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想到此,我不由得有些羨慕。接着我悄悄離開公園,取出口袋裏的香煙,點起了火。

“你真是疏忽大意啊。”

我聽見了吳傑無奈的聲音。回過頭,我看見吳傑站在我身後。

“幹嘛呀,別跟着我。”

“未成年吸煙,可是要被抓住,可是會停學的。”

“你想告狀就去。”

我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吐出來。說實話我還習慣不了,於是我只是不經過肺,將煙從嘴裏噴出來而已。

“你給我。”

吳傑說著將煙從我口中拔出來,悠然地吸着。

“看好了,煙是這麼抽的。”

“吳傑你抽過煙吶。”

“以前抽。現在已經不抽了……沈聰就很喜歡抽煙。我初中的時候很嚮往。”

啊,原來如此,所以唐伶才對吸煙感興趣啊。在《一縷之光》裏的確有一名男人,明明日子所剩無幾卻還一口一口享受地抽煙。

“話說吳正啊……”

吳正是吳傑的哥哥。我之所以還記得這個名字,當然是因為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並成為了特別的存在。

“我哥哥他啊,很聰明,體育也好。是不是覺得這種人看着很煩?所以……我一直討厭他。說實話,直到他死。然而,人一旦死了,關於他的回憶就會被美化。我有時會錯覺他是不是個非常好的人呢。你有這種時候嗎?”

我好像第一次聽吳傑當面講他哥哥的事情。

“喂,老哥和你姐姐交往的時候,他們談什麼呢。”

“想像不到啊。”

我好像很少聽曉煙姐談起男友的事。

“他們會說我們的事嗎。”

“誰知道呢。吳傑和女孩子們談什麼?”

“啊,有時候會談你的事。”

這挺讓人不舒服的。

“反正是我的壞話吧。”

“算是吧,就說我有個奇怪的朋友啊,之類的。”

他也沒有否定,就笑着糊弄了過去。

“我說,唐伶喜歡的男生,是你嗎?”

吳傑忽然小聲咕噥一句。

“不是吧。”

“是你太遲鈍了吧。”

“別一副很了解情況的口氣說話。”

“我挺不爽的。”

吳傑少見地語氣粗魯地說道。

“給我痛快些啊,嘯天。”

就算他這麼和我說,我也完全不知道有什麼不痛快的啊。

“吳傑總說些意味深長的話。就不能正常說話嗎?”

我一不小心跟他頂起了嘴。

“唐伶不是喜歡你嗎?”

一無所知的吳傑說了這種偏題的話,愈加讓我心煩意亂。

我從吳傑那裏奪回了香煙,抽了一口,將煙熄滅,獃獃望着吐出的煙霧升上天空。忽然,我想起了《一縷之光》的結尾。

男主角的朋友患了發光症,並且他知道她快死了。有一天,她離開了人世。晚上,那個女孩被送往火葬場焚燒的時候,煙囪冒出的煙霧升向天空,發出微光。因為被火化的是發光症患者的屍體,所以冒出的煙在月光下發出了光。接着煙霧化作一縷光,升向天空。看着朋友的樣子,主人公覺得,人的死亡很美。

小說到這裏結束了。

白天的課堂上,芳江老師穿着喪服。好像是她大學的恩師過世了,晚上她要去守夜。在上課前,她和我們解釋道。

回家之後,在曉煙姐的佛壇前,我想像了一下自己要是死了,葬禮會是什麼模樣。

我的想法很明確。最好葬禮上一個人都不來。因為我不喜歡葬禮。

接着,我想起了給曉煙姐守夜的那晚。那真是太糟糕了。她死得太突然,大家都亂成一團。我是曉煙姐的家人,不能缺席,於是出席了她的葬禮。大家都在隨意猜測姐姐的死因,但是那種話我一點不想聽。大家都在哭,然而我只覺得太吵了。我沒有哭。看見我這副模樣,一名大叔悄悄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真冷血”。我聽見了。或許他沒說錯。

那一晚,有很多酒和飯菜。

為什麼曉煙姐死了,還要喝酒呢。我不明白,但大家都喝了酒。我甚至還看見有些人似乎很開心。他們腦袋有問題吧。我趁着親戚不注意,拿走了一瓶啤酒,躲在廁所端着酒瓶喝了下去。第一回喝酒,覺得酒又苦又難喝。好多次有人在外面敲門,但我沒管他們,只是躲在廁所里喝酒。

我是個冷血的人,真抱歉。

我在佛壇前,悄悄向曉煙姐道歉。

曉煙姐已經成為了照片里的人,所以她一直笑着。

最後,我試着想像了唐伶的葬禮。但是我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唐伶什麼時候會死?我會去參加她的葬禮嗎?我想我絕對不會去吧。

“最近嘯天是不是有點奇怪?”

小莉姐在休息時候問我。的確,這段時間工作時總是出岔子。煮粉的時間過長結果黏糊糊的,或者把燒雞蓋飯搞成焦雞蓋飯之類的。我怎麼這麼冒失呢。

“非常抱歉,我會注意的。”

“不,不是說你犯錯。不,也和犯錯有關。總覺得你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我的表情那麼陰沉嗎。我完全不知道。

“發生什麼了嗎?”

我覺得糊弄太麻煩,於是直說了。

“我最近告白被拒了。”

“誒,你有喜歡的人吶。”

聽小莉姐的口氣,她似乎之前完全沒想到我有喜歡的人。這讓我有點意外。

“算是吧……”

女僕咖啡廳的工作一成不變,基本服務都一樣,沒什麼特殊之處。事實上也沒那麼多常客。但是女僕們或許是因為每天都做一樣的事感到厭倦了,於是時不時在工作上做一些小改動,隨機應變地應對因此發生的情況。

“嘯天,不在在蛋包飯上畫心了,寫『生日快樂』。”

話雖如此,我本打算在蛋包飯上用番茄醬寫字的手還是停了下來。“誕”這個字怎麼寫得上去啊。最後我在上面寫了“happypirthdey”。

和往常一樣,工作結束后,我會小莉可兩個人回去。她突然指出:

“嘯天,你單詞拼錯了。這個單詞是初中水平吧?你不是在一所不錯的高中念書嗎?這樣沒問題嗎?”

“……”

我本來就不擅長英語,再加上最近完全沒學習。有沒有問題呢?我有些不安。

“話說回來嘯天,你最近沒怎麼來打工呢。”

“嗯,暑假結束了,還要準備校慶,我們班要出一個話劇。我或許差不多該辭掉這份工作了。”

最近我差不多隻在周一來咖啡廳打工。

“誒——總覺得有些寂寞呢。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不參加活動的人。”

“我以前的確是那種人……”

遇見唐伶后,我的生活完全變了。

“那你們要演什麼?”

“羅密歐與朱麗葉,我演朱麗葉。”

“噗。”

小莉姐一臉“你是認真的嗎”的表情看着我。這種反應我已經很習慣了。

“我很正常。”

“……總覺得很在意啊。”

“在意什麼?”

“你那句話的意思。”

“沒什麼特別的啊。”

“所以,就是那個。”

“是什麼?”

“哎,沒什麼。”

我們的對話在這裏就告一段落了。我們默默地走在主道對面的行人路上。

“關於前幾天的那件事……”

“前幾天?”

“你說‘下次有機會的話’。”

“啊……”

“下次我們兩人去哪裏玩吧?”

小莉姐似乎是豁出去了一般如此說道。

我不禁站住了。小莉姐獨自一人往前走了幾步。

“別當真呀。”

小莉可慌慌張張地補充說。

“對不起。”

我除了這句話,什麼都說不出來。

小莉姐的表情有些僵硬。

“我開玩笑的。走吧,嘯天。”

我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機械地挪動着腳步。

和小莉姐分開之後,我忽然很想見唐伶。真不可思議,我竟然會有這麼強烈的衝動。我太任性了。我猶豫着要不要回家,然而腿卻自然而然地往唐伶所在的醫院那裏走去。

在進入醫院的時候,我忽然覺得今夜很安靜,月色很美。在這裏,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每天似乎都理所當然地有人死去吧。

我溜進病房的時候,看見唐伶站在窗邊,透過打開的窗戶往外望。窗帘隨風微微飄動。

“你早點睡啊。”

我說,她回過頭,似乎嚇了一跳。

“呀!幹嘛啊,這麼突然?”

她說著,似乎有些不滿。

“抱歉,我閑着沒事,就來玩了。”

我不知該說什麼。由於不知該怎麼說明,於是只簡單地這麼解釋了一句。

“你是笨蛋嗎?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的確,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或許我的行為太輕率了。

“算了。嘯天,來這邊。”

但是唐伶似乎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她語氣輕柔地招呼我去窗邊。

“你看。”

她說著,指向窗外的夜空。

“看什麼?”

她似乎是要回答我的問題,將自己的胳膊探向窗外。

今晚,月色很美。

唐伶沐浴着月光的手臂漸漸泛起光輝。

不論如何我都習慣不了。這有些神秘的光景映在我眼裏。唐伶或許也不喜歡我這麼看她。

“你看,比起以前更亮,是不是?”

她說。我凝神看去,的確如她所說,比起以前天體觀測的時候,光似乎更強了。

“光變強了,就是說……情況更糟了,是吧。”

唐伶說得毫不在意。

“嗯。”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似乎什麼都不能說。

“吶,嘯天,你是不是曾經有過重要的人過世的經歷?”

唐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說道。她像是想起了以前一直想問的話,現在問出了口一樣。

“沒有啊。”

我說了謊。

“是嗎?總覺得你似乎對這種事已經習慣了,還以為你有過那種經歷。”

“那種事?”

“人會死這件事。”

我不想成為那種人。

“那是什麼啊。”

我有些後悔那天來唐伶的病房了。

“我回去了。”

我轉過身想要朝門走去。她抓住我的襯衫下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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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你我不曾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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