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劫難重重(二)
天色氤氳,四野茫茫。
冷風呼嘯,刮的臉生疼。
但是裴元啟顧不得許多,身後的家丁跟沒跟得上,他也不想理會,他眼裏只有前方飛馳的馬車。
他揚起手中的馬鞭,狠命抽下去,一下接着一下!
胯下馬兒吃疼,嘶吼幾聲,加速向前衝去!
裴元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三歲時,也是這樣一個氤氳天,父親被抬回來時,那沾滿血跡的半邊臉,當時他心跳地厲害。
周圍的大人進進出出,口裏開開合合,但是他聽不見,用盡全力也聽不見,他只是一遍一遍在心裏問自己:“父親會死嗎?”
那母親最終把一條白布纏在他的頭上時,他已經沒那麼痛苦了。
因為他的心此前已經歷了千刀萬剮,那種被不確定性吞噬的感覺、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比最終的塵埃落定來的更痛苦。
時隔多年,他居然又體味到了這種心境。
“煙雨!煙雨!你別怕!我在這裏!”
裴元啟高聲喊道。
從紀小姐到紀姑娘,再到煙雨,只用了一天的時間。
裴元啟不再顧忌別人怎麼看,如何想,馬車越來越近,他心裏只有那個人。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又狠狠打了幾下馬,終於趕上紀煙雨的馬車!
“煙雨,你聽見了嗎?聽見了你就回答我!”
她有沒有摔到?
有沒有嚇得昏倒?就像他所了解的那些官家小姐那樣。
他的心好像跳到了極限。
“裴,裴公子是嗎?”
“我,我暫且沒事!”
“你,你莫要擔心—”
看似鎮定的回話,不過裴元啟從她一開口,就知道,她怕的厲害。
顫抖的尾音出賣了她。
不過能答話就好,起碼應無大傷。
然而裴元啟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心又提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馬車竟然偏離了官道,走上了一條石子斑駁的野路!
裴元啟舉目望去,不好!那驚馬要爬高坡!
須知高坡前緩后陡,便是斷崖也有可能!
沒有時間多想,裴元啟一拉韁繩,死命向飛馳的馬車靠過去,高高揚起馬鞭,狠狠落下,抽打起馬的左屁股,想讓驚馬向右轉向。
一連抽了數鞭!
那驚馬吃疼,終於向右稍稍轉向。
還沒等裴元啟喘口氣,就看那驚馬向右側的一片小樹林衝去!
這次無論裴元啟怎麼抽打,那驚馬也不為所動,反倒愈奔愈快,竟將裴元啟拉下了一截!
電光火石間,裴元啟眼睜睜地見那驚馬撞上一顆井口粗細的大樹,撞斷了車轅,脫韁而去!
殘餘的車轅高高豎起,插進細密的枝葉中,車身歪斜,另一頭卡在地面上,一側的輪子都撞歪了。
裴元啟踉蹌下馬,跌跌撞撞奔到馬車旁,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
“煙、煙雨!煙雨!”
車內靜默了片刻,“裴,裴公子嗎?”
裴元啟眼睛一亮,忙手忙腳亂地扒開車門,只見紀煙雨雙手緊扒着車座,虛軟地攤倒在車廂里。
他一貓腰搶身進去,小心地攙起嬌小的女郎,“煙雨你怎樣?有沒有傷到哪裏?”
紀煙雨神色蒼白、髮髻散亂,淡紫衣裙褶褶巴巴,但仍鎮定道:“還好,就是右臂剛才杵到了車壁,恐怕是掉了點皮兒。”
裴元啟忙低頭查看,紀煙雨瑟縮了一下,滿臉緋紅,咬唇道,“裴公子,我真沒什麼大礙,這點傷回客棧稍微包紮下就好。
“哦,哦,是的。”裴元啟哪有不明白的,又悔自己莽撞。
忽然車廂晃了晃,裴元皺眉道:“煙雨,這車卡樹上了,恐不穩當,我扶你下去吧。”
紀煙雨點點頭,扶住了裴元啟伸過來的手臂,她腿都顛軟了,此時可不是逞強的時候。
待兩人下地,裴元啟又從車廂里取出了個座墊,左右看了一圈,把坐墊安置在一棵大樹下,方扶着紀煙雨小心坐下。
“煙雨,你感覺好點了嗎?可有什麼不適?”
紀煙雨輕輕掙了掙,方抽回自己手臂,“謝謝裴公子,煙雨無事。”
說實在的,她心情複雜,沒想到這一世遇險又是蒙裴相所救。
這恩情先後疊加,就像是借錢之後利滾利,怕是還不清了。
她定了定神兒,方迷惑道:“裴公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好端端的,馬怎會受驚?”
等了一會,見裴元啟不答,紀煙雨疑惑地抬起頭來,剛要說話,就見裴元啟神情嚴肅,對着她豎起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
裴元啟霍然起身,對着樹林深處高聲道:“既有人在此,何不現身?”
只有悉悉嗦嗦聲音響動,卻無人回應。
紀煙雨心裏苦笑,難道是猛獸?
不會吧,那自己也太倒霉了點!
便在此時,忽聽樹林深處有什麼東西“啪”的一響,緊接着一根羽箭破空而來!
“砰”的一聲,正釘在裴元啟靴前三寸處!
裴元啟吃驚之下,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還未站穩,另一隻羽箭又飛過來!
“砰”的一聲,仍然釘在裴元啟靴前三寸!
紀煙雨死命握住了自己的嘴,才沒有驚叫出聲!
裴元啟低頭,只見這兩支羽箭逼他連退數步,他已離紀煙雨兩丈開外。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對方在警告他。
“速速離去,留下者死!”
裴元啟聯想到方才蹊蹺的驚馬事件……
有人要對煙雨不利!
然而對方對他有所顧忌,才會羽箭示意,逼他離去!
裴元啟來不及細想,長腿一邁,三兩步奔回紀煙雨身前,張開雙臂,將紀煙雨護在身後,厲聲朝樹林深處喝道:“閣下何人?光天化日,竟敢殺人!”
話音未落,一隻羽箭又破空而來!貼着裴元啟的頭皮釘到他身後的樹榦上!
紀煙雨忍不住驚呼:“裴公子小心!”
裴元啟身子一顫,卻沒退後一步。
紀煙雨張了張嘴,發覺自己的聲音嘶啞不堪,“裴公子,要不你…”
裴元啟沒有回頭,卻向背後擺了擺左手,高聲道:“我乃當朝右相嫡孫裴元啟!我身後的乃是永定侯嫡女!閣下當真無所顧忌?”
頓了頓,裴元啟冷笑道:“要是我們有個三長兩短,丞相府和永定侯府豈能善罷甘休?就算閣下的主人毫無顧忌,閣下以為自己就能夠逃出生天嗎?”
一陣微風掃過,樹葉刷刷抖動,幽暗的樹林深處竟是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對方沒有回應。
裴元啟又大笑數聲,方一字一句道:“我勸閣下好生思量,也為閣下的父母妻兒多多考慮,天下之大,什麼路都可以走,唯獨死路行不通!”
紀煙雨盯着裴元啟汗水浸透的后衫淚眼朦朧。
我紀氏何德何能,能兩世得君庇護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