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金孩銀孩（六）待修

知青點是當時村裡最好的房子，泥胚子的牆身外面貼了一層磚，上面起了脊的瓦屋頂，門窗也是玻璃的，都是兩人一間，是村裡為他們特意蓋的。點上其他人見劉子抱一個小女孩回來，就問他“劉，這又抱人家誰的孩子？”“啥話？”劉子眼一挑“就像我天天給人看孩子似的，”隨即又一笑“這小姑娘可好玩兒了。”“哥哥的房子好不好！”小六子說著邁進了自己屋，“不如俺家的好，”梅搖着頭說，小六子把梅放在地上盯着她問“你家房子真的比這個好？不許吹牛！”“嗯！”梅使勁點着頭。小六子也疑惑了，不過他很快就高興起來，“哥哥有的好好，你家肯定沒有。”說著從腰間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床頭邊抽屜桌上的一個抽屜，伸手從裏面拿出兩塊非常漂亮的糖，“這個你家沒有吧！”說著遞給梅一塊，自己剝開一塊扔進嘴裏。梅拿着糖非常高興的看着，糖紙太漂亮了，和她平時見的糖太不一樣了。小六子見梅不吃就催促道“吃呀！快吃，”梅用小手舉着糖高興的說“回去和奶奶一塊兒吃。”小六子一聽眉毛立時揚得高高的“小丫頭，挺有孝心!”說著回手從抽屜里又拿出好幾塊，塞進梅的小口袋裏幾塊，又剝了一塊塞進梅的嘴裏。

等六子拉着梅回到姑媽家的時候，親戚已經到齊開席了，眾人說說笑笑，說姑媽有福，誇新媳婦白凈大方，更多的則是說大表哥將來如何如何。奶奶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焦慮，拿眼使勁盯着大門口，直到看見梅走進大門，才鬆了口氣，忙繞開眾人，從席上走出來迎上去，一把把梅拉進懷裏“去哪了！這人仰馬翻的，讓人抱你去！”梅並不在意奶奶的着急，開心的舉起攥了一路的糖塊“奶奶，六子哥哥給的，可甜了，”邊說邊拉着口袋給奶奶看“這兒還有。”奶奶沖小六子報以感謝的一笑，小六子一進門見開了席，就撒開梅忙着去端盤子提壺。

回到席間，梅剛想趴在奶奶腿上蹭及，奶奶在她小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梅立刻會意，忙正兒八經坐在奶奶腿上。奶奶將席間的人一一指給梅去認，梅在奶奶的指引下，小嘴甜甜的叫着，這奶奶，那姑姑，這嬸子，那大媽。眾人見了，禁不住的誇“哎么！這閨女，小嘴咋這麼甜，抹了蜜還是吃了糖了。”“看看，這俊的，這隨誰呀，這是。”梅見大家誇她更加正兒八經了，奶奶臉上樂開了菊花。梅忽然又想起了六子哥哥給的糖，忙剝開一塊往奶奶嘴裏塞“奶奶吃糖”奶奶輕輕把梅的小手挪開，“咱吃菜，等會兒再吃糖，啊”梅見奶奶不吃就把糖放進自己嘴裏，拿小牙嘎嘣一聲咬成兩塊，用小嘴嘴對嘴的把一塊送進奶奶嘴裏，奶奶忙滿臉幸福的用嘴接了過去，眾人一臉的羨慕“這孫女沒白疼”。梅一邊嘎嘣嘎嘣脆嚼着嘴裏那半塊糖，一邊忽閃着大眼睛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奶奶夾了幾筷子菜塞進梅嘴裏，梅忽然被青紅絲打扮的花花綠綠的“江米鴨子”吸引了，湊在奶奶耳邊瞧瞧的說“奶奶我吃那個花花綠綠的，”奶奶笑着看她“人家都還沒動筷兒呢，咱就吃呀，”梅縮着脖子偷偷的笑，眼光瞄着那盤“江米鴨子”，席上的人忙問“孩子想吃啥？來端過去！”梅咬着小嘴唇，縮着脖的笑着看着奶奶，奶奶也嗔笑着望着她，“江米鴨子是吧？孩子這是想吃江米鴨子，來快端過來！”席上總算有人明白了梅的心思，奶奶忙推辭“這怎麼行！瞧瞧俺這孩子，慣的越發沒個樣了。”眾人早已把“江米鴨子”端到了她娘倆面前，奶奶忙拿小勺從邊上剜了幾勺塞進梅嘴裏，把“江米鴨子”又放回原處，眾人又推辭一番“讓孩子吃吧，讓孩子吃個夠！”梅吃飽了就從奶奶的腿上下來，站在奶奶的身邊擺弄那兩張漂亮的糖紙。

臨席一個不會說話的搭了一句“哎么，這就是那孩子吧！”奶奶心裏一下就不高興了，可臉上並不表現出來，回了一句“俺那大地，大孫女”說完又回手習慣性的摸了摸梅的頭，梅抬眼沖奶奶笑笑，又低頭擺弄她的糖紙。一位和奶奶年齡相仿稱呼奶奶為大姑的老太太望了一眼臨席那人“誰家的，這麼不懂規矩。”“就是，隔席不說話，窮達拉啥！”席上有人低聲嘟囔。那人見沒趣，就扭過頭去自顧自的吃菜。“看咱們這些做奶奶的，沒一個能和大姑比的，這麼疼，咱都學着點兒，也疼出個這麼疼咱的孫女來。”奶奶忽然有些悲切，嘆了口氣“沒有這孩子，就沒我這一家人家，總得對得起孩子爹媽。”梅聽奶奶的聲音有些異樣就抬頭問“誰呀？奶奶，說的誰？”奶奶忙說“一個老娘娘（既老太太）”梅接着問“在那兒？遠嗎？”奶奶笑了“遠着呢，老遠老遠的。”梅見奶奶笑了，也笑了“奶奶，出去玩兒，”“去吧，別出大門，讓人抱了去！”奶奶習慣性的拍拍梅的後背，“哎！”梅回過頭來笑的陽光燦爛。老太太接過話來“大姑啊，孩子懂話了，這多大點兒啊，您說，以後當著孩子不能說閑話了。”奶奶只是靜靜的望着梅小小的背影。

下午親戚該走的都走了，姑媽和奶奶商量現在晚上鬧房鬧的太厲害，哥哥和那幫子年輕人又都這麼不見外，要不讓他出去躲躲吧，奶奶說“叫他來問問，我看他不準出去。”梅跑出去把正在院子裏幫大家一塊兒拆大灶的哥哥叫了進來。哥哥一聽就把眼瞪大了“想的出來，大家都這樣，就咱各別，趁着結婚大家熱鬧熱鬧，不就兩三天嗎！過了日子叫人家人家也不來，真是的，再說了，躲能躲到哪兒去，西頭大河讓人找出來了不是更慘，怎麼想的。”說完也不顧姑媽的表情感受回身又出去幫着清理院子打掃衛生去了。天剛擦黑，奶奶把新嫂子叫到跟前把梅領給她“等會兒，你抱着她”又對梅說“有人拽你嫂子拉你嫂子的就歪（就是用手抓、撓的意思）他”嫂子一臉的為難“姥娘，不好吧？”奶奶一臉正色“有啥不好，現在的鬧房的，太出格了。”嫂子想了一下就把梅抱了起來，梅像得了帥印的將軍一樣高興。

掌燈時分，嫂子新房裏就堆滿了人，嫂子抱着梅坐在床邊兒上，大家見新媳婦抱個孩子就畏首畏尾起來，誰也不好先動手，就站着坐着的耍起了嘴皮子。就這樣耗了好一陣子，眾人看看小孩還不走，就有人湊上前來“小孩兒，你自己一邊兒玩兒去？”梅搖了搖頭，再問她理都不理了，自顧自的吃糖。又耗了一陣，院裏傳來六子的聲音“都啥時候了，還不開鬧，等我呢！”“抱個小孩在那耗呢，”立刻有人把消息傳給了他“我瞧瞧，新婚大喜的怎麼抱上孩子了！”說著叼着煙捲，撇着小鬍子，甩着遮了半邊眼睛的長頭髮就蹁了進來。一看抱的是梅，就徑直走到嫂子跟前來，嫂子下意識的抱着梅站了起來，“小丫頭，來，一邊兒玩兒去！”六子說著伸手去拉嫂子的胳膊，想把孩子奪下來，梅一看真來拉嫂子想也沒想抬手照六子臉上就歪了一把，六子沒提防被抓了個正着“哎么！”叫了一聲，立馬鬆了手去摸臉“這小孩歪人，怎麼能歪我呢！今天兒剛給了她糖吃，這小孩喂不熟，”摸着臉退到後面去。“走，咱先走，等她睡著了咱再來，看她能熬多久。”大夥在六子的帶領下戀戀不捨的退去。見大夥走了，梅像打了勝仗的將軍從嫂子懷裏掙出來，在新床上玩兒，被嫂子抱了這麼久的確需要活動活動了。在新床上蹦、跳、翻跟頭，直折騰的頭上冒汗了，小辮兒散了，大散着兩根頭髮還在新床上竄上竄下的跳，新房的燭光把她小小的身影映在白白的牆上。

第二天哥哥陪嫂子回門，第三天就去上班了，姑媽從屋裏追出來“不多歇一天？”“有什麼好歇的，班上一大攤子事呢。”頭也沒回，出了門，跨上自行車上班去了。太陽都快落山了，哥哥還沒回來，姑媽把院子掃的乾乾淨淨，院子中間放了一張長木桌，那是姑父和哥哥自己做的，只等着哥哥回來，一家人開飯。奶奶和嫂子坐在院裏拉家常，梅趴在地上學蛤蟆跳，兩隻小手按在地上爬來跳去，很快手心就抹了厚厚一層泥。姑媽叫她起來，不起來，嫂子哄她起來，也不起來。姑父從大隊部回來了，叫她“咱去南院摘黃瓜去？”“嗷！”梅立時爬起來到水盆邊去洗手。奶奶見梅在姑父手下這麼聽話不禁贊道“還是她姑父法多。”“要不怎麼這些孩子都找他（既喜歡，又願意和他玩的意思）”姑媽接過話來。

南院和家隔了一條大街，姑父抱着梅穿過大街向南院走，一抹晚霞恰恰掛在西天，大片的紅暈由西向東漸行漸淡，直鋪過來，樹上的葉子吸收了橘色的光透出一種透亮的美，地上的鴨子鵝兒披着金色的晚霞呼兒喚女的往家趕。姑父推開南院門，梅“出溜”從姑父懷裏下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以前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院，這麼長的豆角，姑父真是個會打理生活的人。不大的院子被姑父整整齊齊的分割成了菜畦子，種了滿院子的菜，一畦一畦的，高低相間，錯落有致。扁豆絲瓜沿着牆角圍着院子往牆上爬，扁豆花一簇一簇的掛滿了牆，低矮的韭菜、油菜、小白菜臨着架的高高的豆角黃瓜，所有架菜的樹枝都是姑父和哥哥春天從樹上修剪下來的，所有的菜畦都是南北走向，這樣既通風又不遮陽光，只有一大畦茄子單獨立在一處，它對陽光和通風的要求最高了，老百姓稱它為富貴菜。很多菜都種了兩撥，一撥已經結了累累的果，另一撥剛長成半尺的苗，梅這才明白姑父家為什麼一直有新鮮的蔬菜吃。滿院子的花香引得梅深深大吸了好幾口氣，引得蜜蜂滿院子唱，引得蝴蝶翩翩舞。姑父到菜畦里去摘采，梅追着蝴蝶跑，忽然一朵金黃色的黃瓜花深深吸引了她，她湊到黃瓜架下，死死的盯着那朵花。姑父看到了就問“想要嗎？”“嗯”梅迅速的點了幾下頭，姑父一伸手就連小黃瓜帶花一塊兒摘了下來，遞給她，梅伸手就去抓，嫩嫩黃瓜上的刺一下刺疼了她，她迅速把手拿開。“怎麼不要！”姑父看着她，梅沒吭聲，只是看着自己的小手，“扎手了？”姑父忽然明白了，笑着在小黃瓜上用手輕輕一抹，又遞給她“拿着，不扎了。”梅抓在手裏舉着跑，金黃色的黃瓜花就像一隻金色的大蝴蝶在她的頭上翩翩起舞。

回到家裏，哥哥已經下班回來了，弄了一盆水在院子裏正呼啦呼啦的洗臉，梅湊上去，蹲在一旁看，哥哥注意到了她，雙手抹了一把滿臉的水問“想不想洗？”“嗯”梅點了點頭，“去端盆水來，一塊兒洗，”“嘿嘿”梅笑着縮了一下脖子，就跑到水缸邊端了半盆水來，撅起屁股學着哥哥的樣子洗起來，洗完了哥哥遞給她自己擦臉的毛巾，梅接過來幾下就把臉擦好了。“洗的真白、真好，”哥哥趕着誇她“自己洗的好還是奶奶洗的好？哪個更舒服？”梅見哥哥這樣問，就嘿嘿笑着扭捏着看奶奶，哥哥見她這樣就不失時機的說“還是自己洗的舒服吧！以後臉要自己洗，飯要自己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知道嗎。”“啊！”梅笑着跑進奶奶懷裏。姑媽見哥哥這樣子說梅就瞪了他一眼“你看你，您姥娘拿愀（既心裏怪罪），不願意了。”“凈你！”哥哥立馬反駁“我是在教她，又不是難為她，這麼大的孩子，誰還不會洗臉、吃飯！你說，咱誰能跟她一輩子！”說完又衝著奶奶笑着“你說，是吧？姥娘”“是呀，可是你們誰也不能給我多着她。”梅聽奶奶這麼說就仰着臉的倒進奶奶懷裏，衝著奶奶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