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似是故人來
此時戰場的另一端，位於戰場三里地的西川指揮台上——原寧國築於輪南關外的烽火台。西川二皇子容臨，正在觀望兩國的戰事。
那是…！容臨頓時心下一驚。
他的視線緊緊地盯着戰場上那個身披銀甲着紅衣的身影。
只見那人一劍便斬殺了一個西川士兵。溫熱的鮮血僅一息間便濺了她一臉。
似是感應到容臨的目光，她忽然抬頭向容臨的方向看去。
雖然只是一瞬間，她便別過了頭去。
可是足夠了。
已經足夠使容臨確信，她就是華嵐……他的小師妹。
阿嵐……你不該來這兒。容臨的神色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殿下，屬下方才查看了庫房，還有一些火藥！這些寧國人太難纏了，我們繼續採用火攻吧？”
一個西川士兵突然打斷了容臨的思緒。
火攻……“不行！”還未多想，容臨便下意識地回復道。
“殿下，您說什麼？”那個士兵顯然不明白如此好的機會，容臨為什麼要放棄。
這可是一舉攻下輪南關最好的辦法了。若錯過了這次機會，方才戰場上犧牲的那些弟兄們，不就白死了嗎？
“我說不行！傳令下去，立即撤退！”容臨說此話時，竟是帶上少有的怒意。
原本，他在眾人的眼中一貫是個溫和的儒將。
他何嘗不知，這是大好的機會。
可是，若是攻下輪南關的代價是讓他眼睜睜地看着華嵐死。
他做不到。
西川軍雖心有不滿，可還是選擇了服從命令。
這廂，華嵐雖不解西川為何突然撤軍，但未防再生變故，當即率領眾人回到輪南關。
回到輪南關中，夜未央卻已接近黎明。
不知怎麼，自從進了輪南關，越接近將軍府，華嵐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心口隱隱作痛，卻沒有傷口。像是感應到什麼，華嵐突然慌亂起來。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白衣婦人，面色如土。一直渾渾噩噩地向前走着，竟然沒看見眼前的華嵐。
“馮婆子！”華嵐對她喊道。她是哥哥的奶娘，從小服侍哥哥長大。她沒有孩子，待哥哥就像對待親生孩兒一般。
如今看她這副模樣，莫不是哥哥……
聽到華嵐的聲音，那馮婆子恍若才回了魂似的。停下腳步，盯着華嵐。
她突然像是瘋魔一般，大喊道：
“華嵐，你個掃把星！你還有臉回來？堯少爺去了！那麼年輕便去了。都是你！都是你的錯！”說罷聲音哽咽起來。
“你說什麼？”華嵐聞言當即愣在原地。
只見那馮婆子滿是淚痕的臉突然皺了起來，像是一團揉爛的絹布。她冷笑着說：
“堯哥兒死了！被你剋死了！你剋死了大夫人和二夫人還不夠！還要剋死堯哥兒！我看你下一步，就要剋死府君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婆子獰笑了一會兒又轉而哭道：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這個掃把星……”
說罷，不再理會華嵐，蹲在牆邊抱頭痛哭起來。
這馮婆子，如今已經變成瘋婆子了。
華嵐聽了馮婆子的話，腦子裏像斷了根弦似的，一直“嗡嗡”作響。
驀地回神，旋即沖入將軍府。才至正院，便看見哥哥正躺在院中的一塊木板上，身上蓋着鎮南軍的軍旗。安靜得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
華虎成此刻正坐在華堯的身旁。
父親許久未見，身形越發枯瘦了。那原本佈滿青絲的頭也落上了往年的秋霜。一時間像是老了好幾十歲。
華嵐沒有說話。只默默走到華虎成身邊緩緩跪下。
看着哥哥，心裏浮現出往日種種。華嵐不禁咬緊了嘴唇，連嘴角滲出了血，也未發現。鼻子一酸，淚落連珠。
“嵐妹，人要有理想，不能局限於一隅之地。不要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
“嵐妹，來。哥哥給你上藥。”
“等你再長高一些，哥哥便帶你去沁丹草原遛馬！”
“將門之後鑽狗洞便不丟人了么？”
“小丫頭長大了啊。”
“華府出事了！”
“你這個掃把星！你怎麼不替堯哥兒去死？”
……
霎時間，想到方才馮婆子的話。華嵐何嘗不為哥哥喪命感到痛苦，她甚至恨不得以身代之。
靜默良久，只聽到華虎成說：
“你哥哥是為了救為父死而的。”
華虎成閉上眼睛，繼而說道：
“我知道，我算不得一個好父親。多年以來對你們兄妹倆關注甚少。堯兒是個懂事的，從小便知道為我分憂，還會幫着照顧你。你也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一路走來，也不容易。如今想來，是我對不住你們。”
“父親說這些話做什麼。我們兄妹二人從未對您心生怨恨。能做您的孩子，是我們三生有幸。當時若換做是我，也會做出同哥哥一樣的選擇的。”華嵐拭去眼淚說道。
說罷，華嵐勉強擠出一抹微笑繼續說道：
“父親，我們不能沉溺於傷心。西川還未退兵，我們還得討回雲州五城，為哥哥報仇！”
“你說的對。我們還要討回雲州五城！”華虎成說道。
方才還大受打擊的華虎成，此刻卻是重新燃起了鬥志。
……
這兩日很是奇怪。西川回城駐守，無論華嵐如何派人挑釁叫罵皆無動靜。
莫非……他們又有了什麼新的陰謀。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如何先照原計劃來吧。
華嵐一邊如此想着，一邊在白鹿涯上的林子中渡步。
忽然，林中傳來了“嘎吱”一聲。
“誰？”華嵐瞬間進入戒備狀態，右手已經撫上腰間掛着的短劍。
一人聞聲從林中步出。
“你是何人？”
華嵐不敢放鬆。
那人有些悲傷地看着華嵐，良久方才開口喚道：“阿嵐。”
聽着這有些熟悉的聲音，華嵐沉思片刻，當即問道：
“莫非你是……林師兄？”神色中隱隱有一絲驚疑。
“阿嵐，我途徑此地，見一人像你。便尾隨前來，幸好沒有看錯。”林子軒坦然回答道。
“可是…當日你不是被盜匪擄走了么？後來我剿匪多年，都未再聽聞你的消息。”華嵐忍不住道出自己疑慮。
林子軒微微一笑，說道：“那些並非是寧國的盜匪，而是西川的……賊人。所幸後來得高人相救，為報恩情便沒有回來找你們。”
“西川？怪不得我剿匪那麼久都沒有收穫。那，師兄此番回來，就不走了嗎？”華嵐收起佩劍，問道。
“啊，這個就說不準了呢。對了阿嵐。若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會原諒我嗎？”
林子軒突然問道。
華嵐覺得有些怪異，便問道：
“什麼事情？”
“算了，沒什麼，我不過隨便問問。”林子軒搖搖頭卻是直接沒有回答。
華嵐還有些不解，正準備繼續詢問。
突然“砰”地一聲從白鹿涯附近傳來。
那是西川軍駐守的地方。
“哈，成了。”華嵐看着那火光衝天的方向，心情大好。
“那是什麼？”林子軒瞳孔微縮，有些緊張地問道。
“昨夜我遣人去查探到了西川剩餘火藥的存放點。想來應是我派去的人將那庫房給點了。西川的火藥坑害了我大寧那麼多良將，總得送些回禮。”
華嵐笑着說，言辭中帶了些得意洋洋的味道。
林子軒聞言，心下不由得一驚。
他得儘快回去。
“阿嵐，我還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說罷，便轉身離去。
華嵐不再言語。
看着師兄漸漸消失的背影。華嵐不禁捏緊了拳頭。
剛才發生的事情，怎麼不令她懷疑。
她可以確信，林子軒在騙她。
林子軒，你到底是誰？難道，你一直都是西川派來的姦細嗎？也不對，初識之際，她根本不具備任何價值。
那麼，林子軒，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你我註定是敵人，等到沙場相逢之時……我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華嵐一邊如此想着，一邊踏上了回輪南關的路。
現在已是六月初始，輪南關一帶日漸升溫。
雖然已是黃昏之際，太陽卻還高高的掛在天上，燒紅了遠山的雲朵。
不知道是黃昏氣溫下降的原因，還是因為白鹿涯叢林密佈遮去了那將落未落的太陽。
華嵐感覺不到本應蒸騰的熱氣，而是渾身冒着冷汗，像是墜入冰窖一般。
真希望，她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