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真煩。

“我要上了,唐伶。”

我開着視頻,走到走廊。穿着禮服,濃妝艷抹的我一出現,走廊的師生一起看過來,發出了不知是悲鳴還是歡呼的聲音。

演員們要穿着演出服裝,從被用作休息室的教室一路走到正式演出的禮堂,這是我們學校的傳統。

來往的學生們,都停下腳步起鬨。

在我身後跟着我班同學。我走在最前,一步一步,坦坦蕩蕩地走過走廊。和唐伶的通話還連接着。我打算帶着唐伶一同去。

“嘯天好厲害。”

唐伶感動一般地說。

“接下來就是正式演出。”

我也在緊張。

“加油!”

唐伶說。

“嗯。”

我簡短地回答,接着繼續往前走。

我們進入了禮堂。

我找到了芳江老師,走近她。

“你這是什麼呀,嘯天同學。裝扮真誇張。”

芳江老師看着我,半開着玩笑。

“老師,這件事先放一放,現在我在和唐伶視頻通話呢。”

“誒?什麼?”

“能不能請您把我的手機對着舞台?唐伶也是班級一員,我覺得她也想看的。”

說完,我把手機遞給了芳江老師。聽了我的話,她也不會拒絕吧。老師沉默地點點頭,接過了我的電話。我轉過身,從禮堂的觀眾席回到了舞台側面。

“吳傑,唐伶在看着呢。”

我對神情嚴肅地等着出演的吳傑說道。

“我知道。剛剛你和她通話了吧?”

“是的……好好乾吧。”

“說得也是。”

接着,我們的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開始了。

雖然是話劇,但觀眾的反應大多是笑。畢竟演朱麗葉的我是個男生,他們也只能笑了。不過這無所謂。

只是吳傑的模樣很奇怪。

不知他是緊張還是怎麼回事,在正式開始前明明做好了完全準備,一正式開始就沒了精神。他竟然是一正式演出反而會緊張的那種人嗎,我驚訝地想。然而我已經破罐子破摔,乾脆認真出演朱麗葉。

劇快到了結尾,接下來終於到了羅密歐和朱麗葉死的時候了。

首先是飾演朱麗葉的我要喝下假死之葯,在舞台中央死了一樣地躺着。

接着飾演羅密歐的吳傑發現了死掉的朱麗葉后,要喊出練習了幾十次的台詞。

“啊,朱麗葉,你怎麼死了呢!”

然而就在那時,他十分異常。接下來的台詞他沒再念。我必須得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但我還是沒忍住微微睜開眼睛,看他究竟怎麼了。

我眼前有個笨蛋。

吳傑在哭。

在嚎啕大哭。

從二樓掉下來也沒哭的吳傑在哭。

他哭得太凶,以至於接下來的台詞都念不出來了。

注意到他的樣子的觀眾席那邊亂成一團:“喂,怎麼了啊”“他哭了”“這是搞啥呢。”“什麼情況啊”。練習時候明明那麼沒幹勁,現在他卻無法控制自己。

“那明天我把你當成唐伶來演就行了嗎?”

我想起了昨天吳傑說過的話。

一陣沉默降臨,像是廣播壞掉了。

喂喂,吳傑,接下來怎麼辦啊。我膽戰心驚地看着吳傑。

他的眼淚還沒有停。

但是總算調整了呼吸的吳傑,一口氣說完了接下來的台詞。

“我也死掉吧,朱麗葉,我隨你去。”

接着吳傑要喝下毒藥。

我反射性地伸出了手。

“等等。”

我坐了起來,抓住了羅密歐的胳膊。

在那裏除了我以外的人都驚呆了。

那是當然的。本應睡着的朱麗葉忽然坐起來,阻止了羅密歐的自殺。這樣的話兩個人就不會錯過了。這樣一點都不悲傷。

“別死,羅密歐。”

我精神百倍地站起來,睜開眼睛喊道:

“因為朱麗葉還沒死啊!”

下個瞬間,禮堂里發出一陣爆笑。

“我是假死啊羅密歐,所以不要死,朱麗葉還活着!”

“啊,啊,啊……”

吳傑一臉驚愕地看着我。站在舞台側面的同學抱着頭:“太亂來了……”

“啊,那就好——”

吳傑如此說。觀眾席傳來的笑聲更大了。

我以為自己會被全班的人炮轟,然而意外的是,生氣的人基本沒幾個。普通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大家都看膩了,再加上我結尾的即興演出受到了好評,也就沒誰會抱怨了。甚至還有很多人誇我做得不錯。不管怎麼說,已經結束了,也就沒人說三道四了。

唯一一個抱怨的就是班主任芳江老師了吧。

“龍嘯天同學,你最後的那個有些……”

我沒管小聲抱怨的她,接過了手機。屏幕上是滿臉笑容的唐伶。

“看見了嗎?”

“嗯。那是我至今為止看過的最有趣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感謝誇獎。”

我穿着禮服裙走向禮堂外。總覺得我似乎在將變小了的唐伶捧在手裏。

禮堂外面已經紅霞滿天。不知何時秋天來了,天變短了。

“喂——朱麗葉!”

我回過頭,看見吳傑追了過來。吳傑也還穿着羅密歐的服裝,揮着紙板做的劍。他將什麼丟給我。我接過來一看,是卸妝棉。

“吳傑也是,好棒。”

唐伶注意到了吳傑,說道。

“演得很賣力吧?”

真好意思說,我想。

“嘯天,接下來去參加慶功宴嗎?”

吳傑滿不在乎地說。“沒興趣。”我邊用卸妝棉卸妝邊回答。比起那個……我現在更想早些見到唐伶。那是我真實的想法。

“我想去!”

“……就是說”

“去吧嘯天,這次好好報告給我。”

“我說……”

“今天的主角是嘯天。啊,是女主角。所以你可得去啊。”

她說完,啪地掛了電話。

……難道她這是在照顧我的情緒嗎。

如果是的話,我真的不擅長聚會這種交際。明明我沒想讓她為我這麼做。我只是想去見她而已。

“我說,嘯天。”

“看剛才那樣子,感覺你還在害怕。”

“你想說什麼?”

“她喜歡你呀。”

“煩死了。”

最後那天我還是去參加了慶功宴。之後去唱了歌,有誰唱了歌詞是“青春轉瞬即逝”之類的歌。大家好像都很開心。結果我還是找了個時機溜走了。已經十一點多了。我猶豫着要不要去醫院。但是昨天剛被莫紅護士訓了,而且我也希望唐伶能好好休息。總之,我決定明天去醫院。

回到家裏,我想起了那個水晶球。說起來,我買了材料,卻放在家裏一直沒動。正好現在很閑,於是我讀着彥博叔叔送我的書,試着修理它。

首先,把迷你圓木屋和買來的玻璃瓶的蓋子用膠水黏在一起。接着在瓶身里注滿液體。接下來,把名為雪粉的人造雪花放進去。我一直以為的紙屑就是它們。

最後把蓋子蓋上,再倒過來就完成了。水晶球的完成度很高,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完成了。

它並非原來的水晶球一樣是圓的,而是用玻璃瓶做的東西,所以看着沒那麼好看。

第二天下了雨,我打着傘去了醫院。傘架上插滿了傘。難道是感冒流行起來了嗎。把傘放進有鎖的傘架里很費時間,於是我隨便把傘往裏面一戳就完了。唐伶從多人病房轉移到了單人病房,從四層移到了六層。但是我不想等電梯。我的感情就是這般急切得無法自已。包里裝着水晶球。我一階階地沿着樓梯往上爬,流了些汗。簡直就像是一場小小的修行一樣,我心想。

要好好地說出來。

今天,我要再一次,好好地說出來。

好不容易上到了六樓,我來到了唐伶的病房門口。

門上掛着什麼牌子。

謝絕探視。

牌子上這麼寫着。

我打了個哆嗦。看到這句話,我覺得自己的後腦被狠狠地給了一下。脊背發涼。騙人的吧。

我站不穩,於是蹲了下來,氣喘吁吁,幾乎要無法呼吸。世界打着轉,讓人想嘔吐。我在原地蹲了一會兒。

裏面怎樣了呢。但是就算我能進去也無濟於事。如果唐伶的病情因為我而惡化了那就更得不償失。可是我不論如何都想知道唐伶的狀況。

我想找莫紅護士,於是來到了護士站。前天我也來了,但醫院的走廊和護士站似乎完全變了一副模樣。明明什麼都沒變,我卻覺得自己在這裏很多餘。

“請問,我想知道,唐伶現在怎麼樣了?”

但是莫紅護士不在那裏。不知她今天休假,還是正在忙。

“你是哪位?”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我是唐伶的什麼人呢?我自己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描述我們的關係。

我是……

“只是她的熟人而已。”

“唐伶今天謝絕探視。過幾天再來吧。”

被這麼直白地告知,我只得無力地離開了護士站。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就這麼回去。

我在唐伶病房前的長椅上垂頭喪氣地坐下。

我擺出這副模樣的話,莫紅護士會過來向我搭話也說不定。但是最後她也沒出現。

我惶恐不安,感覺要死了一樣。

過了一會兒,已經過了晚上八點。

“到時間了……”

有別的護士告訴我說,探視時間結束了,回去吧。我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無言地、腳步沉重地走上了電梯。

在回去的路上,我用手機給唐伶發了二十多條信息。

>怎麼了?

>你還好嗎?

>不好嗎?

>你還活着吧?

>你還很精神吧?

>告訴我你很精神啊

>沒錯吧

>喂

>別死啊

>你不能死

>你還有事想要我做吧

>還有好多呢,不是嗎

>死很無聊的

>因為死了就一無所有了

>很無趣的

>一起玩吧

>現在我在便利店吃泡麵

>就算很悲傷肚子也會餓的

>這件事好傷感啊

>下次我們溜出醫院一起去哪裏玩吧

>要是早一點這麼做就好了

>是吧?

>一起享受人生吧

>你還活着呢吧?

>活着啊

>拜託你了

>求求你

>活着啊

信息再沒有被打上已讀的標籤。唐伶完全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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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你我不曾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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