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一回老闆（二）

第八章（二）

3

馮家偉在一間寬敞的辦公室里見到郭乘峰。他正在辦公桌前不停地點擊鼠標。

見到馮家偉，郭乘峰連忙起身。老同學見面分外激動，談話直截了當，沒有絲毫遮遮掩掩。化工廠的事，馮家偉如實說出來。這是陳鳴鶴交代的，這件事瞞誰也不能瞞郭乘峰。

馮家偉在沙發上坐下來。

郭乘峰邊泡茶邊說：“家偉，這就對了，跟着鳴鶴干不會錯的。再說，你年齡也大了，即使考上公務員，前途也不容樂觀。年齡對公務員的政治生命來說，太重要了。咱們是好兄弟，我才實話實說。事實上，你這個年齡已經錯過政治生命的黃金期。”

馮家偉知道，郭乘峰說的全是肺腑之言，也知道能說這番話是出於一片好心，可他心裏還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哀傷。

以前，考公務員是為了愛情，為了有份穩定工作，為了臉上貼金。如今，這些已經不重要了。考公務員對他而言，是一種使命，是為了爭口氣。彷彿這輩子他完不成這個心愿，會死不瞑目的。

見馮家偉沉默不語，郭乘峰說：“其實，上次鳴鶴要你去他公司當副總，你就不該推辭。若不是哥們兒，這等好事能落到你的頭上？春鳴公司近幾年發展勢頭異常迅猛，將來成立集團公司是遲早的事，到時候總經理這個位置還不是你的？”說完，他瞄了馮家偉一眼。

馮家偉正端着茶杯發愣，聽了郭乘峰的話，他心裏果真生出一些悔意來。

郭乘峰嘆息說：“其實，一行不知一行難。啥工作都有各自的難處。公務員這個職業，看似輕鬆又風光，其中的酸楚，誰又會知道？”

馮家偉用狐疑的目光看他一眼，說：“乘峰，你可別不知足。看你多悠閑啊，工作體面不說，還穩定。”

郭乘峰苦笑一聲說：“家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前民眾、各類媒體對公務員監督的力度不斷加大，對公務員的期望值也在上升，我們的工作真的很難做。”

雖然馮家偉並不清楚郭乘峰整天忙什麼，但從他剛才這番話里的無奈和苦澀可以斷定，這些話發自心底，並非信口雌黃。

馮家偉還有事要做，便起身告辭，郭乘峰執意挽留。

離開時，馮家偉將那塊手錶放在電腦鍵盤的旁邊，說：“這塊手錶你留着用吧。”

郭乘峰不肯收。

馮家偉壓低聲音，說：“這是鳴鶴給你的。我不過是跑腿的，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馮家偉原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郭乘峰才會將手錶留下，可是聽了他的話，郭乘峰便將手錶放進抽屜，說：“那就不讓你為難了，我收下。”

不管怎麼說，讓郭乘峰將手錶收下，也算完成了陳鳴鶴交代的一項任務。

從郭乘峰那裏出來，馮家偉又趕到陳鳴鶴的辦公室。

通過交談，馮家偉才知道，這個化工項目生產的是一種添加劑，對環境有一定的污染，不過污染程度並不是很嚴重。再說，生產規模很小，對環境的影響也不會太大。

他們又談了一些有關化工廠選址和引進設備的問題。隨後，陳鳴鶴從公司里調撥五個工人，跟着馮家偉去化工廠上班，還給他們漲了工資。漲工資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五個人都很興奮，見了馮家偉，都一個勁兒地喊馮經理，叫得他心裏一蹦一蹦的。

陳鳴鶴還高薪聘來專業人員，姓張。張師傅中等個，頭髮很短，頭皮完全裸露在外面。他原來是一家化工公司的技術員，剛退下來。

前期的一些準備工作，基本談妥后，陳鳴鶴抓起電話，說：“財務部嗎？讓小葉過來一趟。”

不一會兒，一個穿白色短裙的女孩走進來。馮家偉禁不住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他全身的骨頭頓時酥軟成蜂窩煤。

小葉太漂亮了，肌膚凝脂般柔滑，秀髮束在腦後，米色連衣裙穿在身上很得體，裊裊娜娜，宛如盛開的牡丹花。

陳鳴鶴笑呵呵地說：“小葉，這位是馮經理，也是我的哥們兒。即將上馬的化工項目，由他全權負責。”

說話間，馮家偉恍然發現，陳鳴鶴的眼眸里流露着異樣的光芒，貪婪的目光宛如血吸蟲，緊叮在小葉身上。

小葉沖馮家偉嫣然一笑，說：“馮經理好。”她的聲音很好聽。

馮家偉忙站起身點點頭。

陳鳴鶴的目光始終沒離開小葉的胸部，說：“這個項目大約需用資金一百萬，你直接將錢交給馮經理吧。”

小葉的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說：“好的，我這就去辦。”說完，她扭着腰肢出去了。

小葉將銀行卡交到馮家偉手上時，他頓時感到肩上壓了一座山，感激地看陳鳴鶴一眼，彷彿血液沸騰起來。

4

化工廠的廠址選在東郊鎮。馮家偉從小在這裏長大，情況比較熟悉。距離路寨村幾里遠的地方有個空閑的院落，早些年，院子的主人在這裏養殖過長毛兔，結果賠了錢；改成養短毛兔，還是賠錢；養雞，又賠錢；換成養豬，還是賠錢。最後他什麼也不養了，安心種地。

有些事就是這樣，剛進入一個新行業，一切都是陌生的，沒有經驗，沒有技術，摔個跟頭就另尋新路，只能一事無成。

馮家偉很快便將院落租下來。緊接着，在張師傅的指導下引進設備。設備雖是二手貨，但有八成新。設備的主人胃口大得驚人，設備買來一年，便想賺大錢，又購進更大型號的。

舊設備閑置下來，成了只佔地方不幹活的廢鐵。託人一問，對方急於出手。買設備省下不少錢，應該很合算。陳鳴鶴對此很滿意，對馮家偉大加讚賞。

開業那天，場面很冷清，只有陳鳴鶴和大家一起吃頓飯。沒有禮炮，也沒有宴請賓客，整個過程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像是做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這樣做，是郭乘峰的建議。

化工廠沒有註冊，也沒有向相關部門辦審批手續。說白了，就是一家地下工廠。馮家偉曾對此有過憂慮，陳鳴鶴卻說，家偉，咱這是試營業，若是效益好，再登記註冊也不遲。

馮家偉仔細一想，也是這麼回事，便不再說什麼。

讓馮家偉驚喜不已的是，當第一縷黑煙從院落上空升起時，陳鳴鶴送來一輛嶄新的摩托車，說：“家偉，你騎着它上下班方便。”

馮家偉跨上摩托車，樂得連嘴巴都合不上。

陳鳴鶴指了指自己的轎車說：“家偉，好好乾吧，用不了兩年，我保證你能開上轎車！”

馮家偉瞅了一眼閃着亮光的黑色轎車，眼睛眯成一條縫。

別小看摩托車，那時候並非每個人都能買得起。拿路寨村來說，全村連一輛摩托車都沒有。因此，騎摩托車出行已是很有面子的事兒。

馮家偉騎着摩托車載着何莉出現在路寨村的時候，村民們便從家裏跑出來圍觀。見是馮家偉，村民們馬上換成與以往不同的眼神，羨慕得不得了。

馮父樂得直吧嗒嘴。還是何莉善解人意，說：“爹，要不讓家偉載着你轉一圈吧！”

馮父拍一下後腦勺，答應一聲便跨上摩托車的後座。馮家偉載着馮父，從村東跑到村西，又從村西回到村東。

不少人站在大街上看，馮父高興得兩隻手臂不停地舞動。路過家門時，馮母攔下摩托車，也要坐上去體驗一下。馮父說再跑一趟，馮母便沉下臉來，馮父才從摩托車上下來，讓馮母也過了一把癮。

這輛摩托車為馮家賺足臉面。

這正應了馮家偉寫在日記本上的一段話：一個人並非完全屬於你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屬於親人和朋友。他們快樂着你的快樂，傷心着你的傷心。親人和朋友與你共同分享喜悅時，喜悅就會N次方地無限放大。換成痛苦也一樣。

第一批產品賣出去不久，又收到不少訂單。投產兩個月，馮家偉仔細核算一下，的確賺到了不少錢。他將賬目單給陳鳴鶴送去一份。他知道，合夥做生意，賠錢賺錢是小事，關鍵是賬目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

陳鳴鶴拿到賬單后，興奮得一拍大腿說：“家偉，干吧！這樣下去，一年賺幾十萬不成問題，這比考公務員要好得多吧！”

馮家偉抿嘴直笑，並沒說什麼。

化工廠正常運營后，技術上有張師傅，車間有五個工人，平時馮家偉有不少空餘時間的。因此，平日裏一有空閑，他就拿出書複習。雖說因為化工廠的事，他少不了要東奔西跑，可考試的事，他還時刻記在心上。

5

陳鳴鶴生態養殖公司的開業典禮，和化工廠開業時的情景截然不同。禮炮、飄帶、橫幅樣樣俱全。不僅如此，市區的主要領導、商界名流、當地的知名人士也都光臨現場。

馮家偉和春鳴公司的員工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慶典開始，才閑下來喘口氣。

氣度不凡的雷山也出現在嘉賓席上。馮家偉僅遠遠地望了雷山一眼，腦海里便浮現出方瑩的身姿。他知道，自己和雷山比起來，連一隻蚍蜉都不是。想到此，他像一隻不戰而敗的公雞，低下頭。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包括市電視台在內的各大主流媒體，也派出強大的採訪陣容。

最讓人感到震驚的是，市電視台的著名出鏡記者李雪曼，也出現在慶典現場。她不僅長得漂亮，口齒伶俐，採訪時提出的問題尖銳得如同鋼錐，因此她深得觀眾喜歡。更重要的是，李雪曼的爸爸是南州市市長李擎天。有這樣一位實權派的老子，作為一名記者，她愈加引人關注。

若不是極為重要的活動，李雪曼很少參加採訪。有時即便有重要的採訪任務，若是她心情不好也懶得理會。因此，活動的舉辦方常常以能請到李雪曼而倍感榮耀。

之前，從未聽陳鳴鶴說過，李雪曼會到現場採訪。第一眼見到她時，馮家偉不能不大吃一驚。這樣的生態養殖公司開業儀式，在南州市一年少說也會出現幾十個，居然能請來李雪曼，可見陳鳴鶴的能量之大。

馮家偉坐在方陣的最後一排，腦袋像風車般四下亂看。他不僅看見了徐海順和郭乘峰，還看見了春鳴公司的副總經理秦松。

秦松的頭髮像在油缸里浸泡過一樣，亮得刺眼。他穿着筆挺的西裝，哈巴狗似的跟在陳鳴鶴身後。

見到秦松，馮家偉心裏禁不住汩汩地冒起酸水。

馮家偉伸長脖子，在人群中搜索他認識的人。他在找方瑩。

方瑩的確沒來。

禮炮已經響起，剪綵儀式開始，暴風雨般的掌聲此起彼伏。

直到儀式結束，馮家偉也沒有見到方瑩。方瑩是記者，按說她應該出現在儀式現場，為什麼缺席呢？馮家偉心生疑惑。

陳鳴鶴之所以費大力氣投資生態養殖，是因為他已放棄單一的印刷裝飾經營模式。現在他正準備下一盤大棋，生態養殖只不過是這盤棋的一部分。一旦生態養殖公司走上正軌，有了一定的資本積累，便投巨資進軍化工行業。那個小型化工項目，只不過是他的一塊試金石。等資金和技術日臻成熟時，一家以多種經營為一體的集團公司，將會在南州市這片土地上脫穎而出。

不過，這僅是陳鳴鶴繪製的一幅美好藍圖。其實，就目前資金情況來看，他要實現這個目標，路還很漫長。

生意場上混了這麼多年，陳鳴鶴一直篤信，商場就是一片血腥的殺戮之地，如果不想做一隻兇殘的狼，必將會變成一隻被狼叼在嘴中的羔羊。

陳鳴鶴比誰都清楚，要想把公司做大做強，必須要找到一家實力強大的合作夥伴。確切地說，是找個靠山。

陳鳴鶴選中的目標是雷山。不管是合作夥伴，還是靠山，在南州沒有誰的實力可以和他相媲美。

越是有實力的人，越是不容易接近。這個道理，陳鳴鶴很清楚。當得知雷山正在瘋狂地追求方瑩時，他意識到機會來了。

方瑩曾是馮家偉的女朋友，陳鳴鶴和馮家偉又是好哥們兒，對於方瑩，陳鳴鶴並不陌生。就是憑藉這樣一種關係，陳鳴鶴終於在雷山的視線里有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