,反正師父還在就行。
然後師父就帶着她回了青丘,再用不用在紅塵里打滾了。
辛夷醒來的時候,夢裏的一切都還記得很清楚,那種回到青丘的喜悅讓她整個人輕快的要飄了起來。
不管真假,她覺得這夢就是個好兆頭。
照例自己梳洗,然後就叫了錦春進來,帶上東西,去和大家辭別,她想快點去別院,快點去東嶽觀。
她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腳步輕快的帶着丫鬟還要箱籠去了正院,大清早的父親就不在。
辛夷以為自己醒來夠早了,沒想到父親竟然更早,真是個勤快的父親,父親也太辛苦了。
她笑吟吟的給徐氏請安,又坐在辛竹的身邊,小聲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別院見祖母。
辛竹低聲的回說不去,因為她如今要在家中綉嫁妝,還要跟大伯母學打理中饋的事宜。
辛夷想起她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如今已經入夏,時間確實沒多少了。
好不容易熬到用完早膳,辛夷終於把辭別的話說出口,“母親,我想趁着日頭還不烈的時候早點出發去別院。”
徐氏今日臉色有些慘白,神情怏怏的,飯也沒用多少,只少少的喝了點粥。
見她說想早些去別院,徐氏默了默,拍了拍手掌,外頭進來兩個粗壯的婆子,手上拿着兩根手掌寬,扁扁的棍子。
辛夷有些疑惑的看向徐氏,這是什麼?扁擔么?她不用挑東西啊。
倒是辛竹見了那兩個棍子,面色有些發白,緊張的站起來,護着辛夷,
“娘,這是怎麼了?妹妹做錯了什麼?要執行家法?”
“她年紀小,要真做錯了什麼,好好的和她說,肯定會改的,女兒一定好好的教導她。”
她有些哀求的看向徐氏,想求她不要對辛夷執行家法。
辛夷不明白辛竹為何這樣緊張,原來這個就是很多話本子裏頭都會提到的那種家法棍啊,和扁擔真的很像哎。
不過,她很感激姐姐如此的護着她,但她想了想,今日好像沒做錯什麼呀。
或許母親並不是要罰她呢?
辛竹則是拉着她站了起來,“微微,你快和母親道歉,說你以後不會了,一定會改。”
徐氏的目光也從辛竹身上移到辛夷的身上,彷彿在期盼着她說些什麼。
辛夷抿唇,她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道歉?
徐氏忽然一笑,“你祖父說的對,你是不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的。”
“昨日在高家,你假意說要用涼茶,讓高二夫人在宴會上跌了面子,如你所願,上京城裏的所有宴會都不會出現高二夫人的身影。”
“你做的卻是很爽快,你也算的很好,是不是大家都要為你的行為鼓掌?”
辛夷倔強的看向徐氏,“那母親說該如何的做?是不是應該讓高家的人打臉,就是好行為了?”
“對,我就是要為自己出口氣。”
徐氏笑了起來,點頭,“是,你是為自己出氣了,你把家族放在什麼地方?你祖父昨日知道高二夫人的行為,在高家的人上門賠禮的時候已經向他們討要了公道。”
“高二夫人如今不僅僅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也被趕去了高家佛堂,老死在那裏,不,也許明年的今日就是她的忌日。”
“這樣,你還滿意嗎?”
辛夷冷笑,問她滿意不滿意?當然是不滿意的。
高二夫人受到了懲罰,那高家的人呢?難道就什麼事都沒有嘛?
她不服,憑什麼!
一直到她被按在行刑的條凳上,看到辛竹淚流滿面,掙扎着要撲過來護着她的時候,辛夷還是懵的。
她是真的被打了嗎?因為為自己出口惡氣。
她雖然是從襁褓里被師父撿去的小可憐,但她短短的十二年人生里,在青丘的那些日子裏,也是被師父捧在手心裏疼的,就連守山門的老阿婆也是心肝肉的叫她。
更不要說那些愛慕師父的追求者們,對她無不是有求必應。
她不知道辛家從前對辛七是如何的寵愛,可她實打實的被寵愛了十二年。
就是破了點油皮,也是被人心疼不已的,至於挨打,真的不存在的。
只是,沒有挨過打的辛夷並沒有屈服,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她本就不是紅塵里的人,她為何要遵守哪些禮儀規矩,她為何要忍氣吞聲,她做不到!
她咬着唇,一聲不吭,她是青丘道門中人,她將來是要修道成仙的,她將來是要睥睨紅塵眾生的。
對於辛家,她不過是過客而已,她有自己的骨氣,所以她不會喊疼的。
哪怕死,她也不會喊。
可是那棍子打人怎麼那麼疼啊,不過是一下,就讓她有些受不住。
到底打了幾下?辛夷算不清楚了,她頭腦都昏了,迷迷糊糊的時候她想,也好,把她打死了,到時她就能魂歸青丘,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紅塵俗世。
就是做個孤魂野鬼,也總比在世上受各種規矩的束縛要好。
她能看到守山門的老阿婆,她能看到熟悉的屋舍美景,還有她在後山的那些小夥伴。
疼痛讓辛夷眼前全是白光,耳朵里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在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離死亡很近,很近。
這個老天爺,給她的劫難竟然是如此的討厭,是不是每個歷劫的同門都要經過這些。
先給你希望,比如給你看起來很和藹的父母,之後又無情的奪去,讓你失望透頂。
辛夷越想越覺得憋悶,她有些想笑,這個時候竟然還能想這些東西,她想出聲,可是喉嚨像是被一隻乾瘦的手給狠狠的掐住了,她終於疼的再也想不下去了,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失去意識前,她好像聽到了喧鬧聲,聽到了辛竹的尖叫聲。
真的有些對不起這個姐姐,如果有來生……她會怎麼樣呢?
她不知道!
……
再次醒來辛夷看到的是眼睛紅腫的彷彿金魚眼的辛竹,她正按着帕子給自己擦手,邊上父親正半邊屁股坐在椅子上,身子怪異的扭曲,在他身後,站着一個小小少年,大約六七歲的樣子。
見辛夷睜開眼睛,辛竹哽咽道,“你醒啦。”
三個字平常的字,卻被她說的千迴百轉。
辛夷覺得四肢百骸渾身哪哪都疼,腦袋疼,被打的地方更疼,她趴在床上,手臂枕在柔軟的枕頭上。
她的嗓子乾的冒火,動了動唇沒說出話來,那個小小少年遞過來一杯水。
辛竹接過,插了根蘆葦桿,讓她吸。
水溫溫的,彷彿仙泉,讓她得到了滋潤,終於她能開口說話了,聲音軟軟的彷彿一隻貓。
辛季春扶着腰,走了過來,愧疚的對辛夷說道,“乖寶,都是爹爹不好……”
他抽了抽嘴角,‘嘶’了一聲,問,“疼不疼。”
“可憐的乖寶,好不容易養了些肉,這會又沒了。”
那個小小少年翻了個白眼,老氣橫秋地,“父親,你站在這裏擋着五姐呼吸新鮮空氣了,五姐肉沒了,再養回來就是了。”
辛夷看了看那小少年,長得肥嘟嘟的,腦袋上揪着兩個髮髻,看起來很是可愛,他長的和辛竹很像,忽然,她想起來,辛七好像還有個年幼的弟弟。
因為聰慧,得了大儒衡山先生的喜歡,收為弟子,年初帶着他去遊歷採風了。
今日一看,不過六七歲的年紀,也虧得辛家能夠捨得。
再看屋內的擺設,原來她已經到了祖母的別院啊。
辛季春瞪了小兒子一眼,將身子挪開了一些,眼眶紅紅的看着小女兒,女兒的疼,他很能體會啊。
可憐他挨了三下,娘子不但不安慰他,幫他呼呼,反而將自己關在屋內,不許他進房門。
沒有人對辛夷的挨打說什麼,大家只是小心的看護着她,讓她開心。
就連看起來老學究一般的辛家小弟辛宴也會時不時的說一些笑話給她聽。
至於徐氏,沒人說起,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十日之後,辛夷終於不用趴在床上聽辛宴講的冷笑話,也不用對着父親辛季春那張哀怨的臉。
老夫人見辛夷能下地了,把辛季春給趕回家去了,留下辛夷三姐弟在別院裏。
這日,辛宴出門去拜訪先生去了,辛竹陪着辛夷用了飯,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辛夷正趴在榻上看書,老夫人進來了。
“祖母。”辛夷爬了起來,對着老夫人撒嬌,“你怎麼過來了?這個時候不是你午睡的時間嗎?”
老夫人坐在榻上,按住她要起身行禮的身子,面上一派溫和,“你傷還沒好,別折騰了。”
她看了看辛夷身邊的書,又看看辛夷,越看她目光靈動,
“微微,你是不是還是沒想明白你娘為何打你吧?”
辛夷有些不想提這個問題,不過還是點頭。
“這次事情,我也知道了整個過程,你為自己出氣,確實無可厚非。就是我年輕的時候,說不定也會和你一樣行事。”
辛夷眼睛晶亮,不住的點頭,還是祖母疼愛她,知道她,懂她。
“你知道高二夫人,乃至高家為何要這樣做嗎?”
“第一,你出身好,父母家世,無可挑剔,二則,你如今名聲越來越好,再也不是那個驕縱跋扈的小姑娘。”
“一旦你有點事情,他們就會想把你踩下去,那樣他們還能把辛家也給踩下去。”
“可是,”老夫人話鋒一轉,“你身為辛家姑娘,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用陽謀把公道取回來,你卻用了陰謀。”
“微微,你可明白何為世家?”
辛夷搖頭,她不過是個被人丟棄的孤兒,她在青丘獨自長大,修道之人,不講究這些,只講究大道長生。
更何況,她要能明白,也不會在來紅塵短短的時間就被罰了三次,挨了一頓打。
老夫人看着她,緩緩道,
“其他的就不說,就說辛家,遠的不說,就東元朝開國至今,辛家出了十三位太傅,三品以上官員近百,三品以下數不勝數,你覺得這些加起來是什麼?”
辛夷不知道,但她覺得辛家很厲害,確實不愧第一世家的名頭。
老夫人輕而有力,“門第!”
“皇家好幾次想將公主嫁入辛家,可並未成功,因為被辛家給拒絕了。”
辛夷瞪大眼睛,哇哦,辛家真的很厲害很厲害,怪不得師父會讓她到這裏來避難。
“不是說皇帝是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么,家裏直言拒絕,不會被降罪?”
老夫人微微一笑,驕傲地道,
“不會,只是覺得遺憾。”
“你以為為什麼辛家能夠如此大膽?就是因為門第!”
“門第不僅僅是一個空虛的稱號,而是實打實的用先輩祖宗的血汗堆積起來的,會給你帶來無上的榮光,讓你享有別人得不到的一切,會給你做後盾。”
“就比如高家,高二夫人做下的事情,高家就要償還辛家,他們家被彈劾,好幾個家族子弟因為各種問題被逐出官場。”
“就連高老夫人,她的誥命都被降了一個等級。”
“這就是家族的力量,家族不會讓你受委屈,但同時,你也得維護好家族來之不易的名聲。”
辛夷彷彿有些明白了,可是明白歸明白,她也不能一輩子呆在辛家啊,只要確認清書真人的身份,說不定她很快就離開了呢。
辛夷忽然明白自己為何那樣的一腔孤勇,只要碰到不平就會發泄出來,要求得到公平。
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再辛家停留太久,也知道辛家無論如何都會為她善後,所以,她可以為所欲為的,只要不碰觸道底線,做她想做的事情。
“祖母,姐姐們毒很好,進退有度,知書達理,為何你不喜歡?”她忽然問道。
老夫人轉動着手中的佛珠,笑着道,“進退有度,知書達理,固然好,可若是每一個都差不多,看起來就沒什麼意思了。”
“我和你說門第,說規矩,可是祖母還希望你知道這些后,永遠不要忘記本來的自己。”
她看到辛夷迷惑的雙眼,認真的解釋道,
“規矩如衣服,你學的好,學的精了,就好像穿上了一件漂亮的衣裳,可以為你增添光彩,可是,你不能讓自己變成一件漂亮的衣裳。”
“你是要維護家族的名聲,可同樣的,你也無需過多的在意旁人的看法,你學規矩,你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
“祖母希望你不要學會了規矩,就被規矩束縛,變成那些人一樣的人。”
辛夷這下是真正的明白了,“祖母放心,我一定會穿着衣服見人,脫了衣服睡覺。”
老夫人笑了起來,這孩子,一點就通,話糙理不糙。
此後日子裏,辛夷跟着老夫人認真學習,老夫人的方法很好,而辛夷又是個自律的人。
寒來暑往,她都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裏靜坐半個時辰,背誦道家心經,然後沐浴用膳。
用膳之後,就去老夫人院子裏跟着她學習。規矩禮儀,念書識道理,也會聽老夫人將世家譜,聽她說上京城裏那些錯綜複雜的世族關係。
因為老夫人說,以她作為辛家女的身份,將來嫁的門第必然不低,總不能她出門赴宴的時候,一群人圍在一起說話,她若記不得世家關係,連別人說的是誰都搞不清楚。
辛夷覺得匪夷所思,就因為為了聽別人的八卦,所以要記得這些鬼東西?
可是,她覺得自己等不到嫁人就會離開哦。
不過,在老夫人殷殷的目光下,辛夷還是苦哈哈的將那些煩人的東西給背下來了。
她很享受這樣的日子,唯一難過的就是清書真人那裏的身份甄別還沒有結果。
不過沒關係,她可以等的。
三年一晃而過,辛夷快要及笄了,辛家要為她舉辦盛大的及笄宴。
告訴大家,吾家有女初長成,大家快來相看了。
在及笄禮的前三天,辛夷才姍姍從別院回了府,辛竹早在兩年前的春天就出嫁了,如今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辛小弟辛宴也從小小少年長成了小少年。
這會,辛夷正和親親小弟辛宴在茶樓里看熱鬧。
今日是出征北晉的軍隊大勝回朝的日子。
寬闊的正陽大街平日裏就是喧鬧不已,今日更甚,路的兩邊早就站滿了圍觀的人群,就連道路兩邊的酒樓,茶館,都站滿了人,就為了看北征軍還朝。
辛家自然是早就收到軍隊回朝的時間,辛宴假公濟私的早早在酒樓定了個觀看點最佳的雅間。
“看到第幾回了?”坐在辛夷對面的辛宴慢吞吞地開口問。
“才第十回。”辛夷看了看,回道。
“那個肚兜是被人偷偷放到馬文才的枕頭底下的,真正的殺人兇手是他的弟弟,馬有才。”
辛宴垂着眼皮慢悠悠地道。
“……”辛夷有些想打人,她不過是想好好的看個話本,這是親生的弟弟啊,為何如此的欠抽?
她默默合上書,“我聽別院的一位嬤嬤說男娃娃七八歲才是人嫌狗憎的年紀,可你今年已經十歲了……”
“相煎何太急!”辛宴烏眼黑黝黝的看着親生的姐姐,鄭重地道。
外面街道上歡呼聲忽然高昂起來,兩人終於不用烏眼雞一樣的瞪着,紛紛朝窗外張望。
整齊的士兵列隊而來,腳步聲整齊劃一,越來越近,辛夷清楚的看見為首的那名年輕將領的面容在眼前越來越清晰。
蕭元祐的身量比三年前又高大了許多,一張俊臉稜角分明,比三年前又好看了許多,那漆黑如深淵的眼眸還有冷冽的氣息也一如從前。
他穿着銀色的盔甲,紅色的披風,明明是征伐歸來,可他的皮膚依然白皙,整個人在銀色的盔甲下冷峻而瀟洒。
這樣的一個青年才俊,如何的讓人不愛?
明明是一個科舉狀元,卻還能夠帶兵打仗。
他的身影入了眾人的視野后,人群開始沸騰起來。
上京城裏,今日百無禁忌,自來受約束的女子今日熱情奔放。
“蕭五郎!”
“蕭元祐!”
無數的女子尖叫着他的名字,就連辛夷都受了下面的人感染,她四處看了看,忽然跟着一起嚎起來,
“蕭五郎公子!”
原本冷肅的蕭五郎,只想快點離開的蕭五郎,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稱呼,這個稱呼只屬於一個小姑娘,獨一無二。
他忍不住控制手上的韁繩,讓馬兒的速度慢了下來,尋找聲音的來源處。
樓上樓下,短短的距離,他找到了那個站在窗口的姑娘。
不再是那個小小少女,長高,長大了,仿若春日裏的柳枝,亭亭的立在那裏,輕輕的一吹,就能讓人心頭蕩漾。
蕭五郎看着她揮着手,不斷的叫“蕭五郎公子”,他忍不住的笑了起來,隨後策馬揚鞭,從她眼前疾馳而過。
“是誰和祖母保證可以穿衣見人的?”還朝的軍隊過去了,人群也散去了,辛夷也安靜了。
辛宴抄着手站在那裏,翻了個白眼。
辛夷叉腰,洋洋得意,“你是弟弟,不算人。”
辛宴無語的看着她,忽然捏着鼻子學她剛才的樣子,“蕭五郎公子,蕭五郎公子……”
“蕭五郎公子就在你後面。”
辛夷下意識回頭去看,同時她的手飛快的放下,調整好一個姿態,看起來就像標準的貴女。
不過,她的後面當然是什麼都沒有咯。
辛夷怒了,叉腰,高抬下巴,“辛小弟,你不是好孩子哦,竟然撒謊,小心元始天尊罰你!”
她說完就竄過去捏他的包子臉,辛宴躲閃不過,指着她身後又道,
“五姐,蕭五郎公子真的在你後面。”
辛夷終於抓住他,並捏住了他的臉,怒,“狼來的了的故事衡山先生沒給你講過嗎?”
辛宴被她捏着臉,從前早就反抗了,今日卻沒有。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辛夷覺得不對勁,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一下就撞入一雙帶着笑意的黑眸里。
只見蕭元祐已經褪去了盔甲,一身青衫,如山嶽般的站在門口。
這一刻,辛夷覺得他特別的偉岸,特別瀟洒!
如果沒有看到她的真實模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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