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喜歡她。”
吳傑咕噥說。
“我知道。”
我也直截了當地回答。
“也對。”
吳傑也直接地說道。
接着吳傑開始給我講述他喜歡上唐伶的理由。
吳傑第一次見到唐伶,是在小升初的考場上。
我們的學校是很好的初高一體校,入學考試很有些難度。那時吳傑似乎因為流感,在考試當天發了高燒。吳傑硬挺着,總算是參加了考試。但是他意識迷濛,腳步不穩,而且還很想吐。在考試時候他努力堅持,但兩場考試間的休息時間他再忍不住,衝到洗手間吐了。
吳傑回到考場教室時已經是極限了,他腿一軟便倒在了地上。那時候趕來的就是唐伶。
“你還好嗎?”
吳傑說,被她搭話時,在他看來她就是天使。
“去醫務室吧,我和你一起去。”
唐伶溫柔地說。吳傑回答她:
“不,我不論如何都想參加考試。”
“那……要加油啊。一起通過考試,然後在開學典禮上絕對要再見面呀。”
她沒有說“可以的話”,也沒說“能再見就好了”,卻說了“絕對”。吳傑大概是被她有力的話語感動了。接着吳傑被她的話激勵着,努力考試。
那個時候吳傑似乎這樣想:自己也想像她一樣,成為在別人困難的時候向別人伸出援手的人。
在初中的開學典禮上,吳傑看見了唐伶。但是她在別班。兩個人沒有什麼接觸的機會。之後吳傑一直注意着唐伶。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去和唐伶說話,但那時唐伶已經休學了。他聽說她休學是因為身體不好,原因不明。她在來學校的最後一天,好像一個人在圖書室里讀沈聰的《一縷之光》。她太過專註於書中的世界,並沒注意到吳傑的視線。吳傑遠遠地看着她。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她。
在那之後,吳傑一直期待着唐伶回學校的日子,然而她一直沒有回來。
高一第一節班會上,大家商量誰去唐伶的病房的時候,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然而他覺得,當時的自己女性關係有些混亂,不好去見她,於是他便讓我去了。
他希望讓我為他有朝一日去見她時做好鋪墊。
吳傑說出了他的想法。
沈聰的墓在一處十分偏僻的地方。這或許也反映了他和作品主人公一樣,不喜歡與人接觸又難以接近的性格。
“真累啊……”
吳傑額頭滲出了汗珠。我雖說有些擔心他,但也說不出“回去吧”這種話。我們沉默着繼續走。
終於,我們總算到達了沈聰的墓。
“怎麼說呢……就是這裏吧?真是孤單的墓啊。”
吳傑咕噥着。墓這種東西或許就是孤單的,但正如吳傑所說,這座墓太過孤單了。這裏和一般的墓地不同,因此這裏沒有其他人的墓。沈聰小小的墓孤單地立着,而且墓碑風化得很嚴重,上面爬滿了霉和青苔。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人來為他掃墓。很難想像這座墓屬於一名還有些名氣的小說家。據說沈聰死的時候,都是孤身一人的。
比較特殊的是,墓碑上沒有寫他的名字,不論是筆名還是他的真名。上面只刻了一個字。
無。
那是沈聰的墓志銘。當然,我提前在網上查過,知道這麼一回事。這座墓毫無疑問就是沈聰的,但親眼看見這樣一幅景象,還是覺得這座墓太奇怪了。
“無嗎。真是奇怪的墓。”
吳傑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座奇怪的墓,據說是源於沈聰自身的遺言。在網上有寫,在他生前曾有人詢問他“無”的含義,他只回答了一句:“這是我的人生觀。”
的確,人死了就歸於虛無,既不會去天國,也不會去任何地方。什麼都留不下。
或許那就是事實。
我取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要帶回去給唐伶看。
我們沿着原路返回,下了山。
“……我要向唐伶表白。”
在歸程的電車上,吳傑認真地說道。
我也喜歡唐伶,然後告白了。但是她拒絕了我。
這種事我沒法對吳傑說出口。
相反,我對吳傑提議,“下次我們一起去見唐伶吧。”
幾天後去唐伶的病房時,她正在鼓搗前幾天的編織品。
“今天我帶來了一位客人。”
聽了我的話,唐伶停下了編織的手,露出驚訝的表情。
“是誰呀?”
吳傑在我後面進了病房。我在一旁都看得出來他很緊張。
“你還記得我嗎?”
“嗯……啊,記得記得!是在考試的時候遇見你的吧?”
唐伶驚訝地說。
“你能記得我,我很開心。我的名字是吳傑。”
“恩,你好,吳傑。”
接着吳傑轉向我,有些難為情地對我說:
“嘯天啊,那個,能不能讓我們兩人單獨待會兒?”
“啊……我知道了。”
我老老實實地離開了唐伶的單人病房,坐在了走廊里的座椅上,無所事事地望着天花板。現在還是白天,醫院的走廊里,護士匆忙地來來去去。
我想吳傑正在對唐伶告白吧。
我當然沒有阻止他這麼做的資格。
即使如此,我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這是什麼呢?嫉妒?我不由得苦笑,自己心裏還隱藏着這種醜陋的感情。
接着我考慮起唐伶的“對不起”的含義來。我已經被她拒絕了。即使被拒絕了,我依然喜歡着唐伶。真是沒辦法。
我看了看錶,時間才過了五分鐘。
等待的時間過得真慢啊。時間的流速不是一成不變的,同樣是五分鐘,有時會覺得漫長,有時會覺得短暫。對我來說,和唐伶度過的時間過得很快。寶貴的時光會過得快,無所謂的時光則過得慢。為什麼不是反過來呢?我思索着。
我閉上眼睛仰起頭。不知為何心跳得好快。我應該是在緊張吧。
病房的門被粗暴地打開了。我回過頭,看見了吳傑。
“我說,吳傑你——”
你怎麼了?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我不應該跟他搭話。
吳傑幾乎是蒼白着一張臉,沉默地看着我。他面無表情。看到這樣的他,我想到了一個詞——茫然若失。吳傑一反常態,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我似乎從未見過他露出這麼無力的表情。
“……”
過了很久,他都沒有開口。
我手足無措,只是回看着吳傑。
“真不甘心。”
吳傑終於擠出一句話來。他的聲音也蒼白無力,然而話語中卻是他的真情流露……
他說完,便沿着走廊離開了病房。
我很猶豫。
我也想着要不要去追他,但最後還是決定讓他一個人靜靜。
接着我進了唐伶的病房。
她糾結地低着頭,嘆着氣,什麼也沒有說。
“最近天熱了呀。”
我隨便撿了個話題,走近唐伶。
“吳傑說他喜歡我。”
唐伶愣愣地說。
“是嗎。”
我回答。像當初對我說的一樣,她也僅對吳傑說了一句“對不起”嗎。
“你怎麼回答的?”
“對不起。”
果然如此,我心想。唐伶繼續說道:
“我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接着唐伶難堪地看着我。
“是、是嗎。是這樣啊。”
我吃了一驚。不,我相當受打擊。我第一次聽說她有喜歡的人。
究竟是誰?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慌了。
但是,我沒能問出口。
“你看,我前兩天去給沈聰掃墓了。”
我轉換了話題,調出前幾天拍的照片給唐伶看。
“誒——真的寫着‘無’啊。”
唐伶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她興趣盎然地看着我的手機。
“我也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無’好啦。”
“我倒是覺得其他的更好啊。”
“比如說?”
“神經病,之類的?”
“真糟糕。”
唐伶說著呵呵笑起來。我也被她逗笑了。
“接下來還有什麼?”
“你想說什麼?”
“那個,想做的事。”
“嗯……我想抽煙。這種時候會抽煙的吧?”
這種時候是什麼時候啊。我想着,吃了一驚:
“不行不行,不準。唐伶你是病人,絕對不能吸煙……”
“所以說所以說,又不是我要吸嘛。要吸煙的是嘯天你。忘了老規矩了?”
接着唐伶狡黠地笑起來。
最近我非常忙。
我要為了校慶練習話劇。周三要在學校、或者偶爾在公園,大家聚在一起,練習這個練習那個。女僕咖啡廳的工作也完全停了。女主角由男生來演,僅憑這一點就已經夠搞笑的了,為什麼還要那麼認真練習呢——這種事我不是沒想過,但還是認真地參加了練習。這些都是為了將台上的一切告訴唐伶。
那一天由於一些情況,教室沒法使用,於是大家在附近的公園練習。已經九月,但陽光毒辣,天氣仍十分炎熱。在公園裏,我一邊想着饒了我吧,一邊演下去。
那時候我們練習的是家喻戶曉的最後一幕。羅密歐與朱麗葉彼此相愛,但由於雙方家族有世仇,二人無法結合。朱麗葉要強行被嫁與他人,但是她不想嫁過去,便喝下了假死葯,睡了過去,看起來像死了一樣,想讓周圍的人都以為她死了,讓婚禮取消。接着她打算和羅密歐一起逃出去。然而這件事沒能好好傳達給羅密歐,他以為朱麗葉真的死了,於是他自殺了。之後醒過來的朱麗葉發現羅密歐死了十分絕望,於是自己也自殺了。劇終。啊,這真是令人悲傷的錯過。
“啊,朱麗葉,你為什麼死了啊。”
演羅密歐的吳傑沒精打采地說。這種台詞,的確很難帶着感情去念。
在去見唐伶之後,我和吳傑之間有點尷尬,誰都沒和對方說話。
“朱麗葉,我也要死掉去追隨你。”
接着他喝下了毒藥。羅密歐先死掉了。
“羅密歐!啊,你怎麼會死了呢!”
接着我所飾演的朱麗葉將短劍刺向了自己。兩個人都死了。真是個悲傷的結局。本該如此。
“情感不夠真摯呢。”
做演技指導的話劇團的女孩子沉着臉說。我邊想着這種東西要是真誠了就糟了,邊喊出來“請求休息!”
“休息三十分鐘——”
氣氛緩和下來。今天來排練的,是包括我在內的主演六人,和三個負責演技指導等的學生,共九人。其它的學生們現在都在忙着準備考試或者玩吧。
不管怎麼說,大部分人肯定都在吹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