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蝶戀花(二)

第一百三十二章、蝶戀花(二)

揮之不去!揮之不去!沈雪茹又何嘗不是如此,打從她心裏住進了一個人,從此茶飯不思,日裏盼、夜裏也盼,就盼着多早晚見了那人一面,沖他訴一訴心裏的苦衷。

如今不光見了面,還知道那個人同樣喜歡自己,沈雪茹心裏除了開心,就剩慶幸。

從前,她亂翻雜書,讀到才子佳人私奔一節,總會評頭論足,說才子迂腐、佳人痴情。

而今,她親身經歷了,方知情之初起,如一縷遊絲,隨風蕩漾,縈繞徘徊,而後情思入骨,紮根發芽,盤踞心頭。

原來,情會刻骨、銘心。

顧金鑒默默走着,看沈雪茹總不說話,微一斜眼,見她若有所思,似乎在做心裏鬥爭,於是微微低了下頭,拱手道:“是小可唐突了,還請小姐見諒,原諒小可莽撞舉動!”說罷,稽首下拜。

沈雪茹回過神來,含笑望了他一眼,道:“你哪裏唐突我了?我心裏也歡喜你啊!”

顧金鑒聽得激動,一下子抬起眼帘,只見沈雪茹玉面微紅,雙手攥着帕子來回搓動。

“小姐當真......?”顧金鑒才說到一半,整張臉就漾滿笑意,“我......原來......”

沈雪茹見他要急哭了,不由也濕了眼眶,道:“原來世間真有一見鍾情,原來咱們也是一見鍾情,原來......”說著,哽咽難言,“你原來想說的就是這幾句話,對不對?”

顧金鑒深深點頭。

沈雪晴看自己猜准了,不禁莞爾一笑。

曾經,她一度以為自己一廂情願,一度以為自己痴鼠拖姜,一度害怕自己犯單相思,一度害怕孤軍作戰,而且還要在這場不見盡頭的戰役中,拋棄顏面、喪失尊嚴。

可是,事實證明她錯了,但這錯誤於她而言,喜聞樂見。

想着想着,她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終於淚從眼眶溢出,然後一滴連着一滴成為淚簾。

顧金鑒見她眼淚漣漣,幾乎要將腮紅衝掉,趕忙從胸前掏出一方疊四四方方的帕子,細心為她擦去眼角邊的淚痕,然後溫聲細語道:“小姐出生富門,本與我是天壤之別,如今既肯青眼相看,小可無任欣忭,只是婚姻一事,咱們恐做不得主!”

沈雪茹一想到齊大非偶的典故,不禁淚光閃爍,道:“雖說婚姻不能任我們做主,但事在人為,只要有一線之機,我便同郎君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顧金鑒見她真情實感,心裏些些感動,也道:“小可亦是如此,此生絕無二心!”

沈雪茹哭着點了下頭,正想也說些情話,忽見司廚王媽媽打遠處過來,於是迅速抹掉眼淚,脈脈含情望了顧金鑒一眼,然後才依依不捨離了現場,一溜煙往內院去了。

顧金鑒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心內一撼。

這時,王媽媽擺着腰肢過來了,一見顧金鑒身姿挺拔,長得一表人才,不禁多看了兩眼,然後才慢慢走開。

顧金鑒又站了一會子,正打算轉身離開,忽聽身後有人喝道:“原來顧兄躲到這兒來了!”

顧金鑒慌忙轉身,只見沈復領着魯半舫等人尋了來,而剛才大聲說話的正是魯半舫。

“顧兄怎麼招呼不打一聲,隨隨便便就離席呢?”魯半舫帶着笑意說,“想來是為了躲酒!剛才,我們每人都喝了不下二兩酒,顧兄算欠下了,改日一定要補上才好!”

顧金鑒怕他追究自己為何離席,離席后又撞見了什麼人,趕忙答應下來,然後相攜去了聽雨軒。

這一邊,沈雪茹慌裏慌張地走了一段路,見綠竹院近在眼前,連忙拿帕子拭了雙眼。

不曉得怎麼了,她一想到顧金鑒飽含深情的雙眼,立馬就沉淪了,而且完全不能自拔。

她十分懷疑自己中邪了,可這邪卻是由她自己種下,是她自己心甘情願跳入這張情網。

想着想着就到了院前,沈雪茹不禁一笑,抬腳邁過門檻。

紫菀正坐在廊下的冰菱形欄杆上歇息,一見了沈雪茹的面,當即從廊下跑了出來,問:“小姐方才跑哪裏去了?可讓我一頓好找!”

“我不是讓你自己回來了嗎?”沈雪茹反問道。

紫菀嘆了一聲,道:“還不是俞六小姐要找小姐?我陪她兜了幾個圈子,到處尋不到小姐!”

沈雪茹定住腳步,問:“那她人呢?”

紫菀如實道:“俞太太說宅里還有瑣事,就向太太告辭了,俞六小姐自然跟着回去了!”

沈雪茹哦了一聲,轉頭踏上石階,然後一連三步,十分輕巧地到了廊下,一把掀開軟簾進了屋裏。

紫菀跟在後頭進來,剛立住腳,只見沈雪茹坐到了琴幾後面,張口吩咐:“去將梨花簡取來!”

紫菀低聲應了一下,腳步匆匆取來,雙手奉上。

沈雪茹舉手接下,一手一個套在指尖,然後試着撥弄了下宮弦,聽琴音清遠有致,這才心下滿足,隨意挑了幾下,然後攏住商弦,又放開,慢慢悠悠彈起了《抒懷操》:

“一別齊雲幾歲華,南屏結屋戀煙霞。青山已問林逋借,綠綺還教卓女誇。

書作友,客為家,孤琴撲被任天涯。千金一曲無心換,但乞江郎夢裏花。”

夢裏花

原來,她只知顧金鑒是她的春閨夢裏人,今日聽顧金鑒當面陳情,說自己是他的夢裏花。

天曉得她當時有多開心,就差原地跳三跳,抒發自己的喜悅了。

想着想着,沈雪茹心中大為鼓舞,不由又絮絮彈了幾首。

紫菀站在旁邊,聽那琴音千回

百轉,蕩氣迴腸,不由側目,只見沈雪茹神情悵然,手上雖來來回回拂動琴弦,可兩眼卻飄飄忽忽望向其他地方,整個一副懷春少女模樣。

紫菀暗自一嘆,嘆自家小姐終於紅鸞星動,看上外頭的男子了。

這般想着,紫菀目光一移,冷不丁發現案角放着一方潮濕的手帕,於是慌忙拿到手裏,打算下去清洗。

不想才朝門口走了幾步,紫菀拿手打開手帕,一眼就看見這帕上綉了幾節綠竹。

紫菀從不記得沈雪茹有這樣的手帕,不禁訝異一聲,道:“小姐從哪裏得到這手帕?”

沈雪茹仰首伸眉,一見到紫菀手中的帕子,頓時面色一灰,支支吾吾道:“這是......芸嫂子送我的!”

“要是三奶奶送的,我該知道才是啊!”紫菀言簡意賅,明顯不相信沈雪茹的解釋,“何況,這上面繡的是竹葉,三奶奶要送小姐,也該送些花兒草兒才是啊,哪有送這個的道理?”

沈雪茹無所適從,忙道:“興許是綉了給哥哥的呢?”

“那就更不會轉送給小姐了!”紫菀脫口而出。

沈雪茹越發失態,脫口道:“難不成你是吃河水長大的?非要管那麼寬做什麼?”

紫菀一聽這話,面色慢慢晦暗,“是啊,我只是一個丫頭罷了,哪有分量管小姐的事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雪茹看紫菀有些傷心,連忙開口:“你七歲就到我身邊伺候了,我和你名為主僕,實則一塊長大,同作同息,咱們早似姐妹一般親近了!”

“那小姐還瞞我這個?”紫菀帶着哭腔說著,雙手顫抖着將手心裏的帕子託了起來。

“這......”沈雪茹猶豫了幾下,猛一閉眼,道:“行,我實話與你說,可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紫菀一抬頭,雙眼滿是誠懇,道:“小姐放心,便是太太拿竹板批我的頰、拿炭火燒我的嘴,我也決計不說一個字!”

“我信你!”沈雪茹說了這句,馬上看向紫菀手裏的帕子,道:“這是顧公子送的!”

“顧公子?”紫菀皺眉想了片刻,終於靈光一現,道:“就是那回和小姐談琴論調的公子?”

沈雪茹笑着點了下頭,羞答答坐回到綉凳上。

紫菀怔了一下,慌忙湊到沈雪茹身邊,道:“小姐真是糊塗,那顧公子哪裏配得上你?”

“他哪裏就配不上我了?”沈雪茹有意護短,“他有文采、善作文,又會彈琴、吹簫,我若與他在一處,將來一定琴瑟調和!”

“小姐步步生蓮、句句是花,長相、才學、家世無一不好,而那顧公子有什麼?”紫菀苦口婆心地說,“小姐說他有文采、善作文,可他中過舉嗎?既沒中過舉人,談何有才?小姐還說他

會彈琴、吹簫,這就更指望不上了,難道以後要用這些謀生計嗎?”

“他......”

沈雪茹啞口無言。

紫菀卻詞正理直:“何況那顧公子家中並不富裕,只怕小姐心儀,老爺、太太也不同意!”

沈雪茹一聽這話,正中自己的死穴,不由嘆了口氣,隱隱不安。

紫菀見她冷靜下來,趕緊又勸:“小姐如今還沒出閣,萬事該以名聲為先,千萬不要犯傻,做一些不計後果的糊塗事,萬一惹出風言風語,讓人背後說是論非,只怕毀了終生!”

沈雪茹原來滿腹希望,一心嚮往,而今聽紫菀說了這些箴言,實實是魂魄脫竅,一顆心沉到海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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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為歡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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