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喜歡牡丹香,端莊大氣!”縣尊夫人不假思索的說道。
“夫人只要有牡丹花瓣或是牡丹香的香料,我就能制出來。”阮姣鄭重的回道。
“當真?!可現在不是開花的時候,家裏倒是有牡丹花的乾花瓣,都是因我喜歡,開花的時候摘下來存的,留着熏衣服什麼的,可行?”縣尊夫人問道。
“行,我試試。”阮姣笑道。
縣尊夫人聞言,歡天喜地的喊丫頭趕緊去拿乾花瓣來與她。又起身拉開床邊的小屜子,當著阮姣的面拿出兩張會子來,要交給她。
阮姣忙推辭不要,縣尊夫人卻硬往她袖裏塞,啞聲道:“可憐見的,一個孤兒,我料你在顧家的日子不好過,可現如今也沒別的辦法,雖有心扶持你,可也不好掃顧家的顏面,他們家大爺是京官兒,雖然沒來往,也總得敬三分,現在就說要你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這也是無可如何的事,你先在那兒耐煩些日子,總要尋個由頭,把你弄出來的。”
阮姣被她的話戳了心窩子,忍不住紅了眼圈,說話的聲兒便有些哽咽起來:“夫人,顧家的人都對我狠好,我過的也舒心,多謝夫人惦記。”
縣尊夫人硬把兩張會子塞進她袖裏,方又拭淚道:“寄人籬下的苦處我卻是知道的,我自幼喪母,八歲那年,因父親進京趕考,怕我一個人在家不便,也在親戚家寄居過一年的光景,現在想想,我都是怎麼熬過來的!何況你這沒爹沒娘的孩子!”
她這話倒把阮姣的眼淚也招下來了,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你瞧我這張嘴,真正是該打。”縣尊夫人見惹哭了她,反手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露摟着她的肩膀,臉上露出笑容來:“我呀,一見你,就像見了親閨女似的,覺得特親,這話就講不完,倒招你傷心了,快別哭了,給我上個玉面妝,讓我也好在她們面前招搖招搖。”
阮姣拭了淚,出去外面到驢車上拿了化妝匣子折回來,給她化妝,每拿出一樣脂粉來,夫人都要讚歎兩句,說成是天上僅有,世上絕無的稀世珍品。直到她拿個畫眉的物件出來,就完全呆了。
“這是幹什麼用的?”縣尊夫人拿着那細細的棒子,好奇的問。
“回夫人,這是畫眉用的。”阮姣回她。
“畫眉?這是螺子黛?不像啊,這摸起來明明像是木製的桿兒。”縣尊夫人笑道。
“回夫人,這不是螺子黛,這是采自山中的一種叫作黛草的植物,把它熬成漿,然後搓成桿狀放入特製的器具之中,晾晒乾燥后,再用小刀把一頭削尖,就能用了,用這個畫眉,不像螺子黛那般黑漆漆沒光亮,看上去死貼貼的,這個色兒發青,柔和,畫上去微微閃着點亮光,好看。”阮姣笑道。
縣尊夫人邊聽她說,邊拿起來在自己眉毛處畫著,畫完一隻眉毛,在銅鏡前左照右瞅,喜笑顏開,欣喜不已。
”阮姑娘,果然不錯,看着跟自己的眉毛就長成這樣似的,一點也不假,有了你這些胭脂水粉什麼的,再丑的女人也能變俊了,還不假,跟真長成這樣似的,真是絕了。”夫人開心的大笑道,把畫眉草棒子還給阮姣,讓她給自己畫另一隻眉毛。
阮姣給她化完了妝,也差不多到了開席的時候,縣尊夫人拉着她的手來到後花園子,一出現在眾人面前,眾人一呆,反應過來,便紛紛開始讚賞。
縣尊夫人出足了風頭,心滿意足,硬是讓顧家一家子跟自己坐一席,還把高座讓給了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推辭不得,只得坐了。
宴席開始,色色菜肴流水似的搬上席來,從未見過如此多好菜的顧准興奮的左顧右盼,在劉氏旁邊只是坐不住,猴急猴急的想舉筷子夾菜。
劉氏按着他的手,拿眼睛瞪他,又趁眾人不注意,悄悄在他耳朵邊囑咐了幾句話。
顧准聽了,開心的直點頭,下座來,端起茶壺倒了大半杯水,徑捧到坐在阮姣身邊的顧平面前,扯扯她的衣襟,笑道:“平姐姐,我敬你一杯茶。”
“喲,這小子倒有心。”坐在阮姣身邊的縣尊夫人聞言,笑道,伸手摸摸他腦袋。
平兒笑着稱謝,伸手去接,劉氏突然起身飛奔過來,嘴裏嚷嚷:“小殺才,你平姐姐不能喝茉莉花茶,喝了身上要起疹子的,快住手。”
顧准被她這一聲喝,正回頭的時候,劉氏卻是腳下一滑,撞將過去,胳膊一晃,倒將兒子手裏捧着的茶杯一下子向上掀翻,杯子裏的熱茶一滴不剩,全傾到湊身過來的顧平臉上去。
顧平吃疼,尖叫一聲,羅帕捂了臉。
阮姣慌忙下座來,拿起自己的羅帕給她拭臉上的茶水,又問她倒底如何,可有燙着眼睛。
縣尊夫人迭聲吩咐丫頭子趕緊拿涼水來給她沖臉,又命人去請大夫回來,一時桌上亂成一團。
須臾工夫,丫頭子端了涼水過來,阮姣浸溫了羅帕正要給她擦臉,卻被一旁的封氏一下子將帕子擎了去,親自給閨女擦去。
平兒閉着眼嚷疼,封氏嘴裏安慰着她,卻只顧慢慢擦。
縣尊夫人看不過眼,上前去,擼起袖子親往平兒臉上撩水,讓她試試睜開眼,別真燙着了眼睛,越閉着越壞。
平兒慢慢張開眼,大家瞧去,只是紅了些,並無大礙,方才放了心去。
又一會兒工夫,小廝引着大夫過來,大夫瞧過,並無妨礙,給了幾帖膏藥,說晚上回家願意就敷敷,不願意就罷了,燙的也並不嚴重,臉皮略紅紅,過一陣子就好了。
劉氏伸手去扇顧准耳光,怒罵,嫌他多事,惹出這樣的禍端來,顧准也不敢哭,捂着被他娘扇紅的臉往後面退。
縣尊夫人把顧准藏到身後,笑道:“他才有多大,哪裏知道什麼,且喜不過是虛驚一場,平小姐她平安無事,我讓后廚再上幾個大菜,給大家壓驚定神兒!”
顧老太太忙推辭,縣尊夫人卻不肯,拉着顧准朝後面走去,劉氏欲上前拖回顧准,卻被縣尊夫人吩咐丫頭子給攔下了。
縣尊夫人頭腳離開,封氏跟着便拉下了臉,將手中的羅帕狠狠擲到地上,叫一聲老太太,卻是一言未講,坐到凳子上發獃,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滾下腮來。
阮姣拉平兒坐下,自袖裏將出胭脂給她補妝。
剛才這一通折騰,平兒臉上的胭脂膏子掉了個凈光,露出一臉的麻子來。
“這個時候再補,卻有什麼用!都被人看了去,補也是白補!”封氏哽咽道。
“老太太,都是我的錯兒,你罰我吧。”劉氏跪到老太太跟前,扇自己耳光。
老太太瞪她們一眼,低聲喝道:“要鬧也不分場合,這可是鬧事的地方?真正是想氣死我,有什麼事只回家再說,都給我露出笑臉來,先把這宴席支楞過去再說!”
阮姣過去把劉氏扶了起來,送她到座位上坐了,封氏展袖擦淚,端起茶杯來喝茶,倒是平兒的神情比原先輕鬆多了,推開阮姣,不讓她繼續上妝,紅着臉,卻拿起筷子來夾菜吃。
約一柱香工夫,縣尊夫人牽着顧准回來,顧准一手拿一個肉饅頭,衣裳兜里也塞的滿滿的點心,樂不可滋的啃着饅頭。
劉氏忙下座來,陪着笑施禮,把顧准拖到身邊來,口中只謙虛着,說給夫人添麻煩了。
縣尊夫人開口笑道:“顧大奶奶,原來咱們竟然是親戚,你瞧我這個人,真正是該死!我八歲起便跟着父親去了京城過活,家鄉的老親卻是一個也不記得了,這兩年回來,有心找來着,可老父親他尚在京中未回,我那時候又小,又不記得,便把這事撂下了,還望見諒,不跟我這等愚人一般見識。”
“夫人乃貴人,貴人多忘事也是有的。”劉氏道三不着兩的笑着回道。
顧老太太聽不下去,起身笑道:“難為夫人有心,多少年的老親還惦記着,可見是個仁慈心腸的活菩薩。”
“既然都是親戚,那有空就過來走動走動,雖然家夫只是個七品芝麻官,可管親戚們幾頓飯還是管得起的。”縣尊夫人坐下來,笑道。
顧老太太朝劉氏施個眼色:“還不謝謝夫人!”
劉氏忙施禮稱謝。
縣尊夫人挽起平兒的手,笑道:“這樣論起來,我可是你的伯母,有空只管來伯母家玩兒,我家也有兩個跟你差不多大的丫頭子,都是我從京城帶回來的,你們必能玩到一處去。”
平兒謝過她。
封氏聞言,原本就鬱悶的面色越發蒼白起來。縣尊夫人這話聽着是在攀親戚,卻分明是拒絕了婚事的意思,這再明白不過了。
大家說著閑話繼續坐席,卻各懷心事,不再有趣。唯有顧准吃了個歡實,興高采烈的。
正吃着,只見兩個未留頭的丫頭子過來對縣尊夫人說,京城來人,等着見夫人。
縣尊夫人告個罪,離席去了後堂,不一會兒,又遣一個婆子來對眾人說,實在不能出來陪客,請大家自便。
眾人聞言,又坐一會兒,陸續離席,顧家眾人也隨着一起離席,老太太親去後堂告辭,卻被丫頭子擋在了門外,說夫人正在見貴客,不便相見。
老太太吃個癟,只得率眾人出了府門,正要上車,只見兩個丫頭子手裏提着三四個包袱氣喘噓噓的追了來,要他們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