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兒,你總算醒了,是渴了還是餓了?是不是哪裏難受?」
聽到這人沙啞的聲音,周清眼眶略有些酸澀,她緩緩搖頭,「我沒事,前些日子穆承剛種了痘,應該好好休息才是,如此勞累,身子怕是挨不住。」
謝崇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他明明早就知道齊王與衡氏的陰謀,但為了讓他們落入陷阱,不惜以自己當作餌料,引蛇出洞。
在他剛昏迷的時候,齊王的人來過四五回,確定他染上天花后,行事就變得越發張揚,根本不把鎮撫司放在眼裏,早就犯了眾怒。陛下與他一直忍耐,就是想將不穩定的因素徹底剷除,哪想到千算萬算,還是將清兒牽連進來,讓她受了這麼多的苦。
謝崇根本不敢想,若她種痘失敗的話,自己會不會發瘋。
平日裏嫣紅的唇瓣,此刻已經失了血色。
男人端着清化湯走到床前,用湯勺不斷攪動着。這葯湯的味道雖有些刺鼻,但效果卻不錯,能將體內的炎症徹底化解,免得病情惡化。
昏睡了不知多久,周清的頭腦清醒,身上卻沒有什麼力氣,只能讓謝崇一勺一勺將深褐色的葯湯送到唇邊。
「那天衡氏來府,到底做了什麼?」聯想到這人吩咐金桂的話,她並不認為謝崇會被衡氏矇騙。
「自打雲安受傷后,衡氏日日早出晚歸,其實是跟齊王勾結在一起,想要趁機將我除掉。那天她上門時,身上背了一個包袱,裏面裝的是耿叔的牌位,就算我知道牌位上有痘痂磨成的粉末,也無法拒絕,只能將東西收下。」謝崇語氣平靜,但眸中卻閃過淡淡痛色。
眼前這人是耿叔費儘力氣拉扯大的,對耿喬的尊敬與感激極為深厚,齊王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會設下這樣的局。
但周清實在是想不到,衡氏竟會做出這樣冷血無情的事情,那是她夫君的牌位,是雲安親爹的牌位,怎能成為謀人性命的工具?
「我身體痊癒后,便將牌位仔細清理一番,又用藥材熏過,這才重新供奉起來。」謝崇握着女人的手,因為調配血香的緣故,她左手尾指上留下了一道道傷疤,深淺不一、長短不齊。他略微用力的摩挲着那處皮膚,喉結不住滑動。
「這次是咱們夫妻運氣好,才能平安無事的種了痘,下回你千萬不能如此肆意妄為。」他板著臉道。
聞言,周清不怒反笑,「我肆意妄為?指揮使不也是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就算太醫院早就研製出了旱苗法,但這麼多年有多少人因為種痘而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若你真有個三長兩短,孝期一過我便帶着錚兒改嫁,也好過給一個不珍視性命的人守寡。」
只要一想到眼前的女子會琵琶別抱,錚兒會將旁人視為父親,謝崇心底便湧起了濃濃妒火,幾欲將他整個人都焚燒殆盡。
掃見這人猩紅的眼珠兒,周清抿唇輕笑,面頰緊貼着這人的胸膛,聽到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緩緩閉上雙目。
在謝崇跟痘醫的照顧下,不到半個月,周清的身體已經徹底好全,只是比先前略瘦了幾分,眉心也留下了米粒大的瘢痕。
說實在話,周清對自己的容貌並不在意。在她看來,一副皮囊遠遠比不上性命來的重要,此次她種痘成功,這輩子再也不會因為天花丟了性命,遠比上一世來的幸運,已經算是老天爺對她的恩賜了。
這天,她將東西行囊打點妥當,緩步走到窗欞邊上,將窗扇推開一條細縫兒,凜冽寒風夾雜着雪花湧入房中,帶來陣陣涼意。
謝崇走進屋時,便看到這一幕,他擰眉呵斥,「你身體剛好,就站在這兒吹冷風,若是再受涼的話該如何是好?」
周清扯着他的衣角,杏眼盈亮一片,柔聲安撫,「指揮使放心便是,我身子骨康健的很,就算去外頭跑上幾圈都無大礙。」
帶着粗繭的拇指輕輕撫過眉心的傷疤,謝崇眼底劃過一絲痛色,明明清兒不該受這份苦楚,都是因為他才會如此。
「行李已經打點好了,咱們快些上路。」說著,他將包袱拎在手裏,大闊步往前走。
看着謝崇挺拔的背影,周清不由想到初次見到他的場景,無論是望鄉台上閃過的畫面,還是在茶館二樓的那次對視,這人都穿着飛魚服,上面的綉紋雖然精巧絕倫,卻顯得萬分冷漠,令人心驚膽寒。
不過瞧見他肩頭背上的大包小裹,倒是讓堂堂指揮使多了幾分人氣兒,不像是那個殺伐果決的活閻王了。
周清剛回到謝府,周家人便將錚兒送了過來,看到消瘦了不少的女兒,席氏忍不住紅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不住嘆息,「這段日子究竟是吃了多少苦,怎麼瘦了這麼多?」
「謝崇在鄉下養傷,莊子裏飲食清淡,您也知道我是個挑嘴的,吃不下東西,自然比以前苗條了些。」周清笑着安撫,周父跟席氏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嚇。
既然她平安無事,又何必讓爹娘擔心掛懷?
周良玉卻不像席氏那樣好糊弄,略微上挑的鳳目緊盯着妹妹的眉間,他心裏又急又怒,怎麼也沒想到清兒竟如此大膽,明知謝崇染上了天花,還上趕着去照顧他,難道不要命了嗎?
感受到男人憤怒的目光,周清笑意微斂,硬着頭皮問,「哥哥最近在翰林院修書,可有收穫?」
「收穫是有,卻根本及不上你。」周良玉語氣冷漠極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不在爹娘面前露出馬腳。周清彎腰將錚兒抱在懷中,分別了一個多月,再次看到那張稚嫩的小臉,她鼻間一陣酸澀,杏眼也蒙上了一層水霧。
從小到大,周良玉都見不得妹妹掉淚,將她這副模樣收入眼底,訓斥的話霎時間又咽回了腹中。
「謝崇養傷時,是匡千戶暫代指揮使一職,如今他回到鎮撫司,估摸着日子不會太平。」周良玉單手握拳,用力捶了下床柱。
在京郊呆了這麼長時日,周清也知道這一切都在明仁帝的謀划當中,不過此事不好說破,她只能裝作不知,撿了些好聽的安撫一二。
周家人離開謝府時,周良玉刻意落後了幾步,他從袖中掏出了一隻普普通通的木匣,放在床頭,淡聲叮囑,「裏面都是一些瑣碎東西,莫要讓錚兒碰着了。」
說罷,他按着周清的肩頭,擺手徑直走出門子。
將盒蓋打開,看到裏面各式各樣的花鈿時,周清不由怔愣片刻,一封書信墊在最下面,她將信箋打開,飛快瀏覽一遍,才知道哥哥早就見過了謝崇,他聽說自己眉心留了傷疤,便用金箔、魚鰓骨等物做出了這些繁複的物件。
狠狠咬了下舌尖,周清這才將淚意逼了回去。
她手指輕輕顫抖,手拿木盒走到妝匣前,捻了一片梅形花鈿,蘸了些魚鰾膠貼在眉心。此時此刻,因為天花留下的傷疤被完完全全地遮蓋住,不留半分痕迹。況且她本就膚白,五官也十分精緻,平日裏不施粉黛都嬌美至極,這會兒配上濃紅的花鈿,更是艷麗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