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劫難重重(一)
紀煙雨、裴元啟和青兒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時語塞。
“姑娘,你快去看看長生吧……”
彭娘子甫登上樓梯,就看見這個場景,她眯起眼睛,撇了眼地上的水盆,瞄了瞄衣衫不整的裴元啟,又仔細打量了紀煙雨和青兒。
彭娘子以她三十年侯府的職業生涯保證,這裏絕對有貓膩!
“彭娘子,你說長生怎麼啦?”一聽到長生有事,紀煙雨急急問道。
“先時喝了大夫的葯,燒退了,不知何故,現在又燒了起來,比下午那時候還厲害,小臉都燒紅了。
紀煙雨皺起秀眉,“走!帶我去看看!”將破損的衣袖藏在背後,也不理裴元啟,徑直跟彭娘子去了。
樓下廂房中。
“長生,長生,你醒醒,是我呀,是我!”紀煙雨輕拍長生燒地滾燙的臉頰。
長生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雙手無意識地抖動,口中“嗬嗬”不停,眼睛卻不睜開。
“他這是,這是抽搐啊!”紀煙雨緊握長生的一雙小手,“快去,快去找回那個大夫!”
“姑娘,已經派人去請了,只是雨天路滑,便是人到了,也得半夜!“
紀煙雨沉吟半刻,“快,快去找老闆娘打點井水來,再給我拿一罈子酒來!”
彭娘子答應着,心裏卻納悶,拿酒做什麼,配菜嗎?當下也不敢多問,忙吩咐人去準備。
待東西齊備,紀煙雨也不解釋,將長生的衣服全解開,只見孩子身上點點紅斑。
青兒站在她身後“哎呀”了一聲。
紀煙雨皺起了眉頭,她挑了幾塊厚厚的潔布,沾了井水,先擦長生的腦門兒,再沿着擦胸腹,然後是四肢,最後又擦了腳丫。
小傢伙已經神智不清了,雖是哆哆嗦嗦,但也不反抗。
紀煙雨全然不再顧忌形象,隨意用袖子擦了下額頭的汗,又用潔布沾了酒,還是按上面的步驟又將長生從頭到腳都擦了一遍。
青兒默默看了一會,輕聲道:“小姐,我來吧。”
紀煙雨沒言語,好一會兒才說:“不用。”
青兒察覺出她語氣有異,趕緊看她眼睛。
這才察覺紀煙雨哭了,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哀哀低泣。
她的小姐強自忍住哭聲,只有眼淚埋在眼眶裏打轉,粉紅的鼻頭微微聳動而已。
越是這種無聲的哭泣,越是讓人難受。
…………………………
夜愈深,長生的氣息愈微弱。
紀煙雨袖子上、身上沾滿了斑斑水漬和酒漬,仍不停歇,周圍丫頭婆子都不敢勸,任她一遍一遍機械地重複着動作。
到了最後,紀煙雨手上無力,乾脆把孩子抱到自己身上,讓孩子的頭卡在自己肩膀上,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
她不相信才過了這麼短短几天,虎哥兒就要再次離開自己。
這孩子這世生來就是個啞巴,這麼小就被拐子拐了,眼看要魂斷這荒郊野外,連祖墳都不知哪裏尋去。
這命也太苦了。
彭娘子實在看不過去,“姑娘,你把孩子給我吧,總得,總得沖一衝。”
意思就是將孩子放到地上預備停床了。
紀煙雨怒道:“不要!你們誰都別過來!”
她抱着孩子的頭,終於低低泣了起來。
彭娘子、青兒看她這樣子,又心疼又難過,倒是誰也不敢動長生了。
“紀姑娘,你,你節哀吧,”裴元啟不知什麼時候也進了屋子。
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善良而又美好,堅強而又脆弱。
心中似有什麼噴薄而出,涌成一條河、一道江。
紀煙雨沒有答話,她只是無意識的一遍遍撫着孩子的後背,回想着她跟虎哥兒的點點滴滴。
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會叫“母后”、第一次執筆寫字、第一次學會射箭……
心如刀割。
裴元啟見一屋子丫頭婆子都不動,全都用鼓勵的眼光看着他,只好硬着頭皮上前,想從紀煙雨懷裏抱下孩子。
紀煙雨死死不鬆手,兩人正拉扯間,忽聽孩子咳嗽了兩聲。
兩人一怔,忙低頭看向長生,只見長生虛弱地睜開了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倆看。
紀煙雨大喜過望,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回頭吩咐:“水,快拿水來!”
青兒忙遞上杯子。
紀煙雨親自將水餵了下去,孩子也是燒地厲害,口渴地緊,一下子喝了兩大杯下去。
此時方聽屋外有僕役回話:“大夫請來了。”
紀煙雨抬手抿了抿頭髮,將孩子一把交給裴元啟,慌忙下地,躲到屏風後面。
裴元啟呆了呆,方才似乎適應了自己的新角色,示意將大夫請上來。
大夫放下藥箱,號了號脈,讓長生張嘴伸舌頭細細看上一會,又仔細查看了孩子身上的紅點。
裴元啟低頭,只見這紅點已經不像開始時那般細密,而是漸漸變淡。
“公子放心吧,小少爺這不是風寒,下午倒是小人眼拙了,這是小兒紅疹!”
“這病原本也沒什麼葯能治,只要熬過去高熱,等這疹子一出,慢慢兒燒就退了。窮苦人家孩子,多有熬不住的、這也是哥兒福大命大造化大。”
裴元啟忙點點頭。
“還得跟尊夫人說一聲,這兩日的飲食需得清淡,喝點清粥也就罷了,葯便不用開了。”
說罷,大夫自去彭娘子那兒領賞錢。
裴元啟被他一句“尊夫人”震地暈乎乎的,待見到紀煙雨從屏風後面轉出來后,簡直手足無措。
看到裴元啟那滑稽的樣子,紀煙雨實在難以想像,十年後這個男子居然是朝中一言九鼎的角色!
“噗嗤”一聲,紀煙雨一回頭,果然青兒這個丫頭又在偷笑!
長生見紀煙雨過來,忙伸長了手臂,要紀煙雨抱抱,青兒忙接了過來。長生向青兒“嗬嗬”兩聲,似在表示不滿。
裴元啟低頭理了一回袍子,抬頭看向紀煙雨,紀煙雨向他點點頭,兩人相視一笑。
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慢慢生長。
…………………………
第二日,兩位老夫人才聽說昨晚的事,實在是驚異於煙雨對這孩子的執着,不過是個沒有關係的啞兒罷了。
救得活,是孩子祖上積福,救不活,也是命中注定。
不過這話也是兩位老姐妹私下聊聊算了,斷不肯當著煙雨的面兒講。
為了長生,眾人又在客棧休息了半日,晌午時分,大隊人馬終於要上路了。
“公子,公子,這是奴家打包的一點點心,留給您路上吃。”
還沒等裴元啟反應過來,那風騷老闆娘就已經將一個紙包按到他懷裏,又一陣風似的跑回門口,倚着門向裴元啟示意,似乎怕離裴元啟太近。
裴元啟皺着眉頭打開紙包。
什麼點心、分明是一個玉色鴛鴦荷包!
他一扶額頭,感覺青筋跳地十分歡快,偏裴老太君正要登車,還順嘴問了句:“什麼點心啊,巴巴送過來?”
裴元啟正要說點什麼,忽聽“嗖嗖”幾聲箭矢破空,抬頭一看,只見不知何處飛來兩支短箭,不偏不倚,正扎在側前方的馬屁股後面!
那馬兒吃疼,一把甩下車夫,風一般地向前奔去!
“小姐!!!”
裴元啟回頭一看,青兒連連跺腳,一臉焦急,“小姐還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