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二兩銀子?”阮姣眼睛亮了亮。

“可不是!你以為姑奶奶為什麼這麼和顏悅色的?連你丟了她的衣裳都沒發脾氣?”劉嬸道。

“難不成那老頭兒不光送衣裳回來,還送了銀子來?”阮姣追問道,心裏也自有些懊惱,想來這老人家是那年輕後生的跟隨,這是回來謝她的,可惜她不在,竟然錯過了。

“人家又不傻,不過這老兒過來說是找上午在溪邊洗衣服的那位姑娘的,可不就是找你?姑奶奶見他手裏捧着她的衣裳,便接過了話茬,那老兒還了衣裳不說,又誇姑奶奶頭上的銀簪好看,硬是掏出二兩銀子買了去,你說這有錢人吧,就是傻,那樣的銀簪子最多值二三十文,他倒好,愣是給了二兩……”

劉嬸嘮嘮叨叨的說著,阮姣心中好笑,想必是那後生要這老兒過來討個信物,以圖后報,這倒可好,讓姑奶奶撿了便宜去。

不過想想平素里姑奶奶待自己不薄,這便宜讓她撿了也就撿了去,阮姣只作一笑,便把這事付之腦後,不再多想。

午飯時候,因家裏的長工余忠請了假,沒人去學塾送飯給兩位小少爺,姑奶奶打算親自去。

阮姣在家閑着無聊,便應了這差事,提着飯菜,朝村頭的學塾走去。

正午的日頭火辣辣的照着大地,像要把這世間的一切烤熟了似的,阮姣撿着樹陰處慢慢行來,走到學塾門口,也已經是汗流浹背了。

學童們已經散了課,有家人送飯早的,已經趴在桌子上吃完了,沒送飯來的,都站在院子裏,眼巴巴的瞧着門外等飯吃。

顧名正蹲在院子裏給弟弟洗手,顧准眼尖,瞥見阮姣,噌一下站起來,朝門外跑過來,邊跑邊叫:”哥,阮姑娘送飯來了。“

”你倒是慢點,當心摔着。“顧名在長衫上拭拭手上的水,慢吞吞的走出來。

顧准奪過阮姣手裏的食盒,歡呼雀躍的跑進飯堂,顧名卻不肯進去,望着立在牆邊的阮姣,低低的說聲謝謝。

“快去吃吧,我走的熱,在這兒歇會兒。”阮姣對他笑道。

顧名站到她旁邊,往門裏瞅瞅沒人往這邊來,從袖裏摸半天,摸出把官家小姐常用的精緻的小摺扇來遞給她。

“哪來的?像是新的,可不便宜。”阮姣不接,啞着嗓子問他。

“你別管,橫豎不是家裏的錢,我自有辦法,你只管用。”顧名笑道。

阮姣接過扇子,打開來,扇兩下,笑起來:”涼快。”

顧名卻又從袖裏摸出個小布口袋,遞給她:“你先幫我收着,等用的時候,我問你取。”

“什麼東西?”阮姣接過來,打開來看,卻是一堆銅錢,足有百十來個。

“我自己賺的,不想交公,你知道我爹那個人,有了錢只會買筆墨紙硯,要不就宴請同窗,全不顧我娘的辛苦,我娘偏又是個沒主意的,凡事都以他為先,你幫我收着,等我娘生辰那天,我想給她買塊料子做件新裙子。”顧名低聲說道。

“那我就替你收着。”阮姣將布袋塞進袖裏。

顧准在飯堂探出頭來,喊他,要他快過去。

顧名應着,往裏走。回頭沖阮姣笑笑:“放心罷,這錢賺的乾淨,我沒幹什麼壞事,只是幫那幫紈絝子弟代寫作業,還有幫他們檢查默寫里的錯字兒。”

阮姣點點頭,心知她要是不走,他難安,必不肯好好進去吃飯,便轉過身,沿着樹陰離開。

走出老遠,略回頭,見他還立在門口往這邊瞧着,忙緊走兩步,拐過彎去。

……

日頭偏西的時候,家裏去鎮上看戲的奶奶小姐們坐着驢車回來,在門口吵吵嚷嚷的下車,二奶奶拉着顧平歡天喜地的進了門,腳一落進院子裏,便亮起嗓門高聲喊:“老太太,大喜,兒媳婦給你報喜來啦!真是大喜啊!”

老太太手裏捻着佛珠,從後面的佛堂里步出來,板著臉瞧着她:“何喜之有?”

“老太太,縣尊家的少爺看上我們平兒啦!縣尊夫人遣了兩個貼身婆子來問過平兒的生辰八字,二爺在縣衙做事的朋友打聽出來,縣尊夫人已經將孩子的生辰八字和他們家少爺的生辰八字拿去讓人合啦!”封氏拍手大笑道。

老太太聞言,多皺的臉上露出笑容來,點頭:“這可是大好事,我就說平兒生的福相,絕不會落於人下,若當真能嫁到縣尊老爺家去,那可是咱們顧家的榮光。”

老太太邊說邊將手上的一個翠玉鐲子摘了下來,招手將平兒叫到跟前,給她套在手上。

“謝老太太。”平兒歡天喜地的施禮道謝。

“吃了晚飯,到我屋裏去,我再教教你規矩。”老太太拉着平兒的手往廳里走去。

封氏嘻嘻哈哈的跟在後面一起走進去。

站在廚房門口的阮姣探脖子往門口望,瞧了有些時候,才看見大奶奶縮肩躬背,無精打採的走了進來,遠遠看去,兩隻眼睛竟然腫成了桃子,鼻頭也是紅的,像是哭過。

阮姣走過去,請個安,這劉氏也不回她,彷彿沒看見,徑朝自己屋裏走去。

“怎麼了這是?”阮姣悄聲問跟在後面的侍婢春花。

春花撇撇嘴,朝前面看一眼見張氏進了屋,放了帘子,方才低聲道:“早上跟她說沒件鮮明衣裳就不要跟着去丟人現眼,她不聽,說縣尊夫人若是當真論起來,還跟她沾親帶故的,算是她遠方表姐,豈能嫌她?說不定念着親恩,還能周濟她些銀子錢呢。

結果怎麼樣?連個人影都沒看着,大門前便被門子攔下,當她是伺候人的老媽子,徑給帶到了下人房,戲沒看成,倒在下人房裏憋屈了這一整天!”

“不能夠啊,二奶奶吶?難道二奶奶沒替大奶奶辯兩句?”阮姣問。

春花鼻子哼一聲,搖頭:“這家裏的事,你豈有不清楚的?大房佔着公例的便宜,二奶奶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兒,替她辯解?倒是恨不得看她的笑話呢!”

阮姣點點頭,面露凄色,正要講話,只聽劉嬸在廚房裏連聲喚她,便匆匆的走了回去。

“主子的事,你倒是參合什麼,好不好自有老太太解決,老太太不解決,自有太爺解決,況下面還有兩位老爺呢,你倒是多的什麼嘴。”劉嬸教訓她。

阮姣應着,半晌卻又笑道:“這人可不能因為別人一時困窘就把人看扁了,雖然大老爺不爭氣,只考了個秀才,可還有兩位孫少爺呢,大孫少爺書念的不是狠好么?先生回回都誇,萬一就高中了呢,我看到時候這起看不上大房的人倒要怎麼處!”

劉嬸白她一眼:“讀書考試這種事,沒個定準,再說了,若是大孫少爺真的高中了,到時候再說到時候的話,人豈都是這樣式兒的?”

……

晚上阮姣在井台邊洗漱通頭,顧名端着水盆出來放水,放下轆轤搖水,搖上水來,先給阮姣倒滿了銅盆,方才往自己盆里倒。

阮姣說了聲謝謝。

顧名咧嘴笑笑,低聲開口:“我有事求你,我娘今兒出門受了氣,還躺在炕上哭呢,你先盡着我給你的那些錢,給她買件新衣裳罷,緞子絲綢必是買不起,新鮮花色的棉布倒是可能買好大一塊是不是?我一個男人從不進布莊,也不知道准價,麻煩你幫我去買一塊。”

阮姣點頭應着,正要問大奶奶喜歡什麼花色,只聽那邊屋裏傳出大奶奶生氣的叫嚷聲:“名兒,不過讓你去打盆水,你這是現去挖井了么?還不趕緊的,又欠你老子爹捶你不是!”

顧名應着,朝阮姣拱拱手,端起銅盆急匆匆的走回去。

劉氏給他打着門帘,讓他進來,待他放下銅盆,一巴掌扇到他頭上,怒喝一聲:“你給我跪下!”

顧名撩衣跪下,劉氏又照他頭上扇一巴掌,厲聲喝道:“平日裏我怎麼跟你說的?那個小賤貨有什麼好?孤零零一個人,將來要是真娶了她,你可有什麼依靠?你也不小了,動腦子好好想想,那樣的孤兒,能娶回來嗎?是有嫁妝還是有兄弟?有什麼能幫襯到咱們的?咱家什麼家底,你心裏沒數?我和你爹只指望你有出息,能一舉成名,光宗耀祖,也好揚眉吐氣,不再受窩囊氣!你倒好,凈去惦記那沒用的人!”

顧名不服,梗着脖子,小聲嘟囔:“她怎麼就沒嫁妝了,我可聽爹說過,當年爹把她帶我們家來,帶了不止千金的現銀和東西過來,人家可不是白住,是你們沒良心,吞了她的銀子還把她當丫頭使喚。”

“我打死你個小殺才,讓你胡說八道!”劉氏動了怒,舉起巴掌又要打。

“行啦,你這是打兒子還是打我呢?是我蠢,拿了千金的東西回來都交了公,弄到現在,老太太略照應我們點,二房就怨聲載道的,他們也不想想,我們若是昧下這注橫財,分出去單過,現在也是個財主不是,用得着過這樣的苦日子!”倚在炕上瞧書的大爺顧余年板著臉開口說道。

劉氏被丈夫這一通搶白,卻又無話可回,坐到椅子上嚶嚶哭起來。

在井台邊洗漱的阮姣一句不落卻都聽着了,不由嘆口氣,端着銅盆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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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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