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責備
聽到對方接起來,趙涼下意識的清了清嗓子開口:
“我是趙涼,季言悅現在昏迷不醒,在省第一醫院,不知道要不要手術,如果可以麻煩過來一趟吧。”
原本趙涼應該隨着季言悅叫她一聲姐姐,但一想到那天季言悅渾身是傷縮在學校外面小巷子裏的樣子,姐姐這兩個字她就叫不出口。這一句話已經是她能想出來對她最禮貌的說辭。
趙涼說完,電話那邊頓了兩秒,再次傳來聲音:
“我去看看。”
“謝謝。”
趙涼禮貌的道了謝,掛了電話。趙涼覺得,對於季言清的到來,不是姐姐擔心妹妹深夜趕往醫院,而是因為社會責任,不能不管這個法律意義上的妹妹,所以要道謝,感謝她還有最後一點良心。
但這些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人現在昏迷的季言悅是不知道的,蔣君博抱着滾燙的她眉頭緊皺,熟門熟路的直接奔向急診,好像很多年前他也曾經這樣抱着一個人焦急的沖向門診……
省第一醫院的急診應變能力很快,一見人已經昏迷立即就推走治療。蔣君博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微微喘着氣,剛才他跑的急,一時間竟有些緩不過來。直到檢查完的季言悅被掛着水推了出來,這才緩過來。季言悅的病床後面跟着診斷的醫生。
蔣君博剛打算問問情況,就看見迎面穿着白大褂走過來的人。
“爸……”
其實蔣國章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剛從手術室出來就聽見有人在說他兒子抱着個女孩慌慌張張的跑進急診室。他一想,自從那件事之後自己這兒子就像是和女人絕了緣一樣,一個也沒有,他知道那是蔣君博自己不願意,也從來沒想過勉強,原以為他會一直走不出來,沒想到今天倒是稀奇。
抱着去看一看“是個什麼樣的女孩能讓蔣君博抱着進來”的心態,蔣院長主動接了這個病人。
“爸?”
蔣國章沖蔣君博點點頭開口:
“今天正好有一台手術,剛下手術台就聽說你抱着個女孩進來,好奇就過去看了看。”
蔣國章一邊說一邊打量着自家兒子的神情,故意加重了女孩兩個字就是想看看蔣君博會有什麼反應。出了那事之後,是他下令檔案室不準透露任何消息給蔣君博,為此蔣君博還與他大吵過一架,奪門而出,很久沒有說過話。
蔣君博從小和元清華一起長大,要是能在一起他真的是舉雙手贊成。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人死不能復生,他不想自己唯一的兒子永遠只活在過去,風景只停留在原地。當斷則斷,是這個父親能幫助自己兒子最好的方式。
好在蔣君博從來不是一個不理智的人,想清楚原因之後也不再怪怨父親,只是已經成了執念的東西不是想清楚就可以放下的,一個繼續找一個繼續攔,心知肚明卻也不再提起,兩人重新變回之前的父子模樣。
蔣君博自然知道自家父親心裏在想什麼,面上還是一派八風不動的樣子開口:
“那是我工作室新招的編劇,在工作室燒的人事不省,又只有我一個人。怎麼樣,她有什麼問題么?”
蔣國章臉上露出些許失望以及“就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樣”的表情。
“高燒40度,再晚點送來可能會燒傻。身體太過疲勞導致的,小姑娘底子不錯,掛完水估計能退燒,之後幾天好好休息。”
說完蔣國章還不忘調侃自家兒子一句:
“君博,你是黑心老闆么?這麼壓榨員工的?”
……
“今天要不是我臨時去公司她可能就燒傻了。我去看看。”
言下之意,有老闆願意擔著生命危險壓榨員工嗎?有,那可能也是個傻子。
蔣君博長腿一邁,去了季言悅的病房。
季言悅還沒醒,昏迷這着還眉頭緊皺,好像十分痛苦。看着她這副樣子,蔣君博真是忍不住問了問自己:我給的任務太重了?
這會兒趙涼,溫源,季言清都還在路上,季言悅這裏不能沒人,蔣君博順勢就坐了下來。用手機看着項目內容。
昏迷中的季言悅思緒一片混亂,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她還不是季家二小姐,只是山溝溝里一個光着腳丫子亂跑的小野孩。
山裡人光是要解決溫飽就已經耗盡了力氣,對管小孩這事是再也分不出別的精力,每天給飯吃給床睡,天黑之前回家,就已經算是養的不錯,自家孩子尚且如此,又何況她這一個撿來的呢。
好在季言悅不愛亂跑,早早就待在家裏,只有一次。一直養着她的奶奶病了,季言悅聽說山裏的什麼菌菇熬湯喝是大補治病的,就趁人不注意一個人進了林子想去采菌菇。天黑之後,山裡霧氣重了起來,林子裏更是茫茫一片。
夢中的季言悅背着小簍子在林子裏跑啊跑啊,怎麼跑也跑不出去,好像要永遠被困在白霧裏了,小小的心裏裝滿了恐懼,但同時卻又明白家裏只有爺爺和奶奶,奶奶病了,爺爺要照顧她,沒有人會來找自己,連個呼救的姓名都沒有,小小的身子只能攥緊了手中的小鋤頭踉蹌着跑着,一邊跑一邊流淚。
原本看着手機的蔣君博也注意到了季言悅緊緊扣着床單的手,進一步靠近才發現,季言悅的眉頭越皺越深,甚至還哭了。
夢見了什麼這麼痛苦?
看着季言悅大有把床單抓出一個洞的趨勢,蔣君博收起手機,一手抓着床單,一手扣着季言悅的手希望將他們分離。
“季言悅,季言悅……”
低沉平穩的男聲傳入季言悅的耳朵,帶着一股蠱惑人心的力量,好似一隻溫柔寬厚的手在拉着惶惑無助的季言悅,一點點熨平內心的恐懼,將她拉出白霧……
跟着聲音終於跑出白霧的季言悅睜開了一條細縫,近視的焦距定格在在自己正上方的蔣君博的臉上。
“老大……”
看清了人季言悅的眼光又落在雪白的頭頂上和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上。
“我這是在……醫院?”
蔣君博看着季言悅還沒反應過來,睜着一雙大眼睛獃獃的看着吊瓶,一副努力思考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的樣子沒忍住笑了一聲,暴力小女王變身萌娘畫面實在是有些可愛。
其實季言悅的長相還算是溫婉卦的,但是平時那一副“生人勿近”“我不是很想講話”“講重點”的樣子,硬是把溫婉變為可觸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季言悅剛反應過來情況,就想要直起身來,奈何現在頭重千金,她想動也動不了。只能嘟囔着:
“我稿子還沒寫完……”
一聽到這句話,蔣君博原本還帶着笑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來。再開口的語氣近乎冷漠:
“季言悅,作為你的老闆,我希望你明白,工作不是逞強,更不是讓你燒到四十度還在加班,不顧一切的拿命博。一份工作,不僅僅是對你專業技能的考核,更是對你保持身體健康,合理調控時間的要求。保護好自己都做不到我還怎麼指望你好好工作?”
季言悅被蔣君博這一番話說的愣在了床上,想要掙扎着撐着的手都忘了放下來。再次獃獃的看着蔣君博。
明明蔣君博的話就是在指責她,指責她不顧自己的身體,指責她能力不足不能調節好工作和生活。但就是聽得她眼眶一酸……
他不要她拿命博,他說要保持身體健康,他要她保護好自己……
就好像偷跑出去玩結果受了傷被既心疼又焦急的父母責備一樣,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話里全都是擔心。
季言悅覺得一定是因為生病讓她變的脆弱了起來,忍不住就紅了眼眶。
蔣君博看着小姑娘聽完他的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眼眶,然後縮進了被子裏埋了起來。
蔣老闆再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說的太重了?他是不是不該這個時候和她說這些話?可是他要是不罵她,她估計真能現在拔了針頭回工作室去。
不過好在雖然口氣重了點,人好歹也不再掙扎了。
蔣君博想起剛才蔣國章的話,接着開口:
“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幾天,這幾天給你放假。下周再來上班,《天下》的會也暫時不用參加了。”
聽到最後一句,縮成烏龜殼的季言悅明顯僵了一下。
季言悅雖然在行業里還算是小新人,但也不算是什麼作品都沒有,大學裏連續幾次劇本都入選了烏鎮戲劇節,作為政府補貼項目在劇院的上座率也不算很低。她到底還是要有些傲氣的,再加上上一次會議上她那麼堅持自己的觀點也是存着一點證明自己的私心。
她雖然是新人,但也未必比老編劇差。
但現在她的傲氣被掰折了,卻有些不甘心。
被窩裏的季言悅已經重新恢復成以前的樣子,伸出頭來,一雙烏黑的眸子看向蔣君博,啞着嗓子:
“好,謝謝老大。”
蔣君博沒想到他這一句話這一會兒功夫在小姑娘心裏已經轉了九曲十八彎。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響了一聲:
“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