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辰
朱紅宮門,大理石鋪成的官道,來往不絕的賓客,辰時剛過,衛王府前便已車馬盈門。衛王趙元佐是趙光義第一位成年的長子,在親族中排行第三,故又稱三王爺,衛王幼時便十分聰警,性子又素來沉穩,深得趙光義喜愛,大臣們察言觀色,料其有天子之相,多有攀附之意,故而一個生辰,傾朝相賀,倒也不說十分奇怪。
只不過趙元佐此人頗有風骨,請柬之外的客人均不做留,宴飲桌上,一處座椅不曾多添,無名之人只好悻悻而去,就連如今仗着姐姐得勢的潘家兄弟也被極沒面子的請了出去,真正到了宴飲之時,倒是較方才冷清了許多。
楊延昭兄弟之所以在其宴請之列,還要賴其父代州都指揮使楊業的功勞,昔日北漢與宋交戰,趙元佐以宗親之身親赴戰場,楊業憐他一身肝膽,危急時刻手下留情,以刀背轉替刀鋒,趙元佐當時便對這位楊無敵心生敬意,楊家歸宋以來,楊業正氣凜然,朝堂上與其意見相投,令這位三王爺好感倍增,而六郎連拒三樁婚事的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趙元佐也是有心相識,故請柬特意遞到了天波府,楊業帶三子代州行職,不能前來,才讓四郎帶六郎七郎前來赴宴,弟兄三人也是精心選了一件唐代白瓷作為壽禮,以免失了禮數。
正廳宴飲均是宗室貴胄,憑珠簾隔阻,以全禮數,東西兩耳,一為朝臣,一為女眷,相距不遠,同時可觀前台池花怒綻,歌舞昇平。
趙元薇此時倒是無心觀賞歌舞,只四下來回看着,身旁趙芙平問道“你這是找什麼呢!”
趙元薇看看她,回應道“奇了,都這個時辰了,雲兒和八王兄怎麼還沒來。”
趙芙平淺然一笑,卻並不着急,說道“許是有事耽擱了,熙雲三天前就去了南清宮,必然會來的。”
話音未落,便聽見一聲爽朗利索的聲音,笑稱道“三王兄,我可是來遲了。”
眾人閃目,只見八王趙德芳一襲墨色直襟對袍,綴着騰雲龍紋,腰系青色玉帶,身姿英挺,五官明朗,身旁那位着翠色廣袖百褶裙的嫻靜婦人,正是八王妃狄靜珂無疑。
兩耳官員急忙起身問安,宗室們也紛紛見禮,趙元佐笑着迎過來,說道“不晚不晚。”隨即又向身後看了兩眼,不見有人,便說道“雲兒不是在你府上嗎?怎麼沒一起來。”
趙德芳輕輕嘆口氣,回應道“今兒你怕是見不着她了。”
“怎麼了?”趙元薇起身問道。
“那丫頭,為了給你備壽禮,非要去京郊高閣上作畫,那日雨水頗盛,風也不小,回來便受了風寒,早上我去看,剛退了熱,吃了些東西,壽禮也是托我帶的。”趙德芳解釋道。
“你也由着她任性,高閣上風力十足,本來身子就弱,那畫在哪兒畫不了。”三王爺嘴裏責怨着,心中卻是有些不安,怎麼也有自己的原因,好生虧欠,隨即道“散了宴,我同王妃去看看。”
“是”三王妃應着聲,“妾這就命人準備一支上等的山參。”
“南清宮又不缺山參”趙元佐回身看着三王妃,“去看御妹,當然要投其所好。”
三王妃心領神會,躬身道“妾知道了。”
“雖說她人未到,不過新奇的法子,還是有的。”趙德芳入座,拍了拍手。
趙元薇抬手撐住下頜,一臉好奇的說道,“哦~這次又是什麼好玩的東西。”
片刻功夫,只見對面亭台上緩緩升起兩個紅色的大燈籠,遠處看來,競像施了仙法一般,騰空而起。
“那是什麼?”同昌公主趙清裕起身指着對面。
“這是怎麼回事?”七王趙元侃驚奇的問道“難不成像孔明燈一樣。”
“可是裏面沒有火燭啊!”趙芙平當即否認道。
這邊宗室們七嘴八舌的猜測着,兩耳的官員命婦也是言論不休,正當大家好奇之時,只見那燈籠停於屋檐下,自下方吐出兩條橫幅,右側的那條,竟然從上到下隱隱約約現出了字跡,引得眾人又是一陣歡呼,驚嘆聲過後,才聽七王元侃念道“千歲蟠桃開壽域。”
“原來是個賀壽對聯。”趙元薇微微一笑,“怎麼沒有下聯...啊,雲兒一定是讓人對下聯。”
趙德芳此時才起身,“這便是讓大家玩樂的一處,上聯乃郡主親筆,今日官員,有文的顯文,善武的出武,若誰能對出下聯,又能將其漂漂亮亮地寫在這條幅上,這幅賀壽對聯便歸誰所有。”
“是直接在這橫幅上寫啊!”鄭印轉過身問道。
“沒錯。”趙德芳答道。
“這東西軟綿綿的,隨風四搖,沒有支撐,寫出來的字肯定是歪歪扭扭。”鄭印不自覺撓撓頭,“寶臣,你行嗎?”
高瓊抬頭目視了一下,“寫字沒問題,要說寫的漂亮,難。”
趙清裕掩唇一笑“永安皇姐這題可出的夠難的,此人不僅功夫要好,還要寫一手好字,最重要的,還要博學多才,對的絕妙,怕是鮮有人做到啊!”
議論聲未休,便有幾人相爭飛身而去,凝神之後,便藉著旁邊大樹的力量騰身上去,只不過大多都懸於半空,未有結果,只一人順利握住橫幅一角,引得一陣叫好。
“要寫的漂亮啊!”
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那人剛要落下的筆在空中滑了個旋彎,剛好錯開橫幅,一陣風來,便將橫幅吹開,樹木與橫幅之間距離變遠,饒是他胳膊夠長也着實觸碰不到,不禁暗自懊惱。
“五王弟你下來吧!別摔着。”趙元佐衝著高空喊了一聲,遂吩咐道“快把陳王扶下來。”
陳王趙元僖本來是在廊下同幾個熟識的門客說話,並未在正堂,方才趙德芳前來,他也只是凝神聽了幾句話,此時方才露面。
只見他一襲黛色錦裳,眉目清秀,雖說同是趙光義之子,但相較三王元佐身材矮小,七王元侃相貌平平,他倒是最出挑的一個。
“八王弟,這上聯,御妹是在案上寫的吧!”趙元僖語氣不平,忿忿地問道。
“雲兒乃是懸空而寫,五王兄莫要找借口。”趙德芳搶白,又轉身對眾人說道“諸位,郡主並非刻意為難,若大家覺得不可完成,那便說出下聯,取下后寫也並無不可。”
趙元僖攤攤手,分明有些不服輸,“等她風寒好了,我定要去討教一番,今日怕是沒人能寫好,還是摘下來吧!”
“陳王殿下且慢”高瓊急忙阻止道,隨又打量了一番,衝著西閣喊道,“四郎六郎,你們行嗎?”
楊延昭幾個人本來也早就注視着那邊,七郎一直慫恿着兩位哥哥上去,四郎六郎卻一直暗中商量,按兵不動,直到聽到高瓊的這一聲呼喊,才對視了一眼。
四郎延輝素來沉穩,也受楊業管教,從不敢出風頭,故而施禮推託道“四郎不才。”
“六郎准可以。”鄭印乾脆跳到西廊院下,跑到他身邊耳語道“柴妹妹準備的東西,你怎麼能不試試。”
楊延昭聞言一愣,正要解釋,鄭印卻嘻嘻哈哈地將他拉到了正廳,四郎七郎也急忙跟了上去。
宗室們打量了他們一番,趙元薇才側身同趙芙平耳語了幾句,趙芙平再抬眸,眸中不覺便露出幾分稱讚。
此時趙德芳的目光也被六郎他們引去,昨日從柴熙雲口中得知京郊的事,故而對六郎七郎也有耳聞,眼前的這幾位少年,前邊的六郎瀟洒,後邊的四郎儒雅、七郎明朗,果然是意氣風發。
“公子不妨試一下。”趙德芳指指高台,楊延昭又仔細度量了一下整個高台的佈局,將所有能藉助的外力收歸眼底,才躬身行禮道“六郎賣弄了。”
楊延昭所尋的借力點與其他幾人不同,既然大樹與紅綢之間的距離甚遠,那倒不如放棄,他所看重的,是燈籠身後飄繞的數十條綢帶,雖說是細了些,但總比沒有要強。
六郎拿好羊毫,三步一躍,騰身抓住兩條綢帶,借力飛身而起,攀援幾步,登至高台,才發現了這兩盞燈籠的奧妙,原來燈籠里暗藏支架,用一根細線牽引着,下邊有小廝繞着欄杆拉動,只不過這細線與高台顏色相近,又有紅綢打掩護,不易被人察覺,才有這看似燈籠自己飛升的景象,六郎心中暗贊心思奇巧。
此時才從自高台桌上抹好墨,單手拉緊兩段紅綢,蹬身滑落尺寸,雙腿夾住橫幅一角,開始落筆,第一個字剛剛完成,底下便傳來叫好聲,眾人屏氣凝神,只聽趙清裕驚呼道“楊公子小心。”
大家再看,卻見支撐六郎的那段紅綢不堪重負,已緩緩撕裂,眾人都要惋惜剛剛綴了三個字的橫幅又要失敗之際,六郎卻騰然翻個身,筆鋒加快了起來,順勢接着紅綢撕裂之力,緩緩落穩,而最後一筆,也幾乎同時作完。
“九重春色映霞殤”趙芙平柔聲吟出,和着她的語末,本次作東的三王趙元佐便已帶頭叫起好來,兩廊掌聲不絕於耳。
趙德芳再看,那隨風搖曳的兩條橫幅上,一邊是矯若游龍的行楷,一邊是氣勢狂放的今草,掩映着下方那位着月牙色長緞羅衫的少年,鬢如刀裁,目似朗月,錚錚傲骨……好,好一個楊六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