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想衣裳
紅香院雖是一處秦樓楚館,卻也處處透着雅緻。
一步一景,處處絕妙。
柳花軒,自是因柳樹而得名,依流水而建,春日裏樹依依、風徐徐,定是極為愜意。
只是如今冬季,實在少了些看頭。
紅香院裏漂亮的女人很多,多到往往讓人過目即忘。
只是這世上還有一種女人,五官初見時,不覺得有何出色,卻自有一種神韻,讓你覺得與眾不同。
雲衣恰恰是這樣的女人。
眉眼間清清淡淡,初初覺得不過一顆塵埃,卻總似乎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勁兒。
當你回頭再看一眼,就會被一種極其隱晦的倔強所吸引。
洛小小盯着雲衣右嘴角那顆褐色的痣,輕輕打了個呵欠。
“四姑娘,您若沒什麼事兒,奴婢就退下了。”
正如此刻,雲衣低沉沙啞的聲音里,已經透漏出一絲淡淡的薄怒。
“啊,沒什麼事兒,就是本姑娘想看你了,怎麼著,你不願意?”
洛小小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是河神的女兒,傲嬌什麼的,誰還不會呢!
“紅媽媽既然將奴婢送給姑娘,您自然是看得。”
雲衣眉眼未抬,面上恢復一片波瀾不興,“只是姑娘,您已看了奴婢兩炷香的時間,可否賞奴婢一把椅子?”
“雲想衣裳花想容,嘖嘖,同樣是詩句里走出來的人,還是雲衣更加我見尤憐啊!”
洛小小懶懶的從雕花綉床上爬起來,果然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雲衣的身側。
然後又懶懶的爬上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盯着那顆褐色的小痣。
看着雲衣嘴角細微的抽搐,洛小小心裏樂開了花,想起令人頭疼的花容丫頭,果斷搖了搖頭,將那丫頭的影子從腦子裏趕走。
自進了這紅香院,已有兩日,除卻第一日跳了支舞,兩日來,洛小小一直在這柳花軒悶着。
紅媽媽傳了口信來,說這叫做飢餓營銷,定要讓柳四姑娘在這襄城的權貴圈裏,一舉成名。
只是,卻着實悶壞了洛小小。
要說這柳花軒里,還真沒有哪件事,比逗弄這個傲嬌美人更加有趣!
正想着,門外一陣喧嘩由遠及近。
洛小小瞬間來了精神,起床披衣束髮補妝一氣呵成。
這柳花軒的第二大趣事送上門了!
“四妹妹在么?”
一聲嬌滴婉轉的問候傳來,伴隨着並不婉轉的主人,洛小小的房門再次被一群奼紫嫣紅的柔弱女人撞散了架。
毫不意外的,眾星拱月的一人紅裙妖嬈,柳腰款款,身姿婀娜。
正是紅樓的花魁,京城第一美人,梅疏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洛小小覺得自己,是從心裏嫉妒這個疏影姑娘。
美麗的女人已如滄海遺珠,美麗又風情的女人更是世上罕見!
梅疏影的美,是深植於骨血里的,一舉手,一投足,透着些遠離風塵的颯爽與雍容,讓身為女人的洛小小都喜愛到骨子裏。
所以,雖然自那日自己一舞成名后,梅疏影一天三次帶着一眾女人前來挑釁,但是,洛小小並不討厭她。
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咬牙切齒的,嫉妒。
唉!
“今日又是哪方的香風,吹來了各位姐姐啊?”
洛小小一個縱身躍至軟榻上,在來人進到裏間前,利落熟練的擺了個十級戰鬥準備----貴妃卧,低首把玩着殷紅的指甲,招呼的漫不經心。
“呵呵是這話了,也是姐姐們弱不禁風,才能被一陣香風吹到妹妹這雅緻的地方,若是四妹妹你,呵呵......”
彩兮嬌聲一笑,纖纖玉指間一方綉帕掩在嘴角,眼尾慢挑,毫不掩飾傲慢的嘲笑與刻薄的譏諷。
看着一群女人笑的不懷好意,洛小小卻不以為意。
雖然襄城人人以瘦為美,洛小小卻覺得自己圓圓的臉蛋兒挺耐看,只是人若欺我,那肯定是要正當防衛的。
想起花顏曾與自己學起,潑婦罵街雙手叉腰的滑稽樣子,洛小小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真是迂腐,能動手的時候,她洛小小才懶得動口呢。
“哎呦”一聲尖叫,洛小小回過神來,無辜的瞄了瞄自己一雙嫩蔥似的玉手。
不過是下意識的一個不小心,彩兮已經一個趔趄、摔作一團。
其他幾人手忙腳亂將彩兮扶起,看着洛小小來不及收回的笑臉,禁不住義憤填膺。
“有什麼了不起的!若不是疏影姐姐那日病了,紅香院裏怎麼會有你的位置!
也不知哪裏跑來的野丫頭,怎麼也敢和疏影姐姐相提並論!”
扶着彩兮氣得滿臉通紅的,是她的同胞妹妹若兮,二人容貌相似,更是這襄城有名的紅香院姐妹花。
“若兮妹妹說的有理,我自是沒法和疏影姐姐相比。
只不過,近兩日林公子真是莫名其妙,還未約見過我,竟將大把的金銀首飾啊,非要往我這麼個不識情趣的地方送,卻不知傷了多少俏佳人的心。”
洛小小一陣唉聲嘆氣,似乎極為傷神的樣子,眼角悄悄覷了一眼若兮愈加氣憤的臉。
這丫頭對林府長公子的心思,紅香院裏無人不曉,只是嘖嘖,那個林公子嘛,可真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主。
“你...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洛小小還真不信,正想再說點什麼刺激的話,疏影的丫頭叫秋歌的急急走了進來,在疏影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洛小小心隨意動,只聽得一句“公子喚你速速回去”。
卻見梅疏影臉上,竟一片落寞哀傷,再不復剛才的嬌艷模樣。
真真讓人好奇,那公子到底何樣人物。
眼見着梅疏影匆匆離去,其他鶯鶯燕燕也沒了鬥嘴的興緻,紛紛警告幾句,揚長而去。
只剩下洛小小一個人,滿臉莫名其妙。
這一場女人的戰爭,還沒正式開場,就潦草收兵。
如同一個絕美的公子,看着你深情款款,千般恩愛、萬種柔情,撫慰的你春心蕩漾,正在你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個世紀之吻時,他卻說了句再見轉身離去。
着實的讓人心裏不痛快。
想起絕美公子、想起不痛快,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洛水河畔,那個飄着桃花雨的神奇邂逅。
洛小小懨懨的在梳妝鏡前坐下,從桌下的抽屜里,翻出個綠色的荷包,撅了噘嘴打開,一個褐色的瓷瓶冰冰涼涼的,落在手裏。
洛小小放在鼻尖,小心翼翼的聞了聞,一股奇特的淡香。
要說花容也並不是一無是處,想起那丫頭將葯交給自己時,擠眉弄眼的神秘樣子,心裏也一時樂開了花。
對了,花容是這柳花軒里分來的另一個丫頭,八九歲的年紀,梳着兩個羊角辮子,一雙大眼睛總是滴溜溜轉個不停,性格實在跳脫的很。
只是,洛小小四下里望了望,自分到自己屋子裏那日起,這丫頭就時常不見人影。
而昨日早上,自己只是隨口一說,中午那丫頭就將這寶貝送到了自己手裏,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洛小小翻來覆去,將藥瓶仔細看了又看,這紅香院裏好東西果然許多,就盼着那人趕緊送上門來,嘿嘿......
將藥瓶雙手合十握緊在手心裏,抬頭看着鏡子裏那張明媚的臉,心裏無由的有些期期艾艾。
也不知那日見的是不是他,唉,要說自己這年紀也不小了,老爹說過,夜長夢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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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
門外傳來壓低的聲音,門栓被輕輕扣響。
洛小小趕緊將藥瓶藏回首飾盒裏,裝作正在對鏡梳妝。
自鏡里看着那花顏鬼鬼祟祟開了門,又關了門,見屋內只洛小小一人,似才放了心。
大搖大擺撲到窗前的軟榻斜斜靠着,長腿隨意搭在榻邊的方凳上。
彎彎的眉眼輕輕眯着,慵懶卻反增妖嬈。
“小小,若我日後想同你喝酒,是不是要付銀子了?”
聽花顏憋了半天,竟問出這麼句話來,洛小小心裏,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
回頭見他一臉為難,實在是真真正正的困惑,不由得趾高氣揚的走過去,蹲下身子定定看着那一雙桃花眼,惡狠狠道:“當然!你又不缺銀子!”
“銀子自是有的,”花顏直了直身子,與洛小小的臉更近了些。
一邊撇了撇嘴,一邊曲起食指挑起洛小小白皙的下巴,心裏暗自猜測着,這一雙纖長如蝶翼的睫毛下,藏着的到底是怎樣的心思,語氣里卻不露聲色,只惡劣的帶着濃濃的不忿:
“只是,之前向來都是免費的......而且小小你這姿色,真真覺得,銀子花的冤枉......”
洛小小低垂着的睫毛猛然掀起,一個縱躍將花顏壓在身下,兩手成爪,向著那張人神共憤的臉襲去。
說時遲那時快。
花顏側身堪堪躲過魔爪,身體生生從軟塌上拔起,憑空一個絢麗的旋轉,輕易掙脫了洛小小的束縛,長腿橫伸,反而將洛小小壓在榻上。
一隻手,擒住洛小小的兩個手腕,另一隻手,在洛小小肉呼呼的臉蛋上一頓揉捏。
直到心裏滿意方傲嬌的離去,只余軟榻上,一枝妖嬈的桃花。
門口處飄來輕悠悠一聲長嘆,愈發讓洛小小咬牙切齒。
“秒殺,唉,我這無可抵擋的魅力!”
洛小小費力的起身,極為崩潰的奔到鏡子前,果然胭脂眉粉糊了滿臉。
屋子裏卻哪還有那妖孽的影子,頓時一股鬱悶之氣憋在心口,鼓着腮幫子跺了跺腳,朝着門口嘶聲道:
“花顏,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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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衣催了三次,洛小小終於重新收整好了自己,裊裊娜娜的出了柳花軒。
“四姑娘,紅媽媽念姑娘初來乍到,給您挑了位極好的客人,不言,不語,姑娘只需靜靜彈曲子就好。”
洛小小餘光瞄着落自己後面一步遠的丫頭,緊走幾步,慢走幾步,那人卻總是不慌不忙,同一個距離跟在身後。
心裏暗覺無趣,驀的停了下來,額頭險些與雲衣的下巴撞上,驚的雲衣急急退後一步。
洛小小咬着唇角轉頭,不爽的看着那丫頭的低斂的睫毛。
“你總該給我介紹介紹那個客人吧。”
“回姑娘,奴婢只知那人叫文公子。”雲衣音調不變,慢吞吞如一杯溫水。
“你!”洛小小這一早上自花顏那來的氣悶還沒消,“去和紅媽媽說,給我換個丫鬟來。”
雲衣抬眼淡淡掃了一眼洛小小,又波瀾不興的低下頭。
“回姑娘,奴婢人微言輕,還需姑娘自去同紅媽媽說。”
洛小小氣極反笑,嘎嘣嘣握緊了雙手,大步流星轉頭繼續走路。
走了十餘步,腳下突然頓了頓,下巴傲嬌的揚起,語音卻極為柔媚:
“我突然覺得,你很好,我還就不換了。”
雲衣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只是下一瞬,立刻恢復了素有的淡漠神情,亦步亦趨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