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傅賢侄換助理了?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樣?帶着她故地重遊,以為就能回到過去嗎?有一句話叫做,物依舊,人已非。
才兩個人,傅希境卻要了個包廂。
當年他們每次來這裏吃飯,他也是這樣,她罵他奢侈,他卻逗她,我家小不點吃飯的樣子太可愛了,怎麼能讓別人看去!他素來清清冷冷的,很少說這種俏皮話,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才變得這樣。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雞皮疙瘩的動作,他自己也覺得肉麻,可又覺得挺窩心。有一個人,可以被稱之為“我家的”,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感覺,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剝了只海蝦,沾了點醋,放在小碟子裏,然後轉動桌面,送到埋頭數着米粒的南風眼前。他記得,吃海鮮,她不沾醬油,也不喜歡海鮮醬,只要醋。
她卻沒有吃。
飯桌上異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覺得無力,閉了閉眼,從前她多鮮活呀,話多,整頓飯都停不下來。
面對着滿桌美味,南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想着離晚餐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們都要在一起獃著?
“傅總,”雖然有點艱難,南風還是開口了,“下午如果沒事,我想請幾個小時的假。”
傅希境正在剝螃蟹,動作頓了頓,頭也沒抬地說:“好。”
南風反而一愣,這麼容易?也不問緣由。但目的達到,其他懶得管了。
“謝謝!晚上幾點見,在哪兒?”
傅希境說了個時間與地點,然後放下正剝到一半的螃蟹,拿過濕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飽了,我去結賬。”就走了出去。
南風放下碗筷,望着滿滿一桌几乎沒怎麼動的食物,嘆了口氣。
雖然兩座城市離得近,但蓮城比海城冷一些,風也凌厲得多。從海鮮館出來,南風信步往前走,這條街本就不繁華,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頭的人比較少,因為冷,多是行色匆匆。這條路兩旁栽種了許多香樟樹,夏天的夜晚,在樹下散步,是一種享受。那時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鮮館饕餮一頓后,總纏着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着他的手臂,長長的街道,彷彿走也走不完似的。
這條路,有多久沒有走過了?
抬頭,在夏天裏枝繁葉茂的樹木此刻蕭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遊,過去的記憶像是長了風,一股股往她腦海里吹。
南風深吸一口氣,走進路邊的一家小花店,轉了一圈,才在角落裏發現紫色勿忘我。
“老闆,勿忘我怎麼賣?”她揚聲問。
女老闆停下手中的插花走過來,將壓在大把情人草後面的勿忘我挑出來,笑說:“就這麼多了,全給你,十塊錢。”
其實還有滿滿一大束,南風點頭,“幫我包起來吧,用白色的紙。”
她抱着花上了公交車。
她靠在窗戶上,車窗外的風光一閃而過,那些街道與建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歲之前,這個城市,是她的故鄉,那之後,這城市成為她不可碰觸的記憶之殤。
倒了兩趟公交車,又打了出租車,才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園。
出租車師傅望了眼南風,好心地問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嗎?”
這片墓園可謂風水寶地,是蓮城聲名在外最貴的墓地,能葬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車來往,很少有出租車在此候客。
南風想了想,微笑着婉拒:“謝謝,不用了。我可能會有點久。”
師傅點點頭,將車開走了。
南風抱着花,慢慢拾階而上。山上比城裏更冷,她將圍巾摘下來,兜頭而下,纏在脖子上,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面。總算暖和一點了。
她從來沒有在冬天來看過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對吧?爸爸。
她站在一處墓碑前,彎腰將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這是季東海最喜歡的花,因為趙芸喜歡。她鞠了三個躬,直起身子,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看起來很年輕,笑容爽朗,露出潔白的牙齒。季東海有良好習慣,不抽煙。這在商場上十分難得,可因為妻女的強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應酬場上喝酒避無可避,可他也總是懂得剋制。他常常對南風說,賺錢是為了給她與媽媽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們,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親。可她卻不是個好女兒。
她帶着趙芸離開蓮城后,整整兩年,她都沒有來看過他。忌日與清明,都沒有來。因為內疚,因為無顏以對。
她覺得好冷,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淌了滿臉的淚。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哭,因為深刻地知道,哭泣無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淚就不可遏止,心臟處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這世界上最寵愛她的那個人,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在墓園一直待到天色暗下來。
下到山腳,果然沒有出租車,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公交站,萬幸因為出差特意穿的一雙平跟靴。
在公交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
“在哪兒?”
南風望了眼窗外,說:“快到了。”而實際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堵在路上,久久挪動不了幾步。她嘆口氣,在下一站下了車,然後跑到另一條街去打的。
趕到時,還是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幾分鐘,她給傅希境打了個電話問包廂號,然後氣喘吁吁地跑上三樓。
抬手敲門時,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頭,作為一個助理,竟然還遲到!
喧鬧的房間裏因她的出現有片刻安靜,傅希境正端着酒杯往嘴裏送酒,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後淡淡地對在座的三個男人介紹道:“我助理。”
南風忙打招呼,自我介紹。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風,笑道:“傅賢侄換助理了?”
“海城那邊公司的。”傅希境說。
那人更訝異了,他們今晚談的是寰宇的業務,怎麼讓恆盛那邊的助理出面?
另一個就說:“小季姍姍來遲,得自罰三杯!”
南風趕緊起身倒酒,她做了幾年業務,對這種場景一點也不陌生。手卻忽然被人按住,她訝異地偏頭,見傅希境卻並沒有看她,只對着那三個男人說:“是我讓她去幫我辦點事。叔叔們要罰,就罰我吧。”說著仰頭就將杯中酒喝盡,又倒了兩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維護她。
南風心裏百味陳雜。
那三個男人自然看出了點門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從前他帶的助理,也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被他們灌酒灌得凶,他從沒說過什麼,更何況親自替人喝了。
這個姓季的助理,在他心裏,不一般。
後來整個飯局,三個男人都沒敢讓南風喝酒,哪怕她主動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無意地攔了下來。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飯局到九點多才散場,賓主盡歡,除了作陪的南風。整個過程里,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他身邊,他們的話題她插不進,又不讓她為他擋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讓她來幹嘛的。
飯畢,一行人站在門口告別。
“賢侄,你說的問題不是什麼大問題,叔叔們定當儘力。”其中一個領頭的說道,他一樣喝高了,滿面通紅。
“那就有勞叔叔們費心了!”傅希境客氣地說道。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頭記得幫我們向你外公、舅舅帶個好。”
傅希境頷首,目送三人離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感襲上心頭。側頭,問身邊的南風:“你有駕照嗎?”
“有。帶了。”她就是擔心飯局上他喝高了,過來時特意將駕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考的?”當年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輛車,她卻說沒駕照,也不肯去考。
南風含糊地說:“後來。”趕緊轉移話題:“車停在哪一層?”
“f2。”
他們並肩走向電梯。
其實她的駕照在十八歲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歲生日禮物是一輛路虎越野,季東海送的。在同學朋友圈裏,這份成人禮真夠奢侈的。季東海親自去取的車,一路開回家,她看到車子那一刻歡呼尖叫,再看到車前綁着的粉色蝴蝶結,上面吊著一塊心型紙板,用卡哇伊的字體寫着:祝季南風小姐成年快樂!她忍不住笑彎了腰,天哪,她無法想像爸爸是怎樣頂着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將車開回來的。她感動得快要哭了,跳到季東海的背上,摟着他的脖子在他臉頰響亮地印上一個吻:老季,我最愛你啦!
那是季東海陪她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車時身形微晃,將鑰匙甩給南風,便靠在副駕上閉目不語,車內散發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風摸着方向盤,鑰匙插進去,卻久久沒有發動引擎。她有點恍惚。傅希境以前開一輛卡宴,後來因為她一句話,才換成了路虎越野,這輛車還是她陪他去選的。剛剛開始時,他很不習慣,跟他的西裝革履確實有那麼點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車,總忍不住捂嘴偷笑。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開着這輛車。
她不知道,他習慣了,如同習慣她在他的生命里。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而人這一生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後歲月流經,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慣。
“怎麼了?”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望向她。
南風晃了晃神,訥訥說:“你沒告訴我地址。”
他說了個地址,又閉上眼。
南風心一顫,愣了好久,望了望醉意朦朧的他,無奈地發動引擎。
今天從早到晚,都在故地重遊,也不差這一處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記憶總是最誠懇,她沒用導航儀,一路開過去,竟沒走錯路線。她將車開進江邊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準確無誤地找到傅希境的專屬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