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四姑娘
洛小小細細看着男子刀斧雕琢的側臉與女子嫵媚天成的眼睛,仍然是懵懂的錯愕着。
直到一個柔媚到骨子裏的聲音帶着隱隱的殺氣,從波浪起伏里細細傳來。
“......三八居左,四九居右,還有......殺!”
隨着最後一個“殺”字,所有的朦朧旖旎消失不見。
凜冽的殺氣瞬間瀰漫開來,一把玄鐵重劍已至眼前。
洛小小一個激靈,這才赫然發現,亭子的一角竟還站着個墨色的男人。
此時被他一雙幽黑如暗獄的眼睛盯着,瞬間一身冷汗,倒是激退了些許酒意。
清醒些的洛小小,依然是身體動作優於大腦思考的物種,瞬間求生本能被激活,衣袖揮舞處化作一縷流光竄出涼亭。
眨眼已是丈余。
生死攸關之際,仍不忘在心裏默默感謝洛神老爹長達六千年的悉心調教,以至自己這逃跑的功力,就是九重天的一眾仙君們,也要望塵莫及的。
但明顯的,身後的魅影亦非常人,短暫的驚愕過後如一縷黑霧緊追不捨,想逃脫似乎並不容易。
慌不擇路間,穿過一處梅林。眼見前面一扇軒窗開着,洛小小翻身而入。
房間裏紅綃帳暖,是一間閨房。
“紅媽媽么?我這就來了。”
屏風後傳來窸窸窣窣整理衣裙的聲音,洛小小還未反應過來自己想做些什麼,手起手落間,剛走出來的女子已經軟軟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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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院,分為前院與後院,
前院為紅樓,女子皆為雅妓,只陪尋常男子賞舞聽曲,喝酒調情,除非自願,否則賣藝不賣身。
花中魁者名疏影,芳名遠播,才藝無雙;
相對來講,後院更為神秘,名香閨。
據說香閨美人個個姿色傾城,平時並不出現,只為尋歡男子留宿。
有女艷姬,稱人間絕色。
多有名門公子王孫貴胄,千金散盡只為睹其一笑,更有問柳尋花之客,傾盡萬金亦無緣得見。
紅樓與香閨之間,一條小徑蜿轉相連,期間假山長亭,流水迴廊,尤其冬日梅林,別有一番景緻。
比起香閨的靜寂,紅樓總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紅樓共三層,雅間幾十,圍廳而設。
大廳正中建有高高的舞台,舞台周側九根石柱祥雲飛鶴、栩栩如生。
此刻紗幔飄渺間,隱隱約約透出一襲緋紅。
伴隨着樂師一曲“風中柳”,女子婀娜的舞姿間,透着少見的颯爽與脫俗。
那女子年紀不大,粉嫩嫩的圓臉,尤帶着一絲嬰兒肥,肉嘟嘟的紅唇抿的尤為嬌俏,黑黑長長的睫毛下,不時溢出狡黠的精光。
在這風塵味兒最濃的一處,難得的,一絲清泠泠的仙氣兒,反而讓台下一眾看客,感到美妙而新奇,一時間叫好聲不絕於耳。
“今日這舞跳的,倒是多了幾分别致。”
三樓,清風閣。
少年公子唇紅齒白,甚是無聊的盯着指間拈着的一隻碧玉酒杯,懨懨的側臉拄着下巴,一身靛藍長衫,貴氣無雙。
“八公子眼光獨到,文也覺得今日這舞,與往日有些不同。”
“曲文,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八公子突然放下酒杯,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下巴也順勢擱在手背上,眼睛裏難得的冒出些光彩。
“咳咳......”
曲文一口酒嗆了喉嚨,一邊轉頭輕輕的咳着,一邊哀怨的看着始作俑者,小媳婦般的敢怒不敢言。
“放心放心,我不與別人說就是了,有沒有?”
“沒有。”曲文眼觀鼻,鼻觀心,淡淡道。
“無趣之人。”
八公子索性頭一歪,枕在桌子上,衝著座上的另一人重重道:“都是無趣之人!”
只見那人藏青的長袍板板正正,一塊墨玉將長發束的整齊服帖,只端端正正的坐着,就有說不出的氣勢與威嚴,讓人不由自主升起膜拜之心。
“走罷。”
袍袖輕揮,短短兩個字說的無波無瀾。
八公子卻彷彿得了什麼特赦,噌的站起來驚訝道:
“大哥,你不等疏影姐姐了?”
曲文看着前面停都未停的身影,好心解釋道:
“已是最後一支舞了,今日怕是疏影姑娘不會出來了。”
“就你聰明!”八公子故作生氣的哼了哼。
眼睛一轉,看着曲文月白的長衫心裏暗笑。
抬手拾起桌案上的一碟醬肉,朝着曲文的胸口就扔,曲文眉頭都不見異樣,衣袖瀟洒一揮,指尖已將碟子輕輕拈住。
八公子一擊不成也不着急,慢悠悠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逗弄老鼠的貓兒一樣,將桌上的殘羹剩菜只管往對方身前招呼。
眼見着再沒有什麼合手的暗器,八公子眼珠一轉,向著兩人身側的門口吃驚道:“十三妹你怎麼來了?”
果然,那曲文也同時向著門側看去。
八公子狡黠一笑,手裏一個酒壺急急向著曲文飛去。
曲文慌忙一個轉身,眼見着酒壺帶着一條亮晶晶的弧度,從軒窗竟直直飛落了下去,兩人不約而同的低呼一聲。
八公子想伸手去抓,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飛撲到窗邊,眼巴巴向下張望,心想不知底下會不會有人恰巧那麼倒霉,砸壞了腦袋。
舞台上,洛小小盡量將自己想像成一棵水草,在波浪中隨波扶搖。
一個抬腕,一個旋足,一個水袖輕翻,一個優雅回眸。
悠揚的琴聲如同溫暖的洛河水流,將洛小小的緊張一一盪盡,反而奇異的沖刷出唯美的姿態。
突然感覺頭上異樣,洛小小淡定做了個下腰的舞姿,仰頭去看。
竟是一隻銀色的酒壺,帶着醇厚的酒香,撲面而來。
當下眼睛一亮,袖擺輕輕一揮,隨着腳下的舞步輕輕旋轉,薄唇輕啟,竟將那一線酒液,喝了!
果然好酒!
洛小小舔了舔唇角殘留的酒液,足尖輕點,一個絢麗的翻身,一手已經穩穩擎住酒壺。
仰頭對着樓上的呆愣公子嫣然一笑,當真是明眸皓齒、嬌俏無雙。
不想,腳下竟似踩到方才濺出的些許酒滴,險險一滑。
洛小小心思電轉,索性就勢,斜斜側卧在舞台上,皓腕輕翻,將酒壺高高揚起。
一條亮晶晶的銀線,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直直划入殷紅的嘴唇。
台上女子眉眼輕掃,一時竟妖媚無雙。
恰此時,一曲盡,一舞落,滿座嘩然。
“呦呵,曲文你見了沒?有趣,有趣之人!”
八公子從怔愣間回過神,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急急忙忙拉着曲文往舞台上指。
曲文只一臉茫然。
卻原來是台上的舞已經結束了,紅媽媽身側正站了個胭脂紅的影子,那姑娘個子不高,嬌嬌弱弱的,如一團緋紅的霧,裊裊娜娜。
“感謝各位貴客的捧場,今天是紅香院......柳......柳四姑娘第一次登台獻舞,以後全賴各位貴客多多照顧!”
紅媽媽扯了扯洛小小的衣袖,一個狠厲的眼神。
洛小小這才驀然明白過來,柳四姑娘原是自己。
瞄了眼台下角落,肅殺的墨色身影隱在人群之後,洛小小抿了抿唇,乖乖行了個千嬌百媚的禮。
再抬頭時,那人已然消失不見。
八公子急沖沖跑下樓,正想着去一會佳人,卻被正等在樓梯口處的大哥逮了個正着,不由分說,拎着脖頸走出紅香院。
急的八公子朝着紅香院嘶聲大喊,“柳妹妹,等着八哥哥改日來找你!”
曲文看着掩嘴嬌笑的一眾姑娘,搖頭輕笑。
這八公子每次來紅香院,都要如此轟轟烈烈、雞飛狗跳。
想着回頭看了一眼空空的舞台,這次的姑娘,叫柳什麼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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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院舞台後側,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平日裏用於舞姬們更衣。
此時紅媽媽斜斜倚靠在鋪了軟墊的高椅上,食指輕輕敲着桌面,一雙杏眼裏透着精明的算計:
“丫頭,我可不管你是什麼來路,既傷了我的花魁,接下來的一個月,你就得把我的場子撐起來,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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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仍然一片花紅柳綠的歌舞昇平,處處嬌滴滴的鶯聲燕語。
那紅媽媽一番赤裸裸的威脅之後,被一眾美人簇擁着,傲嬌的拂袖而去,水蛇般的腰,扭的如洛河水底的草妖。
洛小小孤零零站在屋子正中,揉着鼻子輕輕哼了哼。
剛進門時,這紅媽媽不知有多熱情,這會兒竟變了個人似的,果然女人善變。
作為河神最優秀的女兒,她倒是不怕一個人間半老徐娘的威脅。
只是一則,那個持着玄鐵重劍的男子讓她心有顧忌;
二則,一不小心搞得花魁疏影一睡不醒,這事兒自己肯定是有責任的;
三則,花顏那個妖孽還留在紅香院,自己斷然不能獨自落跑;
四則,台下的觀眾那麼喜歡自己,為了這些粉絲自己也要再留一段時間......
洛小小扳着手指頭,滿意的砸吧砸吧嘴,留下的理由已經足夠充分了。
以至於剛剛舞台上一個回眸,對面軒窗旁閃過的一襲玄色衣角、與其上紅花的妖嬈,實在實在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這樣一想,心裏,卻平白多了幾分抑制不住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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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洛水漓宮,一方河神洛不凡心中慌亂、坐立難安。
突然心有所感,跑至三十三層酒窖一一查看,瞬間心中駭然。
地上赫然一個空空的酒罈,正是那一壇六千年的桃花釀!
洛不凡猶豫、糾結、晃了一個神,化作一縷碧色的流光,向著龍昱宮狼狽飛去。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洛不凡猶豫、糾結、晃了一個神的功夫,已經足夠小小與花顏在紅香院廝混一個月。
一個是天真無知初涉凡塵的洛河仙姝,一個是無是無非沉溺男歡女愛的桃樹花精。
實在是,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都是可能的,何況對於神仙來講,這也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無非就是,洛水的河神大發雷霆多降了幾回雨。
無非就是,洛河水漲連帶着岸邊的一株桃花被河水泡了三個月。
無非就是,九重天的一眾神仙又多了兩個月的茶后談資。
總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話題數百年。
九重天年度人物熱搜榜上,向來不缺故事,總會有新的傳奇取代舊的故事,再火爆的話題慢慢也會黯淡下來。
所以,洛水河神的女兒,到人間當了一回頭牌這種故事......
實在,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