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康康(十七)
關於鬼差真身,原本還有個出處。
傳聞鬼差最初不過是黑白無常兩人,黑無常在陽界名喚范無咎,白無常在陽界名喚謝必安,兩人自小相鄰,一起長大,感情甚篤,雖無血緣,外人觀之,卻勝似親兄弟。
范無咎家原本也算殷實,他父親在西北幫人養馬,他母親支應着一間頭油鋪面。可巧那日家裏豢養的一隻黑貓半夜碰倒了油壺,他母親聞聽得瓦罐碎裂聲,擔心有賊,匆忙起身查看,半趿的鞋沒有踩實,又叫油跡一滑,跌倒在地。手裏的油燈跌進油跡里,瞬間燃了起來。
待鄰里眾人發現時,他家已經燒成了火海,他母親又在跌倒時摔到了腰椎,動彈不得,終究沒有被救出來。
范無咎那日和謝必安玩的晚了,便借宿在謝家,好歹逃過一劫。
范父聽聞噩耗,趕了回來,含淚安葬了范母,想着家中已無長輩可託付,便決定帶着范無咎一起遷居西北。
彼時天高水遠,音信難通,一個西北,一個江南,此時一別,也許終身難見。
范謝兩人便相約,以10年為期,無論到時境況如何,都奔赴鎮外溪口石橋處相見。
倏爾10年,江南水患成災,江河決堤,天雨如幕,鎮上居民都被遷往幾十里地外避險,謝必安死活不肯隨家人外遷,偷偷跑到石橋旁等待范無咎,怎奈水漲橋滑,一個不慎落入水中,他奮力抓住一塊浮木,隨洪水漂了三日,才被沿途的村民救下。
他無暇休養,急忙往回跑,怎奈雨勢過大,車馬難行,他只能靠一雙腳力不眠不休的奔至石橋處,卻已是七日之後。
石橋處已成一片汪洋,展目四望,空無一人。
謝必安以為范無咎失約,想想自己數日來艱難跋涉、餐風飲露,只覺心喪若死,索性在腰間繫上一塊巨石,跳入水中。
數月之後,洪水漸次退去,返鄉的村民途經此地,駭然發現石橋柱上,烏黑的鐵鏈緊緊捆綁着一具白骨。
原來當日范無咎如約來到石橋上等候謝必安,但雨勢越來越大,洪水漫過石橋,范無咎幾次站立不穩,幾欲被沖入水中,卻久不見謝必安的身影,一時心急,便找來鐵鏈將自己捆綁在橋柱之上,直至洪水沒頂,也沒有等到謝必安。
兩人魂魄在幽冥相見,都不勝唏噓。
秦廣王動機不明的特意講給閻羅王聽,閻羅王果然大受感動,便有意留下二人在幽冥聽差。且二人死時都心懷怨念,肉身被群魚爭相蠶食,死狀凄厲,可二人又皆是本性純良之人,所以魂魄天然轄着戾氣,卻又並不深重,剛好可以轄制一般亡魂,實在是做鬼差的上上之選。
閻羅王詢問兩人意願,可兩人皆搖頭表示不願,只說生前兩相分離,死後還要四處奔波不能相見,實非本願。
秦廣王沉默良久,只嘆道:“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
雖依舊給了他們“無常”官職,卻只取二人各三千髮絲,使其相互依偎纏繞,化生出百萬鬼差來,投入進婆娑世界代為履役。
這段歷史過於久遠,哪怕在幽冥服役的小鬼們也大都不能詳盡記述。以至於很多魂魄都以為鬼差不過是庸碌守着本職工作的和善大叔。
此刻面貌和善的鬼差大叔形隨念動,不過須臾,肥胖的肉身已化為斑駁殘缺的森森白骨,一頭枯糙的頭髮長可觸地,漆黑的眼眶裏涌動着暗綠色的沼氣,腳下不多時,已經積了一灘黃水。
他周身升騰起滾滾濁黑的戾氣,慢慢匯聚到頭頂上方,凝結成模糊的一團白骨形態,在半空中呼嘯着一個反轉,如颶風衝過山谷,那剛才還試探着蠢蠢欲動的小黑氣團們轉瞬就逃逸不見了。
耳邊重現清凈,鬼差又側耳聽了聽,不禁冷笑一聲,那笑聲猶如粗嘎的金屬相磨,使人聞聽不禁頭皮發麻,“只讓這些小嘍啰出來支應,自己卻藏頭露尾的不敢現身,真是枉費了你這一步一步的苦心設計。”
停了半晌,一個似乎是空懸自無窮境之外的聲音自四面八方疊着音傳進來,“鬼差大人已經現出本身來,自然是知道我有所顧忌,並不會真的做什麼對大人不敬的事情。”
鬼差冷笑:“你這樣也算費盡心機了,所求為何,不如痛快的說出來。”
對方果然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想借大人的鎖魂帶用用。”
鬼差立馬警覺起來,他略一思索近期遇到的蹊蹺,忙問:“最近那些消失不見的魂魄,原來都是被你索走的!”對方沒有應答,算是默認,“你的膽子也真是大,私自扣押亡魂,如今連我也敢算計,如果你今日無法讓我神識灰飛煙滅,就不怕一旦事發,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求生不得、求死無門嗎?”
對方卻並沒有被他三言兩語震懾住,只笑道:“大人不必危言聳聽,借個東西用用嘛,何必這樣小氣。”他頓一頓又道:“大人雙臂離身不方便,只要點點頭,我自己來取就行。”
對方聲音里透出篤定的有恃無恐,鬼差雖然也不大畏懼,但多少有些慶幸一時起意的把鎖魂帶丟給了宋可遇。
鬼差冷聲問道:“東西我是不會給你的,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如果還不罷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對方頓了一下,聲音也冷下來,輕聲說道:“大人請便!”
鬼差頭頂上方的戾氣猝然蓬髮,如山哭海嘯一般向四維席捲,然而剛剛觸碰到無窮境的內壁,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強力所反噬,滾滾濃黑的戾氣在空中調轉方向,以雙倍的能量迅速向鬼差本身襲來。
鬼差未及躲閃,立時便五感全無,失去了意識。
“然後便是爻渡大人找到了我。”鬼差感激的向冉不秋點頭致意。
“這是個什麼鬼!”宋可遇驚訝道。
冉不秋並不知道這只是一句慣常的感嘆,略微蹙着眉頭思忖道:“倒不一定是鬼,是什麼還真不好說。”
宋可遇也不想解釋了,只是好奇的問:“那你找到鬼差大叔的時候,沒有和那個......東西見到面嗎?”
冉不秋搖頭,“我順着鎖魂帶的指引,找到鬼差的時候,他除了昏睡外,並沒有其他異樣,連本身也不見,眼睛和手臂也好好的長在身上。那房子我也四面查看了,毫無異樣。所以對方要麼是畏懼鬼差,不過是虛張聲勢,目的不過是為了索要鎖魂帶,在遍查之後一無所獲,也就只好作罷。要麼......是被我的威名所嚇,發現我找過去,就急匆匆的逃跑了?”
宋可遇陪着“呵呵”兩聲,以示自己是個盡職拍馬逢迎的秘書,多餘的話再說不出來。
鬼差想了想,嚴肅道:“如果袁樹人的魂魄是假的,我第一時間就能辨別出來,可不過片刻,他就化為一團戾氣,只能說明他的魂魄在出離肉身的一瞬間,已經被化為戾氣......對方這是要幹什麼?一般人是無法豢養戾氣的,且不說容易被反噬,只要戾氣現身稍長時間,幽冥立時就能發現。他......到底將這些戾氣存放在了哪裏?”
冉不秋手指抵在下頜上,冷峻的眉眼寒光乍現,“將平凡魂魄立時轉化為戾氣,這太難實現。”他在房間裏緩慢的踱着步,“或者不如說,袁樹人死前心中已經懷有極強的怨念,所以才能在死後,立時化魂魄為戾氣。如果他是被選擇的呢?那麼......他是不是自願跳樓,也就不好說了。”
宋可遇十分差異,難以置信道:“你是說,袁老師是被人推下去的?”
“不不,”鬼差忙道,“如果被人推下去,只怕會驚懼大於憤恨。大人的意思是,他大概是生前受了對方蠱惑,才跳下去的。”
宋可遇想到在醫院時,滿眼噙淚又故作堅強的牛老師,還有趴在她膝頭那個滿身污漬的小女孩,不由憤怒道:“怎麼會有人這麼壞!袁老師雖然有錯,可這個蠱惑別人去死的人簡直喪心病狂!他到底是什麼來路,到底想幹什麼?如果任由他這樣,他會不會再去害更多的人?”
冉不秋轉向鬼差問:“你還有什麼線索嗎?”
鬼差想了想,卻只是搖頭,“我沒有看見他的樣子,甚至也沒有直接交手,聲音更是沒聽過。我再想想......無窮境倒是普通,一般鬼差都能下,只是幽冥有禁令,要下無窮境都需要申報的。啊!”鬼差雙掌一擊,“我雖沒經歷過,那卻依稀在哪裏聽別人說起過......他對我這般有恃無恐,只怕是早就知道我的戾氣會被反噬......又能反噬我的戾氣,又能轉化和豢養戾氣,那只有......”
“戾鑒!”宋可遇和冉不秋同聲接道。
冉不秋本就化生自幽冥,他知道這些上古的法器也並不稀奇,鬼差只是十分訝異的向著宋可遇瞠目道:“宋秘書,你居然知道戾鑒,沒想你居然是個寶藏男孩!”
宋可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