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秀倒底沒有住東廂,而是在西廂歇了。
半夜時候,二爺回來,顧小鳳點了燈,悄悄兒起來觀看,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這卻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阮姣起身上茅廁,睡眼朦朧的見顧小鳳正趴在窗戶上往外瞅,頓時睡意全無,伸手捅捅她,悄聲問:“鬧起來了?”
顧小鳳搖頭:“這卻是不能夠的事!二嫂什麼時候改了心腸了?”
阮姣卻是心頭悲愴:“姑奶奶,二奶奶倒底是個做娘的,許是為了平兒呢,這時候要鬧出這些家務事來,可不是對平兒的婚事有影響?想必縣尊夫人也不想將來的兒媳婦娘家不和順吧?”
顧小鳳拉下窗櫳子,嘆氣:“八字沒一撇的事,她倒是當了真,你也不想想,縣尊家的少爺怎麼會看上咱們這樣普通人家的閨女?要說是大哥家那兩丫頭倒還可能,畢竟大哥在京城大小做個六品官。”
兩人說會子閑話,天兒也就亮起來。
顧小鳳呼呼睡去,阮姣卻躺不住,穿了衣裳起身去井台邊梳洗,頭尚未通,只見二奶奶從屋裏出來,見了她,忙又縮了回去。
阮姣卻是眼尖,正好瞧見她烏黑的兩隻眼圈子,心裏不由嘆氣。
須臾工夫,封氏手裏捧着件嶄新的衣衫卻又轉了出來。
“二奶奶早。”阮姣問她一聲。
封氏臉上堆下笑來,將衣衫送到她眼前:“阮姑娘,這套絲綢衣裳是我特特為你做的,今兒穿着新衣裳赴宴罷了。”
阮姣正要推辭說自己有了,卻見顧小鳳從屋裏繫着扣子出來,笑道:“二嫂,難為你想着阮丫頭,她這以後也算是縣尊夫人的坐上賓,是該置辦幾件好衣裳了,你這情我先替她領了,進屋說話罷。”
封氏臉上的笑畫在臉上的一樣,捧着衣裳進了顧小鳳的屋子。
阮姣洗漱完了,進屋,封氏正撩衣襟子拭眼淚,見她進來,住了手,拉她試衣裳。
這大約是給平兒做的,阮姣與平兒身量相當,穿了倒也合身的緊,省了顧小鳳改來改去。
“阮姑娘,還要麻煩你給平兒上了妝。”封氏嘶啞的聲音說道。
阮姣點頭應着,卻是笑道:“二奶奶,要我給平兒上妝卻是容易,只是若當真是為了婚姻,阮姣還是覺得素顏對人才好,畢竟,若真是成了,總得被夫家人看去真顏,到時候若有差遲,大家不好交待。”
“這卻無妨,賣花的娘子還搽二兩頭油呢,若真是成了,花轎抬進門,就是他家人,嫌棄不成?”封氏回道。
阮姣瞅她一眼,欲言又止,忽覺封氏一心想讓平兒攀弄富貴,似乎並不是為了閨女以後能過上好日子享福,倒是要出賣一件貨物,打扮的流光水滑的,只為賣個好價錢,至於買家如何對這貨物,倒不是最緊要的了。
“阮姑娘,順便幫二嫂弄弄罷了,你瞧她烏雞眼似的,可怎麼出門。”顧小鳳趁機說道。
封氏忙伸雙手搓搓眼,勉強笑道:“這幾日為了平兒,真真是操碎了心,這死丫頭果真笨的緊,我在旁邊瞧的都學會了,她跟師傅一板一眼的學竟然未學會,真是愁煞人!”
“二奶奶,其實只要平兒過的開心,未必要嫁到大戶人家去,男耕女織不一樣很好?”阮姣拿出化妝匣子,邊說道。
封氏聞言,面色一沉,冷笑起來:“阮姑娘,你這話可真說對了,你原是大家閨秀,將來必會嫁入正經人家,我們這樣的鄉野粗人,也只好男耕女織的混日子罷了。”
“她一個姑娘家家懂什麼,自己尚沒有着落呢,倒操心別人!別聽她混說,待我教訓她。”顧小鳳推着她出門,回頭朝阮姣使眼色兒,讓她噤言。
阮姣神色落落的微微點了點頭,心裏替平兒難過。
阮姣調好了胭脂膏,正要找平兒去,只見顧准手裏捧個大花瓷碗,小心翼翼的往房裏來,忙過去替他打着門帘,接過他手裏的碗,放到桌子上,隨手在桌上的盤子裏拿兩塊麻糖塞給他,笑道:“怎麼叫你來了,當心燙了手,寫不得字兒,師傅掌手心!”
“阮姑娘,我娘讓姑奶奶和你趁熱喝,涼了就不香甜了,這是新磨的米粉炒的焦面,趁熱喝格外香甜。”顧准邊說,邊把麻糖放進兜里,卻又在袖裏掏摸着東西。
“可是還有好東西送給阮姐姐?”阮姣打趣他。
他竟果真點頭:“有,好着呢,只是包裹的嚴實,我看不得的。”
阮姣抬起他的衣袖,奪下他手裏的東西,胡亂塞進袖裏,面色微微漲紅,輕聲道:“告訴你哥哥,以後再不要這樣私相傳授,我要生氣的。”
顧准嘻嘻笑,朝她扮鬼臉:“你臉都紅了,這哪是生氣,分明是害羞,我又沒說是大哥送你的,你心虛什麼?分明就等着這東西呢。我回去告訴大哥去,你接了東西,端的是粉面相映桃花紅,好看的緊。”
“小殺才,看我不打破你的頭!”阮姣被他奚落一番,急了,掄起拳頭嚇唬着要打他,顧准嘻嘻笑着,雙手抱頭,一溜煙的跑出屋去。
阮姣走到炕邊,依着牆站着,打開封的嚴嚴的紙包,露出一個黃燦燦的緞面香袋來。上面沒有繡花兒,卻是滿滿當當畫著畫兒寫着字兒。
她舉到眼前細細端祥,畫的是一方池塘,一位扎着總角的姑娘正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雙手托腮賞着塘里的荷花。
那衣裳和眼神看着眼熟,分明是她自己!
阮姣紅了臉,朝着香袋呸了一口,狠狠擲到炕上,半晌,卻又伸手拾起來,貼到胸口,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來。
她猶豫一會兒,尋個剪刀拆開香袋的扎口,想看看顧名倒底在裏面放了什麼,放了桂花是一定的,她是南面人,喜歡桂花香,顧名是知道的,不管送她的扇子面還是羅帕什麼,都是熏着桂花香。
只是這香袋從外面摸着沙啦沙啦響,除了干桂花,好像還有別的東西。
她拆開來,果不其然,裏面竟還有一張紙折的飛鶴,飛鶴的翅膀上只寫着“平安”兩個字。
她不死心,把整個飛鶴都拆開來,卻只有平安這兩個字。
阮姣慢慢把飛鶴還願,眼淚跟着掉下來。
顧名的心思她明白,並不是敷衍她,只寫了這兩個字,而是從心裏希望她平安,餘下的皆不在意。
“傻子,怕它日你金榜提名,披紅掛金之時,早就忘了曾經還結識過一位姓阮的姑娘罷了。”阮姣傷心嘆氣,把香袋的口子重新縫好,藏到了貼身小衣的口袋裏,挖點脂粉先把自己哭紅的雙眼遮了,方才提着匣子出門來。
平兒卻已經是穿戴齊整了,只等着她過來上妝。
“阮姑娘,瞧我這三髻丫梳的好不好?瑞大娘梳的。她今早上剛從家裏回來,衣裳都沒換,就緊着給我先梳的頭。”
平兒見阮姣走進來,跑過來拉着她的手,笑道。
她倒是忘性大,完全忘了昨日學規矩的苦,如今又喜笑顏開了。
這瑞大娘是二奶奶的陪嫁,仗着二奶奶娘家有些勢力,平日裏在家吆五喝六的,什麼事都想管上一管。
要不是有顧小鳳常抬出老太太來嚇唬着她,阮姣少不得也要受她的閑氣。
這個老婆子,阮姣是極其不喜歡的,可偏偏她又是個極忠實的,對二奶奶和平兒倒是一心一意的好。
因此,平兒倒把她當成了知心人,甚至比自己的娘親還要親些的模樣。
“真好看,等你學會了,給我也梳一個。”阮姣坐到椅子上,打量着她,笑道。
“這有什麼,我這就叫瑞大娘進來給你也梳一個。”平兒伸手打帘子要喊人,阮姣忙阻止她,摸着自己梳的雙髻笑道:
“快別麻煩她了,想是連夜趕回來的,讓她歇息吧,我這個人護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讓別人給我梳,梳子一上頭,就覺得扯的頭皮疼,使不得別人梳,只好自己胡亂梳一梳。”
平兒上前抱住她,腦袋在她肩膀上摩挲,聲音有些憂愁:“阮姑娘,昨晚上我娘悄悄跟我說,我和縣尊少爺的八字怕是合上了,今天過去,這婚事怕是要定。”
“啊呀,這是好事,恭喜少夫人,以後還請少夫人多多提攜。”阮姣推開她,起身施禮,笑道。
平兒撅着嘴,一臉不開心:“人家拿你當個知音,凡事都告訴你,你倒好,就知道打趣我,明兒我死在縣尊家裏,看你還笑不笑得。”
“休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縣尊家怎麼了,難道他們還有三頭六臂不成?有什麼好怕的,只管大大方方做人,不信還能吃了你。”阮姣伸手掩住她的嘴,笑着嗔道。
平兒扯開她的手,坐到梳妝枱前發愣,阮姣上前給她上妝,哄她:“今兒我給你上個桃花妝可好?”
“什麼是桃花妝?”平兒仰臉問她。
“我剛想出來的妝容,你記着春日裏十里坡那盛開的桃花沒有?粉里透着嬌白,着實喜煞人,看着就讓人心生憐愛,我呀,剛調了種胭脂,塗在臉上,保管你的小臉跟那盛開的桃花一樣惹人愛憐。”阮姣在手裏調着胭脂,笑着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