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都是噩夢。
快點把這一切都忘了吧。
再說，和唐伶相遇以後，遇到的都是麻煩事。
她總是要我做些亂七八糟的事，一開始她明明是在以捉弄我取樂。
真是討厭的傢伙。
她人格扭曲了吧？
而且很隨心所欲。
又任性。
不會說出心中所想，似乎還在隱瞞什麼。
就是說，她一點不直率。
又逞強。
卻又軟弱。
還愛哭。
感情多變。
重視家人。
非常溫柔。
敏感。
又脆弱。
我總是讓她受傷。
……
我能忘掉唐伶嗎？
不可能的。
夏天快要結束，秋天快來了。曉煙姐死去的秋天快來了。
一到秋天，我總會想起曉煙姐。每到秋天，我就會心情沉悶。今年我尤其討厭秋天。我不想自己超過姐姐曾經最後活過的高一的秋天。
我已經兩周沒見唐伶了。明天就是校慶。
平常沒參加話劇排練的學生們今天大部分也來參加了。也是為了製造他們一直排練的假象吧。
或許想好好體會一把青春這種心情是人之常情吧，大家都忙前忙后，作為主演的而我們反而沒什麼工作，較為清閑。然而我們也沒有去幫他們的心情。
“明天可就要開演了啊。”
吳傑把一罐碳酸飲料扔給靠在講台上的我。飲料應該是他去一層的自動售賣機剛買的。
“嘯天，你為什麼演朱麗葉啊。”
他到現在才問我這麼根本的問題。
“那個啊……其實，是唐伶想演。”
“啊？什麼啊。”
“她一直說，我想讓我替她做死前想做的事，然後把這些事情講給她聽。”
“那明天我把你當成唐伶來演就行了嗎？”
“我會哭的。”
碳酸泡沫在口中炸開。
“還有兩個月吧。”
吳傑用一種“你當然也知道吧”的口氣說道。我吃了一驚。
“唐伶說的？”
我想起來了，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唐伶再次被告知了還能活多久。那時我由於太害怕，沒有詢問她具體怎麼回事。
“和你一起去病房的時候。你不知道嗎？”
太令人吃驚了。雖然我也很驚訝我不知道的事吳傑竟然知道，但兩個月這個數字給了我更大的衝擊，像是被人一把推到了冰冷的水裏一樣。
“吶，嘯天，為什麼像我這樣的混賬活着，優秀的人卻一定要死呢？你不覺得這太奇怪了嗎？”
吳傑在說誰呢。是唐伶？還是哥哥？還是兩人？我想詢問，但又覺得不問也沒關係。
我沉默了，尋找着要說的話。
“我被唐伶拒絕了。”
我終於對吳傑說出這句話了。但是吳傑一點都沒驚訝。
“一直在身邊，卻不能觸碰的人。”
“啊？”
“我是說，唐伶喜歡的人。”
第一次聽到。
“她本人這麼說的？”
“對，所以那個人是你吧？”
“不，不是的，我和唐伶前幾天絕交了，不會再見了。”
“絕交……你是小孩子嗎。”
“確實。”
我的確覺得自己很幼稚。
“如果有一天，我對你說絕對不要來的話，你還會來嗎？”
我忽然想起了唐伶那時說過的話。
夜深了。我們最後一直在認真練習。
首先，朱麗葉喝了葯，進入假死狀態。
接着，以為朱麗葉死了的羅密歐自殺了。
最後，因羅密歐的死而絕望的朱麗葉自殺了。
一切歸於虛無。
所愛之人死去之時，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曉煙姐畫了紅線的台詞，忽然浮現在腦海中。
要潛入夜晚的病房，需要不小的勇氣或者決心。這種事我已經做過許多次，遇見唐伶之後，我或許多了些勇氣。
不過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是的。
第二天就要正式演劇了，我不論如何都想見唐伶。從學校回來那天的深夜，我溜進了醫院。然後我被護士抓住了。
“那邊坐好。”
那名護士名為莫紅，是唐伶在小賣店倒下的時候提過的護士。她嘆了口氣，催促我坐在護士站的椅子上。
“你叫什麼名字？說實話。”
“我叫嘯天。”
“全名！”
莫紅小姐的聲音十分嚴肅。
“龍……嘯天。”
“果然如此。”
不知道她說的果然是什麼意思，總之她如此說了。
“今天的探望時間已經過了，外部人員不允許入內。”
“是……非常抱歉。”
事到如今，除了道歉沒別的法子了。我低着頭。
“嗯，這種事也無所謂啦。”
莫紅小姐的表情依舊嚴肅，她卻如此說道。我驚訝地抬起了頭。
“比起你夜闖醫院，更重要的是，你為什麼忽然就不來探望唐伶了？你們不是在交往嗎？”
我很吃驚。莫紅小姐似乎有個很大的誤解。我以為她那麼忙，根本記不住誰來探望誰。我完全沒想到，她竟然知道我頻繁地去唐伶的病房探望她。
“你們吵架了？還是你不願意來了？看她日漸衰弱，你太難受了？”
“不是的，只是……我被她討厭了。她說不想再見到我了。”
“所以你就不來了啊。嗯……”
接着莫紅小姐用穿着涼鞋的腳輕輕踢了踢我的腳。
“別半途而廢啊。”
“……可是沒辦法啊。既然她討厭，那我不就只得離開嗎。”
我自己也知道這話毫無用處。
“你什麼都不懂。因為不懂，所以不覺得自己錯了。你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你只是沉醉於自己的正確。雖然這種事常有，但很糟糕。”
她說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之後站了起來。
“我該去巡視了，你也回去吧，別吵醒睡着的病人。”
聽了她的話，我緩緩站了起來。
“我值班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到患者床邊檢查他們的狀態。最近唐伶常邊睡邊哭。從你不來了便一直這樣。她自己應該也沒意識到。因此，雖然我看見了卻什麼都不能說。我不能深入每名患者的心。她一直在說，‘嘯天，對不起’。那是你的名字吧？她每晚都在向你道歉。究竟是什麼讓她每晚都這麼道歉呢？我不得而知。”
她飛快地說著。莫紅小姐是不是有成為相聲演員或者政治家的才能呢。
“或許在這世上，知道答案的只有你一個人。”
她說罷，轉身要離開護士站。
“請等一下！”
我沒做思考便喊了出來。
“安靜些，現在是晚上。”
“抱歉。那個，我們班要演話劇，明天正式開演，所以我想來看看她。我想告訴她，我會為了她加油的。能不能請您將這句話傳達給她？”
“看我心情吧。”
莫紅小姐說罷就離開了。我最後也沒見到唐伶，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校慶前，我度過了一段痛苦的時光。
“嘯天同學，你別動。”
飾演朱麗葉的我被班級里的女孩子們抓住，她們在教室里為我進行正式的化妝。而且我還穿着誇張的禮服裙。我聽說過要穿禮服，但沒想到還要化妝。
“用不着這麼認真吧……”
我厭倦地說，然而班級里氣氛高漲得很，完全沒人聽我的抱怨。耳邊全是男生們的竊笑聲。耳邊不停地傳來“龍嘯天化了妝很好看吶””說不定比我還漂亮””話說龍嘯天意外地長得不錯吶”這種連安慰也算不上的話，然而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只覺得自己滑稽可笑。真想現在就不管不顧地逃走。
“嘯天，緊張呢？”
演羅密歐的吳傑一身貴族的打扮，湊過來看我化妝，一如既往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完全沒有。”
我很想跟他說你才在緊張。我能看得出來，他的表情很僵硬。
“大家能喜歡就好了，嘯天。”
在我穿着女裝出現的瞬間，就已經決定了莎士比亞的悲劇將成為喜劇的命運。
“你也穿女裝就好了。羅密歐其實是女人，我們就可以演一出煥然一新的百合向悲劇了。”
雖然說悲喜劇完全調轉了。
“然後出演的其實是兩個男人？”
“真好笑。”
雖然這話是我自己說的，但我完全笑不出來。
即使如此……雖說覺得很煩，但我仍打算認真對待，直到最後。
因為這不是為了我自己。
練習的時候也是很認真的，所以沒關係。
“沒問題吧？”
我忽然緊張起來，問吳傑說。
“哦，很適合你。”
不知為何吳傑回答我的是對我女裝的看法。我戳了他一下。正好化妝完畢了，就在打算站起來時，我脫下來扔在角落的校服口袋裏傳來手機的震動聲。我連忙跑過去，看了看屏幕。
上面顯示着唐伶。
而且，是視頻通話。
“喂，龍嘯天，馬上就演出了。”
不知是誰說的，我沒管他，兀自接通了通話。
畫面上滿滿的都是唐伶的臉。
看見她的臉，我笑起來。
“聽說你想見我？”
她的黑眼圈很重，眼睛也通紅。她臉上一團糟，完全沒想要掩飾之前哭過一場的痕迹。我從沒看過這麼狼狽的她。
“怎麼樣？”
她不知為何，挺起胸，一臉得意地說。
“不管別人怎麼說，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我是真心這麼覺得的。“現在”被施了魔法，如果是“現在”的話，我的話語也一定能傳達給她。
“哈哈，話說回來嘯天的臉好厲害，像公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