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當一回老闆(三)

第八章 當一回老闆(三)

第八章(三)

6

化工廠開工半年後,馮家偉對利潤進行了一次核算。按照事前陳鳴鶴所說的分配方案,他分到了五萬元。這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當陳鳴鶴將一張銀行卡交給他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兩手叉腰來回走動。

陳鳴鶴面露微笑,目不斜視地望着馮家偉,腦海里呈現的卻是另一幅波瀾壯闊的場景。

當前,生態養殖是熱門行業。逐利是人類的天性,可是當感覺到健康正在受到威脅時,聰明的人類就將名利暫放到第二位,把健康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同樣是養殖,一旦掛上“生態”這塊金字招牌,效果就截然不同。陳鳴鶴的第一批家禽還沒有出欄,就被客戶訂購一空。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他就可以投資一家規模巨大的化工企業。

回到家,馮家偉將存有五萬元錢的銀行卡交給何莉,何莉高興得像一隻淘氣的花貓,摟住馮家偉的脖子,不停地拱來拱去。

那天晚上,他們躺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商量這筆錢該怎麼用。馮家偉想還房貸,何莉希望將這筆錢先存入銀行,萬一碰到急事,也能應急。等以後賺到錢,再還房貸也不遲。

馮家偉不是愛計較的人,尤其是錢財的支配上,最終他們決定將這筆錢存入銀行。

何莉已為人妻,用不了多久又要為人母。在家庭和親情面前,女人是很容易放棄事業的。因此,婚後的何莉對考公務員已經看得很淡,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馮家偉身上,盼望他能考上公務員或是干出一番事業。

何莉認為自己已到而立之年,有一個與她心心相印的老公,將來再有個愛情結晶,一份還算穩定的工作,已經很知足。

自從馮家偉將銀行卡交於何莉,她便對那家化工廠產生了濃厚興趣。只要休班或空閑時間,她經常跟隨馮家偉到化工廠去收拾衛生,中午還幫着做飯。

何莉一來,馮家偉就能省不少心。

開工以來,因為有郭乘峰和許謙的關照,從開業到現在還算順利,從來沒有人盤查或干涉。

開始的時候,馮家偉牢記陳鳴鶴的叮囑,院子每天都有鐵將軍把門。後來,見每天都相安無事,他們也就放鬆了警惕。

7

轉眼已是初冬,天氣漸冷。

前幾天,馮家偉接到一批訂單,客戶催得緊,不得不加足馬力生產。

午後,廠房的機器傳出隆隆的轟鳴聲,濃煙從高高的煙囪里湧出來,染黑大片天空。

一輛白色轎車宛如一陣旋風疾馳而來。院落地處偏遠,平時別說是車輛,就是牛羊也很少見。況且,院落周圍是土路,若是遇上陰雨天,汽車很難行駛。因此,平時幾乎沒有車輛來。

這輛車並非是路過此處,而是像長了眼睛,直奔院子而來。

轎車在院子門前“嘎”的一聲停下來。

幾個男子快速從車上跳下來,推開廠門走進去。機器的轟鳴聲讓車間內的所有人並未察覺到外面發生的事。

直到幾名男子在院子裏大聲叫嚷,馮家偉才從車間裏跑出來。他見來了這麼多陌生人,心中暗吃一驚。

來到幾個人跟前,馮家偉懸着的心卻放下來,因為他看到為首的人是許謙。

馮家偉笑吟吟地說:“原來是許科長,快到屋裏坐。”

許謙的臉陰冷得像一塊磚頭,兩眼緊盯着冒着黑煙的煙囪,彷彿沒有聽到馮家偉的話。

馮家偉的聲音又提高許多,說:“許科長,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許謙睨視馮家偉一眼,又把目光落在煙囪上,問:“這是非法化工廠吧?”

“非法”兩個字讓馮家偉心裏一驚,他向前緊走幾步,笑着說:“合法的。”

“合法的?”許謙緩緩扭過頭,把刀子一般的目光往馮家偉的臉上亂掃一通。

這時,馮家偉才意識到,許謙這次來,並非是走走過場。他暗自納悶,許謙那裏自己打點過,難道還有別的領導在場,他身不由己才這樣說?

許謙明知故問:“你是這裏的負責人嗎?叫什麼名字?”

馮家偉又吃一驚,許謙居然不認識自己了。這更讓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定有比許謙還大的官在場,他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看來今天凶多吉少,停產是小事,可是他和客戶簽了合同,僅違約金一項,怕是將之前賺的錢都搭進去也不夠。

是給陳鳴鶴打電話,還是先向許謙了解一下情況?馮家偉心中亂作一團。思索片刻,他拿定主意,在事情還沒搞清楚之前,不能把陳鳴鶴扯進來。陳鳴鶴再三叮囑,在外人面前千萬不要講出化工廠是他投資的。

馮家偉壓低聲音問:“許科長,這幾位是……”

許謙的嘴角翹得老高,說:“這幾位是我們科里的執法隊員。”

原來,今天是許謙說了算,馮家偉懸着心放下一半。他瞅了瞅許謙細嫩光滑的臉,猛然想到就是眼前這個氣焰囂張的男人,將他擋在機關大門之外,並且還娶走他曾經愛過的女人。

想到此,馮家偉的腦海中又呈現出藍海茵貌美如花的臉,一股無名怒火填滿胸膛,恨不得衝上去,揮拳將許謙的臉揍扁。

不等馮家偉緩過神來,許謙說:“將排污證拿出來!”

排污證?這裏除了房屋租賃合同什麼都沒有!許謙明明知道的。看樣子,今天他是找麻煩來了,難道是因為藍海茵?

想到這裏,馮家偉火往上撞,氣呼呼地說:“沒有!”

許謙歪頭冷笑說:“沒有?那隻能查封了,等什麼時候有證再說!”說完,他用力一擺手。

幾個執法隊員凶神惡煞一般撲向廠房,馮家偉頓時傻眼了。剛才有幾個客戶還打電話催着要貨呢,若是機器停下來,後果可想而知。“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他是懂的。可是作為男人,他實在無法忍受許謙的凌辱。

馮家偉眼裏已經噴出火來,大喝道:“誰敢查封我的機器,我……跟他拼了!”這時,張師傅和五個工人也站到馮家偉身邊,怒視着許謙。

許謙的眼睛陡然睜大,喝道:“馮家偉,你想暴力抗法嗎?這是要坐牢的行為,你懂嗎?”

此時,馮家偉已冷靜許多。他知道,這時候如果硬碰硬,後果不堪設想。若是和許謙弄僵,怕是日後陳鳴鶴出面也不好收拾。

馮家偉換作一副面孔,央求道:“許科長,今天放我一馬,排污證的事,日後補辦好嗎?”

許謙陰陽怪氣地說:“你的能耐不是很大嗎?來呀,不是要拚命嗎?”

馮家偉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可他還是強壓怒火,滿臉堆笑地說:“哪裏,哪裏,剛才我說的全是氣話。”

許謙擺出一副秉公執法的樣子,說:“先把廠房封了再說!”說完,他沖執法隊員揮揮手。

馮家偉的火氣再次撞上來,額頭上的青筋暴綳,衝上去伸開雙臂擋在執法隊員面前。

許謙惱羞成怒,喝道:“馮家偉,你給我閃一邊去!”

馮家偉已無法剋制心中的怒火,猩紅的目光死死盯着許謙。這些年的幽怨和委屈,彷彿要像火山般爆發出來。

馮家偉清醒地意識到,此刻一定要鎮定,不能失去理智。衝動是魔鬼,一次不計後果的衝動,可能會把所有一切都葬送得一乾二淨。

馮家偉稍微平靜一下心情,勉強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說:“許科長,您就高抬貴手行個方便吧。”

許謙大聲說:“廠房今天一定要封,請你不要干擾我們執行公務!”

看來無法說得動許謙了,馮家偉一點一點地將身體挪開,眼睜睜地看着執法人員拿着封條向廠房走去。

有一批貨今天要加班趕出來,明天才能送過去。若是停工,可咋辦啊?馮家偉痛苦地閉上雙眼。

執法隊員往封條上塗膠水,許謙一臉得意。

8

偏房的木門“啪”的一聲開了。

何莉扎着藍色小花圍裙走出來,沖所有人大聲喊道:“住手!”

聽見有人喊,執法人員扭頭瞅了一眼,見聲音來自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便回過頭繼續干自己的事情,壓根兒沒把何莉當回事兒。

許謙卻臉色驟變,驚愕得張大嘴巴,囁嚅着說:“何莉……你怎麼在這裏……”

何莉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定定地看着許謙,嘴唇抽動幾下,說:“許謙……你今天能不能放過家偉?”

眼前的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馮家偉也掉進雲霧之中,不知道許謙見到何莉為何臉色大變。

何莉瘦弱的身體微微晃了幾下,似乎若是有風吹來,就能栽倒在地。

許謙鷹隼般的眼睛散發出怪異的目光,看了看何莉,又瞅了瞅馮家偉,像是明白了什麼。他沉思片刻,沖執法隊員大聲喊道:“收隊!”

執法隊員愣愣地望着他,彷彿沒聽見。

許謙用喑啞的聲音第二次喊“收隊”時,他們才跟在許謙身後慌忙離去。

張師傅快步來到何莉身邊,如釋重負地說:“你可真厲害,一句話就把他們嚇跑了。”

一個工人開玩笑說:“嫂子真像當年長坂橋上的張飛,一聲斷喝嚇退了曹操……”不等說完,他便張大嘴巴,再也不說話了。

淚水在何莉的眼眶裏來回打轉,馬上就要掉下來。

馮家偉小聲對張師傅等人說:“你們先去忙吧。”

回到屋裏,何莉的臉是灰白色,把頭埋在胸前。

許久后,何莉才嘆息一聲說:“家偉,你想知道許謙為什麼見到我就走了嗎?”

馮家偉抬頭看了何莉一眼,沒有吱聲。

何莉猶豫片刻,說:“我和許謙是大學同學……確切一點說,我倆談過戀愛。畢業后的第二年,我倆一起參加了公務員考試,他考上了北陽區團委的職位,而我……”

馮家偉不停地用手拍打前額,一句話也沒有說。那一刻,他的腦海里除了藍海茵,什麼也沒有。

誰也不會想到,曾經生死相許的愛情,居然如此不堪一擊。他和藍海茵,何莉和許謙,曾經的花前月下,曾經的海誓山盟,一次公務員考試就把這一切擊打得支離破碎。

世間的事居然這樣湊巧,一次考試改變了四個人的命運。最終是,藍海茵離開馮家偉,許謙拋棄了何莉。讓人感到可笑而又荒誕的是,在這次愛情遊戲中,四個人重新進行組合。

王子和公主般的愛情只能出現在童話里,現實中的愛情終究要回歸現實。

馮家偉木訥地看了何莉一眼。她低着頭,紛亂的長發垂下來,遮住她的臉。

沉默許久,馮家偉將藍海茵和他的關係也說出來。何莉揚起頭,眼睛睜得很大,一句話也沒說。

9

近午時分,馮家偉給陳鳴鶴打電話,將許謙來查封工廠的事告訴他。

陳鳴鶴聽后也是吃了一驚,說:“這事怪我,中秋節我原本想讓你去許謙家走一趟,怕你遇到藍海茵會尷尬,就拖到現在,結果……”說著,他嘆息一聲。

馮家偉支吾說:“鳴鶴,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陳鳴鶴說:“什麼事?”

馮家偉遲疑一陣才說:“想不到,何莉居然是許謙的前女友。當時若不是何莉在,廠房就被許謙封了。”

這件事也讓陳鳴鶴大吃一驚:“居然有這種事?”

馮家偉沒吱聲。

片刻,陳鳴鶴說:“既然這樣,看在何莉的份上,許謙暫時不會再來找麻煩。這樣吧,過幾天我去許謙家走一趟。這事你別管了。”

的確這樣,許謙和何莉,馮家偉和藍海茵,他們之間的關係極其特殊,彼此深愛過,又傷害過。愛有多深,傷害就有多深。愛也好,恨也好,彼此都害怕見到對方。彼此若是見了面,心中的愧疚和遺憾再次浮現,不論對誰都是一種傷害。

不出陳鳴鶴所料,許謙再沒有來過。不僅如此,也沒有其他執法人員前來。

原因應該有兩個。也許是陳鳴鶴找過許謙,也許是許謙想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來償還欠下何莉的感情債。

邪惡和善良從來都不在一個人身上單獨存在的,只有多少而已。善良的人也存有惡念,大奸大惡之徒也會有良心發現的時候。許謙也算不上大奸大惡,他心裏一定對何莉懷有巨大的愧疚,要不那天他見到何莉,也不會老鼠見貓一般倉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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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健,作家,山東廣饒人。已出版長篇小說《同學會》《公考》《假如讓愛多等一天》《一起走過那年的雨季》等。《同學會》曾獲黃河口文藝獎,黃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見於《小說月刊》《青年博覽》《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新民晚報》《博愛》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選《名家微型小說精品》《中學生成長經典書系》《中國微型小說百年經典》等。

新浪微博:@zj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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