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老太太心情好,放了全家的假,說有想跟着去縣城的只管跟着去,想留在家裏的也只管逛去,不必做事,兩位上學塾的小少爺若是想去,只跟先生請了假,一起去。
顧准倒底是小孩子,一聽說去縣城逛,喜的拉着顧名央求他趕緊跟先生去告假。
顧名應着,收拾書袋出門。
“你不去?”劉氏問他。
顧名搖頭:“不去了,馬上就考試了,多溫習幾遍總沒有錯處。”
“先生不是說,你必能考過么?”劉氏又問。
顧名笑笑:“說是這麼說,只不過凡事哪有絕對,還要多溫習才好。”
劉氏摸索着身上的綢緞褙子,眼淚禁不住撲哧哧的落下來。
“娘,可是姑奶奶給的綢緞不好?”顧名慌忙問道。
劉氏拭拭淚,搖頭:“綢緞有什麼不好的?你娘這輩子頭一回穿這麼好的衣裳,還是借別人的光,自己卻買不得,你總要替我爭口氣,讓我也能買得起這樣的料子做衣裳穿才是。”
顧名微微吐口氣,笑道:“放心吧,這次考過了,明年就能參加鄉試,等我中了舉,你想穿什麼樣的衣裳不能。”
春花走進來催,說阮姑娘正在給老太太上妝,眼看就好了,讓大奶奶趕緊着出去。
顧名朝她作個深輯,央求她:“春花姐,煩你多照看我母親,她不常出門,有些不周不到的地方,勞煩姐姐多提醒着她點兒。”
春花掩嘴笑道:“瞧大少爺說的,這是奴婢的本份,原該的,你只放心,我會的。”
顧名隨她一起走出門來,趁他娘還未出門,自袖裏摸出一把銅錢塞給她,低聲笑道:“好姐姐,千萬別再發生上次的事了,這次大家一起去,若有人慢待我娘,勞煩你告訴老太太一聲兒,若是老太太不得空,告訴阮姑娘一聲也罷了,她心腸好,必會替我娘出頭的。”
春花接過錢,收好,嘻嘻笑:“老太太未必會管,阮姑娘是一定會管的,大少爺只管把心放進肚子裏去。”
顧名紅了臉,忙着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阮姑娘她,她心腸好……”
“好啦,少爺,奴婢也沒別的意思,我進去伺候大奶奶了,趕緊走吧,晚了先生要惱了。”春花笑着把顧名推出門去。
轉身回來,正瞧見老太太拉着阮姣的手從屋裏出來,後面跟着顧小鳳和平兒。
平兒穿着嶄新的服色,真箇被阮姣化的如嬌似玉,面若桃花,唇似蔻丹,雙眉入鬢,兩眼含羞,活脫脫一個美嬌娘,幾乎看傻了春花。
“春花,大奶奶可好了?要不要阮姑娘幫她化化臉?”顧小鳳走近來,問着她。
春花回過神來,搖頭,指着平兒,對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平小姐真正是脫胎還骨了,把阮姑娘都比下去了。”
“比阮姑娘,那可是差遠了,不過比那些鄉野丫頭不知道強多少倍。”老太太略得意的開口言道。
封氏攏着溜光的頭從屋裏出來,合不攏嘴的笑:“老太太,我娘家兄弟剛託人給我捎信來說,縣尊家正在草擬細帖,找媒人來家裏過帖子呢。”
“啊呀!這可是大事!菊花,你趕緊再去拿兩匹尺頭四個金銀錁子去。”老太太面帶笑容,高聲吩咐道。
全家人頓時都喜氣洋洋,唯獨平兒只站在牆邊,手指甲摳着牆縫,臉上沒有一點喜悅之情。
阮姣過去拉起她的手,跟她賀喜。
“何喜之有?嫁過來也只是受苦。”平兒冷聲道。
阮姣抱住她,低聲笑道:“人都沒見着,何來受苦一說?縣尊家調教出來的少爺,想是壞也壞不到哪去,難道不比你嫁個粗魯村夫強一百倍?”
“阮姑娘,我真是錯拿你當個知已了,村夫有什麼不好?只要知冷知熱,知道疼人,不比那些紈絝少爺差!你看姑奶奶就知道了,當初二太太活着的時候,一心想讓姑奶奶嫁大戶人家,嫁倒是嫁了去,不是一身凈光的被趕了回來?
你再看看隔壁的劉嬸,也是丈夫死了,沒有孩子,娘家都嫌棄她是個掃把星,不肯讓她登門,唯獨她婆婆梁奶奶不嫌,硬是把她留在家裏一同過活,前兩年同婆婆一起做農活拉扯小叔子,日子是苦了點,可是活的多舒心!如今也熬出來了,小叔子做生意賺了錢,對她又尊重非常,得了錢給自己娘一份,總不忘再給嫂子一份,說那個家虧了她!梁奶奶又不在意她改嫁,說有了好人家,只管嫁,她並不攔着!還給她置辦嫁妝,讓她風風光光的嫁!
這倒是貧苦人家!這樣活着多好!阮姑娘,你出身大家,身不由已,是非要過頭上頂碗,兩肩放水的貴婦人生活的,我不一樣,我生在鄉下,本就是個鄉下丫頭子,我就想過梁奶奶家裏那樣的平常日子。”
平兒絮絮叨叨的說著,阮姣聽痴了,菊花在大門口喊她們趕緊上車,就等她們倆個了。
阮姣拉着她出了門,上車,想問問她有什麼打算,無奈跟眾人擠在一起坐着,又無從開口。
走了約一個時辰,方到縣城,驢車直到縣衙門門口,方才停住,哪裏曉得,縣尊夫人扶着兩個小丫頭,正在大門口迎接!
老太太趕忙下了車,也不用菊花扶,急急忙忙的施禮,連稱有罪。
縣尊夫人忙扶她起來,給她施禮,方才笑道:“老夫人,您客氣了,說起來,我家相公乃是令郎的下屬,這兩年疏於拜會,還請老夫人見諒。”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說著謙虛的話兒。
阮姣趁機打量着這位縣尊夫人,只見她皮膚白嫩,身材豐腴,鵝蛋臉兒,櫻桃唇,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當真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兒。再看她的梳妝打扮,果然不俗,高冠長梳,用的是胎鹿皮冠,服飾華炫,使的是綾羅綢緞,周身珠翠環繞,新奇妙美。
“哪位是阮姣,阮姑娘?”縣尊夫人與顧老太太寒暄完畢,徑提着阮姣的名兒找人。
阮姣上前,不卑不亢的施個禮,應了一聲。
縣尊夫人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點頭笑道:“果然不俗,是個大家子出身。”
“夫人見笑,不過是個寄居在父親同窗家裏的孤兒罷了。”阮姣謙遜着。
縣尊夫人回頭吩咐跟着的兩個丫頭子:“帶顧老夫人和眾人去後面坐席。”
兩個丫頭子應着,上前施禮,帶老太太們進門。
縣尊夫人說個請字,把老太太讓進門去,卻是拉着阮姣的手,只不肯撒手,家長里短的問她些陳年舊事。
阮姣一一作答,縣尊夫人聽她說到父母雙亡之時,竟也抬袖拭淚,臉露凄色。
“夫人,虧得顧家大爺將我帶回,這兩年得顧老太太以及上下人等的照料,才能過上這般舒心的生活,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阮姣見她流淚,便笑着說道。
老太太走在前面,聞言,忙停住腳步,笑道:“難為阮姑娘替老婆子說好話,只怕鄉野地方,鄉野之人禮數不周,阮姑娘過的不省心。”
眾人說著話兒,邊由丫頭們引着,來到縣府後花園裏。
縣尊夫人開的宴席卻是擺在這裏。
顧家道遠,來的最遲,縣城被邀請的幾家參選秀女都到了,正三三兩兩的聚成一堆或說或笑。遠遠見倒縣尊夫人走來,都圍上來施禮問好。
縣尊夫人這才鬆了阮姣的手,跟眾人寒暄,完畢,這才看到跟在二奶奶身後的平兒,不由笑道:“幾日不見,倒越發出落的好看了。”
“回夫人,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二奶奶賣手弄腳上前施禮,回道。
縣尊夫人笑笑,讓她們自便,玩耍一會兒,好坐席。
眾人應着,自去找相熟的人玩耍。
阮姣拉着平兒要走,卻被縣尊夫人叫住。
“夫人喚我何事?”阮姣走過去,笑着問道。
“你隨我來,有事問你。”縣尊夫人拉着她的手,來到後堂她的卧房之內,命丫頭獻上茶水,便問她師從何人,哪裏學來的化妝之術。
“回夫人,不過是閑來無事,一個人琢磨出來的,幸得顧家幾位姐姐慣着我,讓我在她們身上練習,這才能入了您的眼。”阮姣笑道。
縣尊夫人連連讚歎,誇她必是仙女下凡,阮姣只是謙虛。
“前幾天你給我表嫂化的妝,真箇是驚人,我瞧過她臉上的脂粉。斷不是市面上賣的庸脂俗粉,不瞞姑娘說,我家相公雖然做的是個小官,可朝中卻有熟悉的人,貢品也能弄到一二,我現用的脂粉,就是貢上的,卻也沒有你用的那麼細密服帖。”縣尊夫人笑道。
阮姣把早就預備好的胭脂自袖中將出,雙手遞給她,笑道:“夫人,你看看這個,這也是我自己搗鼓出來的。”
縣尊夫人接過來,找開來,小指甲挑一點在手背上勻了勻,低頭嗅了嗅,驚叫:“好一個桂花香,甜而不膩,粉質又這麼細緻不飄,真箇是讓人爽心悅目,你這脂粉了不得啊,阮姑娘。”
“可有什麼,不過閑暇時瞎制出來玩兒的,夫人喜歡什麼味兒的?我單制一盒給夫人。”阮姣掩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