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金孩銀孩(五)待修
這是一個春天的傍晚,天黑的晚了些,一抹晚霞在天邊戀戀的掛着,久久不願離去。村裡又恢復了往昔的雞鳴狗叫,母鴨們在公鴨的帶領下擺動着肥肥的屁股鴨拽鴨拽的奔向自己的家。村子上空飄着薄薄的炊煙,大人們站在村口衝著西邊田野扯着嗓子喊貪玩的孩子回家,喊聲此起彼伏,孩子們扔進筐里最後一把薺菜挎上筐子,撿起溝邊兒的鞋子抓起串在柳條上的小魚,順着父母的餘音連蹦帶跳的躥回家。母親扯下燒火的頭巾,抽打抽打兒女身上的泥土,父親吼一聲“野!不叫你,睡到地里去!”孩子從不關注這些,塞給母親菜筐,丟給父親魚,手也不洗,一頭撲到飯桌上。
三大爺扛着上了膛火的槍在大街上轉悠。蘭子,這個村裡最調皮的姑娘,走親戚剛回來,一眼就瞅見了三大爺,老遠就喊“三哥,三哥”三大爺裝作沒聽見。蘭子一溜小跑趕上來用手拉住槍桿“三哥,啥時候給俺申(請)把槍?”三大爺並不正面回答,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別鬧,小心走火。”蘭子依然不依不饒“都說多少回了,你就不給申(請),不行,俺要你的!”蘭子見三大爺不理她,抓着槍桿使勁奪。“別鬧,傷了你,沒法給你爹媽交待。”三大爺話音還沒落下,只聽砰地一聲響震撼了這個安靜的小村莊,整個村子剎那間凝固了,挑水的大哥扁擔顫悠顫悠的走着忽地頓住了;夾鹹菜的筷子停在張開的嘴邊兒上;正在哭鬧的孩子咯兒的一聲把哭聲噎住;就連槽上正在吃草的牛,欄里正吃食的豬也抬起頭豎起倆耳朵靜聽了兩分鐘。頃刻間,整個村子又沸騰了,三大爺的槍走火了,子彈蹭着蘭子的下巴飛出去了,血一下流到蘭子那件只有過年、走親戚才捨得穿的衣服上。村裡僅有的兩頭騾子還沒吃飽就被從圈裏硬拉出來套進大車裏,人們七手八腳當夜把蘭子送進了公社醫院。
一個好端端的姑娘,下巴上讓自己來了一槍,三大爺這心裏老覺得不是個事。蘭子出院后,三大爺和村裡其他幹部去探望了探望,三大爺的副手王大說這該算工傷,蘭子住院養傷的日子就算出工吧。三大爺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於是三天兩頭的去看看,大食堂已經變成了村裏的豆腐坊,去的時候,要麼割上塊豆腐,要麼去粉坊揭兩張粉皮。那一天三大爺發現蘭子下巴上包着厚厚的紗布使勁搓着那件沾上了血跡的衣服,一邊搓一邊埋怨母親頭兩次怎麼就沒洗乾淨。回到家裏,三大爺囑咐三媽“集上,少出半天工,給蘭子截個褂子(買一塊做褂子的布料)”三媽買好布直接給蘭子的母親送了去,說“嬸子,她哥哥的槍不長眼,害的妹妹沒衣服穿,這也不知合適不合適的,講究穿吧!”蘭子的母親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把布收下。
天已經越來越熱了,晚飯後三大爺又提了塊豆腐來到蘭子家,蘭子的父親碰巧不在家,蘭子母親把豆腐在鍋里燉了燉盛上來,又拿出上次三大爺帶來的喝剩的半瓶酒。三大爺坐在正座上邊吃邊喝,蘭子的母親在副座上只是擺了雙筷子裝裝樣子,蘭子的紗布已經拆了,下巴上留下一個明顯的疤痕,她打橫座上吃了幾塊豆腐,就坐一邊兒去納鞋底。幾杯酒下肚,三大爺的臉開始有些發紅。正喝着聽得有人砰砰敲門,蘭子母親一邊站起來喊着“誰呀?來啦”一邊慢慢向外走。鄉村的夜就是那麼靜,靜的能聽見老鼠的腳步聲,夜是那麼黑,黑的只有桌上那豆大的油燈和天上鐮刀似的鉤月。好一陣子,蘭子母親還沒回來,三大爺禁不住問“你媽呢?”蘭子頭也沒抬“誰知那個嬸子找她。”又過了一會兒,蘭子母親還沒回來,三大爺吱兒的一聲喝乾酒盅里的酒。蘭子沒等三大爺說話,放下手裏的活“三哥,你看,都給俺破相了,給俺找個婆家吧!”三大爺站起來,這時才覺得剛才喝的急了點,竟然晃了一下,走到蘭子跟前,“蘭子還能嫁不出去!”低下頭看蘭子的下巴,嫩嫩的臉上,那疤就像一個皺皺核桃,還好偏左了一些,不影響臉型。蘭子伸長了嫩嫩的脖頸讓三大爺看。時值晚春時節,天有些熱,一股熱香從蘭子那半舊小褂領口湧出噴了三大爺一臉,三大爺的酒氣哈了蘭子一身。蘭子趁勢勾住她三哥的脖子“嫁不出去了,你娶俺吧。”三大爺只覺得渾身燥熱迷迷糊糊。
三大爺要和三媽離婚,好多人都知道了,有人還說蘭子懷了三大爺的孩子,三大爺不離婚就去告他仗勢欺人強姦民女。三媽去找王大,請他幫忙勸勸三大爺。王大眼一眯“秀她媽,不是說你,誰讓你生了倆丫頭片子,你要是生個小……”沒等他說完,三媽氣的扭頭就走,跑到我們家,對着爺爺奶奶哭了半天。爺爺一聽來氣了“這麼好的媳婦,老三他敢?不要兒子,我們也要媳婦,有本事,去給人當倒插門兒女婿!”三媽更是本事大的很,自從在我們家哭過後,再也沒人見她哭過,整天和三大爺說說笑笑,出雙入對。結果蘭子找了個軍官做了隨軍家屬,三大爺被黨校提咯去上了3個月的政治課,回來后和三媽一口氣生了倆兒子,讓王大大大跌了一把眼鏡。
大表哥要結婚了,這可是件大喜事,大表哥雖然是二姑媽的兒子,卻是梅這一輩中最大最出色的,已經在公社上班,成了幹部,好幾家子人都盼着他步步高升,將來當個公社、縣裏的書記什麼的,是好幾家人的驕傲。大表哥趁休班一輛自行車就把奶奶和梅駝去了,奶奶說“這還有好幾天呢,”大表哥說“提前幾天好,省的到了眼下騰不出空來。家裏明天就壘大造,人來人往的,姥娘幫着看看家。”其實鄉村人家越是有紅白喜事,就越不需要看家,各項事務村裡都有專人專管,不過是讓奶奶和梅多吃幾天好東西罷了。
二姑媽村也是奶奶的娘家,一大幫子娘家人,叫姑的叫姑奶奶的有的是,尤其是那些和奶奶年齡差不多的老姊妹老娘們更是輪流着來陪她說話。梅那時年齡小,對大人們的談話並不在意,只是一會兒躺在奶奶懷裏打滾,一會兒趴在奶奶背上撒嬌。姑父在外面大灶上忙着炸炸貨,每炸出一種新的來就放到碗裏幾塊,端進屋裏讓梅和奶奶先嘗,奶奶自然是不吃的,陪奶奶說話的街坊自然也不吃,只有梅大口大口的吃,吃完了繼續在奶奶身上蹭及,只一天,奶奶那件乾乾淨淨的藍大褂就被梅摸的油漬斑斑了。
到了結婚這天,幫忙的人更多了,擠擠嚷嚷圍滿了整個院子。梅被噼啪噼啪的鞭炮聲吵醒,新嫂子來到門口了。梅看看屋裏沒人,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褲,散着頭髮就跑到外面來。北屋土牆上掛着一張大大的***像,前面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鋪着一張大紅紙,哥哥和新嫂子正被一群人圍着沖***鞠躬。梅從大人的胳膊底下擠擠鑽進去,奶奶見梅大散着兩根頭髮鑽了進來,一把拉進懷裏。新嫂子一點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和哥哥一塊兒鞠躬。奶奶笑的滿臉菊花開,向旁邊的鄰居一個勁的誇讚新嫂子,鞠完躬哥哥嫂子被一群年輕人擁進了新房。奶奶忙拉梅來到臉盆邊,舀上半盆水,給梅洗了兩把小臉,梅所做的只是彎下腰,撅起屁股把小臉往前一伸,其它的全是奶奶的,什麼洗臉擦臉倒水。奶奶又把梅拉進屋裏,給她扎了兩個小辮,梅急着去看新嫂子,扭身就跑,奶奶又拉住她“先別跑,聽說(既乖的意思)今天來親戚,親戚來了讓你叫啥就叫啥,別老偎着,”梅不明白問“為啥?”“大了,老偎着,人家笑話。”“嗯”梅點了點頭。“想吃啥,指一指,給你夾,別拿手抓”“哦”梅又點了點頭。奶奶又塞進梅口袋裏一塊兒小手絹“等會兒吃了東西,拿這個擦,別往我衣襟上抿了。”梅這才發現奶奶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把那件藍布大褂洗的乾乾淨淨穿在了身上。“哎”梅笑着沖奶奶點着頭,“去吧!”奶奶在梅的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梅撒着歡兒跑了。
在一群幫忙的人中,有一個人特別乍眼,因為這幾天他一直在姑媽家幫忙,梅也就記住他了。這是個知青,梳着分頭留着小鬍子,不論在那兒都愛大聲說笑,有他的地方就有笑聲,聽見有笑聲的地方一般都有他。梅覺得他既不像大表哥,也不像其他的哥哥。奶奶讓梅叫他叔叔,可他非讓梅叫他哥哥。他好像姓劉,因為大家都叫他“劉子”“小劉子”可能老百姓的發音問題,“小劉子”也就變成了“小瘤子”“小六子”。梅擠進新房,見好多年輕人圍着哥哥新嫂子,一會兒讓嫂子點煙,一會兒又讓嫂子唱歌,一會兒又把哥哥嫂子擠在一塊兒。在給小六子點煙時,他高高的個子,拱了腰,低下頭去接火,他只小鬍子一動,火柴就滅了,嫂子只好重新划火柴,小六子又拱了腰去接,不知是誰在他屁股上趁勢推了一把,他一頭扎進新嫂子懷裏,新嫂子臉一紅沒吱聲,小六子回過頭一甩長頭髮喊了嗓子“誰呀!這是!”年輕人哄的一陣大笑,蓋過了滴滴嗒嗒的嗩吶,連從門口走過的奶奶也噗嗤笑了。
梅看了一會覺得沒趣,就自己走到大門口,去太陽底下和小螞蟻玩。小六子鬧了一陣也出來了,看見梅拿根小樹枝在玩螞蟻,就湊上去“好玩嗎?”梅拿大眼睛看了他一下,點了點頭。“叫哥哥,叫哥哥帶你出去玩兒,”小六子一撅小鬍子。梅歪着頭看着他,像是判斷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低低叫了聲“哥哥,”“哎!走咾!”小六子高興起來,一把抱起梅向知青點走去。梅看着小六子的小鬍子,很奇怪,為什麼和別人這麼不一樣呢?小六子見梅盯着他的小鬍子就動了鬼精靈“小姑娘,我可是抱你到集上換包子吃的,你還跟我去嗎?”梅一聽害怕了,使勁掙歪,想掙脫下來跑回家去。小六子見梅認了真就按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小傻瓜,逗你玩兒呢,給你拿好好去!”梅笑了,六子哥哥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