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旱苗法是用天花病人的痘痂,加上樟腦冰片等研磨成粉配製而成。周清緊閉雙目,盡量不去想這些粉末究竟是何物,沒過一會兒,她只覺得鼻間一陣冰涼。

「好了,若這幾天有發熱的癥狀,再服下透喜湯,便能出痘了。」說話間,老爺子將痘苗竹管等物收拾好,轉身就要往外走。

「老人家留步,小婦人何時能去見指揮使?」周清有些急了。

痘醫面色陰沉,怒斥道,「謝夫人當真不想要命了嗎?必須見喜后才能保證種痘成功,這個過程短則三兩日,長則七八日,什麼時候出痘了,您才能過去。」

周清沒想到種痘的工序如此繁複,不過就算她再是心急,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好在剛種痘時身體並沒有任何反應,她索性讓劉百戶買了些棒骨回來,在灶上熬了噴香濃厚的湯水,撇去浮油,又加了些綠豆、白米,整整燉了三個時辰,才燉好了一鍋瘦肉粥。

在莊子裏幹活的老嫗只能勉強將飯食做熟,味道實在稱不上好,周清嘗過一回后,這次特地多做了些,舀出一罐留給謝崇,剩下的則送給了莊子裏的錦衣衛和痘醫。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瘦肉粥后,痘醫的態度倒是緩和了不少。

在瓦房裏呆到第三日時,周清面色潮紅,渾身乏力,她伸手探了探額頭,只覺得跟燒沸的熱水一般,滾燙極了。

乾裂的唇瓣微微上揚,她急忙跑到痘醫的院子裏,跟老爺子討了一碗透喜湯,也顧不得燙,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將碗放在桌上,周清試探着問,「老人家,小婦人能過去了吧?」

「快去便是。」痘醫不耐煩的擺手,他行醫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種上趕着尋死的,別人一聽天花恨不得跑出數丈開外,偏偏這指揮使夫人與眾不同,還真是痴傻執拗之人。

周清抿唇道謝,快步跑到了最裏面的瓦房前,剛將房門推開,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

老嫗在桌前納鞋底,看到女人進來,不由愣了一下,「夫人,您過來作甚?」

「從今日起,我跟大人住在一處。」話落,她緩緩走到裏間,看着蒼白消瘦、神志不清的男子,眼底湧起陣陣熱意。

大概是常年掌管刑獄的緣故,謝崇周身的氣勢令人膽寒,以至於會忽視了他俊美的面龐。此刻這人緊緊皺眉,乾澀唇瓣一張一合,低低喚道,「水……」

周清從痘醫口中得知,天花病人每日必須多喝些水,但謝崇一直處於昏迷中,那老嫗即使發過天花,對病患依舊懼怕,除了喂飯以外,其餘時間恨不得就在外間躲着,哪能將人照顧好?

從壺中倒了碗水,她手裏拿着湯勺,舀了些喂到男人唇邊,但不知為何,謝崇緊咬牙關,根本無法吞咽。

反正已經有了見喜的癥狀,周清倒也不怕,她含着水彎下腰,緊貼着滾燙的薄唇,兩唇相貼,舌尖撬開緊閉的牙關,這才哺了進去。

用這法子餵了整整一碗水,謝崇緊皺的眉頭慢慢平復,細膩指尖輕撫着男人剛硬的輪廓,她心緒不免有些複雜。

前世因為天花死過一回,要說周清對這病症絲毫不懼,那肯定是假話。但只要一想到謝崇像她一樣,日日經受着痛苦的折磨,她心裏更是難捱,正好趕上這個機會中了痘,若她平安挨過去,自是好事;若真救不回來,兩世都死於天花,也是天意,沒什麼可怨的。

謝崇出痘整整七日,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每日都燒的迷迷糊糊,時不時低聲喃喃,不斷喚着周清的名字。

手裏拿着絞乾的軟布給他擦汗,周清最近一段時間每日都在喝透喜湯,從未停過,今早腹部終於出了痘。

她發熱的癥狀遠不如謝崇嚴重,這會兒雖有些昏沉,意識還是清醒的。

僕婦探頭往裏間看了看,見屋裏的主子用不上自己,她也樂得清閑,像天花這麼嚴重的惡疾,上趕着湊上去,還真是自尋死路。

出痘第九日,謝崇身上的痘已出齊,而且還結痂了。

周清如往常那樣給他喂水,還沒等貼上薄唇,便被人用力攥住手腕。

黑眸中充滿了不可置信,謝崇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本該在京城的人竟會出現在他面前,萬一染上惡疾該如何是好?

「清兒,你為什麼會在這兒?」許久未曾言語,他嗓子沙啞的厲害,如同被濃煙熏嗆過。

周清將水咽進肚,因為發熱的緣故,她面頰潮紅,比抹了胭脂還要濃艷。

「種痘這麼大的事情,指揮使都要隱瞞,又何必在意妾身呆在哪裏?」

謝崇額角青筋迸起,緊咬牙關,「你莫要胡鬧,快些回去,千萬別過了病氣。」

將袖襟拉高,細白如瓷的手臂帶着零星幾顆痘痕,周清不緊不慢道,「已經晚了,妾身同指揮使一樣,用旱苗法中了痘,能否痊癒,全看天意。」

喉結不住滾動,謝崇雙眼發澀,怎麼也沒想到清兒竟如此糊塗,他抬手輕撫着那雙嬌美的杏眼,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謝崇意識清醒后,身體很快就恢復了元氣,痘醫用甘草湯給他清洗鼻間,徹底除去痘苗,而後用清化湯、八寶丹等葯繼續治療,不出三日,已經行動自如了。

與此同時,周清徹底病倒,謝崇衣不解帶的在旁照顧,親自給愛妻換洗衣裳,擦拭周身的汗漬。在女人癢意難耐時,將她兩隻皓腕並在一起,免得胡亂抓撓傷着自己。

謝一來此稟報時,見指揮使這副鬍子拉碴、滿眼血絲的模樣,他暗暗心驚不已。

「是誰把夫人帶來的?」

分辨出男人話中隱含的怒火,謝一將「義氣」二字忘在腦後,立時把劉百戶供了出來。

「罷了,等回去后再收拾他也不遲,此刻齊王可有動靜?」

謝一恭聲答話,「您染上天花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齊王向陛下推舉了匡千戶,由他暫代指揮使一職,上任后將瑞王手下的官員盡數打入牢中,鬧的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等了這麼久,齊王終於撕破那副清逸如謫仙的偽裝,將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如此,也能趁機將那些蠢蠢欲動的官員一網打盡。

「你先回京部署,莫要讓匡朝衡發現端倪,本官暫且留在別莊照顧夫人。」話落,謝崇不耐的擺手,隨後便進到裏間,給愛妻喂水。

周清體質比謝崇更弱,因此發熱的癥狀也更加嚴重,她眉心出了痘,剛才謝崇只離開片刻,那處的皮肉竟被抓破了,指甲縫兒里還沾了些血痕。

粗礪掌心緊握着纖細的手腕,男人心疼極了,他俯下身,滿是胡茬兒的下顎抵在她頸窩,輕輕蹭着,眼角的濕意在衣衫上留下印痕,很快便消失不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清緩緩睜開眼,她頭疼的厲害,想要伸手揉揉額角,卻怎麼也動彈不得。

目光往旁邊挪了數寸,她這才發現謝崇趴在床沿邊上,與她十指交握,只看着他眼底的青黑,也能猜到這段時日過的有多辛苦。

身旁傳來的動靜驚動了謝崇,他陡然睜開眼,黑眸中滿是急切,待看到已經清醒過來的女人時,渾身都在哆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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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哪時要和離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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