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私奔還算數嗎

第九章 私奔還算數嗎

來的這天,洪軒緊蹙着眉,看得出他不情願,大概是被強拉着來的。

兩人一進門,老太太便問:“好好的,怎麼就革職了?”

洪軒臉色緊繃,半晌無語,孟思汝替他答道:“因為彈劾了新上任的漕運總督才不配位。”

老太太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又打住了。

嘴快的何氏道:“你們這些讀多了書出來當官的,就是拎不清,管好你自己不就行了,彈劾人家做什麼呢,把自己搭進去了吧?”

洪軒握緊拳頭,一字一句道:“好歹那姓曹的也被革職了,我不算白費功夫。”

何氏不屑:“你跟他們比?他們那些官都是花錢弄來的,本就是有錢的主兒,不當官還是富得流油,倒是你這種清官,家裏沒什麼錢,沒俸祿我看你們怎麼過日子。”

按理說何氏不該如此說話,但她說的完全是老太太所想,老太太便沒阻止,任她說。

孟思汝見洪軒臉色難看,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對老太太道:“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想拿點錢,你們也知道,阿軒清廉,家裏沒多少……”

話未說完,洪軒赫然開口:“你要找孟家拿錢,怎麼沒先和我說?”

“我知道你磨不開臉。”

“既知道,為何還要錢?”

思汝一愣:“可咱們……”

“我為官多年,何至於剛被革職就過活不下去了,便是過不下去,我洪軒何以要靠你找娘家要錢維持生活?”

思汝皺眉,他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家裏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哪裏不需要錢?

洪軒本帶着一股傲氣,心情又不好,當下也顧不上禮數了,直接甩了袖子站起走人:“我斷不會受你娘家的恩惠,你莫要再打這個主意了。”

他往外走,思汝也連忙起身,紅着臉急急的追了出去。

二人這麼一鬧,老太太心裏不悅,擦擦手飯也沒吃就回房了。

潘蘭芳心疼女兒,與孟宏憲商議:“要不我叫人送點錢過去?”

孟宏憲點頭:“你去辦吧。”

何氏見狀,心裏不大舒服,陰陽怪氣的道:“官掉了,脾氣倒是見長,有本事就別收錢,看他能堅持多久。”

潘蘭芳嘆口氣:“說來說去,都是思汝不爭氣,要是能添個一兒半女,一切都好了。”

何氏癟癟嘴,低頭剝着桔子。

思卿聽此話,頗為奇怪,她還沒想清楚,生不生孩子,與陞官罷職有關係嗎,難不成人還能生出銀子或皇榜來?

但何氏說的沒錯,洪軒的脾氣是不小,孟家上午送過去的錢,中午就被原封不動的退回來了。

他這般固執,潘蘭芳即便是心疼女兒,也不能再送東西過去,只得讓思汝經常回來,給她備些好的衣食。

思汝起初礙於洪軒的性子,不怎麼來,然而家裏一旦緊缺,就有人更生事了,她受不了婆婆的挑三揀四,後來往孟家回的就頻繁了。

來的次數多了,何氏有意見,想這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不在婆家呆就算了,還見天的從娘家拿東西走,娘家可還有其他人呢。

在思汝又來的時候,她忍不住嘮叨了兩句,偏巧被思汝聽見,打那以後她就沒再來過,甚至當間兒過年也沒露面。

這個年雖然加了思卿一人,然過的與往年無異,不肖多敘,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年過完沒多久,懷安這邊生了些不太平靜的事兒。

說起來,不算是懷安的事,只是與他多少掛了些關係而已。

這也不是孟家的事,甚至不是潯城的事。

這年,三月壬申初十,東太后崩於鍾粹宮。

從弔喪到下葬,足足用了半年的時間。

一位太后的崩逝,基於百姓大抵沒多少影響,但對於有些人家,影響是極大的。

說這事兒與懷安有些關係,是因為那曾經差一點和孟家成為親家的姜家,在這半年中,迅速破落。

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姜家敗落的迅速乾脆,也是叫人費解。

街頭茶館的老人端着個紫砂壺,捏着棋子,暗戳戳的說話:“你們以為人是如何崩的?”

“暴斃,宮裏放出的話就是這樣。”

“這話是咱們皇帝放出的,還是西宮那位放出的?”

答話的人不敢再說,伸手做了噓勢,兩老人品上一口龍井芽茶,味道略苦。

姜家來孟家登門拜訪,是在秋後。

姜家老爺姜維宗帶了雅容一起來,神色中有些請求的意味,卻又放不下身段,語氣里仍帶着桀驁:“當初聽說兩個孩子好上了,那時想着孩子們都還小,談婚論嫁尚早,眼下是否該考慮讓他們成親了?”

孟宏憲愛面子,權當忘記了之前這位是如何阻擋兩人的,尚禮貌的回道:“客氣客氣,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關鍵是看兩個孩子如今還好不好。”

說著讓小廝去叫懷安,然正被老太太撞見,擋住了小廝,他只得折返,回到正廳,卻又不能說是老太太不許人來,唯道:“大少爺今兒有課,只怕要下了課才能過來。”

姜維宗問:“他何時下課?”

“按照平日裏的時間,到四時下課。”

姜維宗尷尬的笑,那要等上一天了,說不是故意的,誰信?

姜家雖然一夕遭變,但以前在高位置慣了,他能親自帶着女兒來拜訪,已是他最大限度的退讓,再讓他等,那便是不能了,他當即起身告辭,帶着女兒離去。

他們走後,小廝才告訴孟宏憲實話。

孟宏憲去找了老太太:“這門親您去年不是沒意見嗎,這怎麼又……”

“如今與當初能一樣嗎?”

“姜家現在是不同於往日,只是現在這個節骨眼,要是再拒他們,難免叫人覺得咱們落井下石,落得個不好的名聲。”孟宏憲說。

“就是這個節骨眼,萬不能再招惹姜家,跟那些比,名聲不算什麼。”老太太低聲道。

孟宏憲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好半天後,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懷安在中午的時候,知道了雅容來過。

時過境遷,初一聽,卻沒想像中那般坐立不安亦或者驚喜非常,大概這一番熱情在上次已耗盡,然細細品量,心動卻還清晰無比,又聽是姜家鬆了口,心想着這次總會成的,便不必擔憂,只等着什麼時候上門提親就是。

可等來等去,就沒了動靜。

直到這日,姜雅容隻身一人冒然出現在孟家。

她比上回來清瘦了許多,躊躇在孟家大門外。

也是湊巧,正街那邊開了一家大型的商鋪子,老太太想去看看,因思卿認字,讓思卿陪她。

兩人剛一出門,就看見了躲躲閃閃的姜雅容。

老太太的興緻霎時沒了,冷着臉對思卿道:“你去問問她想幹什麼?”

思卿去了,見姜雅容眼淚汪汪的請求:“能不能讓我見一見懷安?”

她嘆氣:“你應當是見不到的。”

身後老太太像個門神一般佇立,那眼神便是蒼蠅飛出來也能給擊落了。

“那你能不能跟懷安講一聲,說我來過。”

思卿見她面色不對,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爹要把我嫁到遼北去,我不能去,你問問懷安,上回他說我們一起走,是否還算數?”雅容說著,又掉了幾滴淚。

思卿怔了怔,這倆人又要私奔?

左右她與懷安現在也熟悉了,讓她問句話,那就問了便是,遂點頭道:“好,我去跟他說。”

回了院子,思忖着私奔一事不能泄露,她只向老太太回稟了對方想見懷安這番話,回稟完畢,又試探着問能否去告知懷安,老太太竟沒多說,張口就答應了。

突然十分好說話,思卿都有點不習慣了。

她便來到懷安面前,簡單講述了雅容的境遇,並替她問:“你上次要帶她走,如今還算不算數?”

懷安楞了半刻,堅定點頭道:“算!”

思卿一時間沒接上話,她有點出乎意料,這人竟還願意,為什麼沒有“吃一塹長一智”?

於懷安而言,也許,那愛雖不再溢於言表,但從未變淡過。

原以為只是帶一句問話,壓根沒想到還有後續,但上了這條船,也不好半途停槳,只得好人做到底,思卿無奈道:“好吧,我去跟她說就是了。”

她暗自去見了雅容,雅容聽后,喜極而泣,百般囑咐的對她道:“今晚我在艾家口碼頭等他,你一定要告訴他。”

她無奈:“好。”

再回去找懷安的時候,卻見老太太在此坐着,說要閑聊一下,讓她不需迴避。

說是閑聊,還真就是閑聊,從日常起居到習字學識,生生的聊了一個下午。

思卿的話始終說不出口,眼看天不早了,老太太終於看向她:“你等下與我一起走吧,我知你們兄妹感情好,但也要注意分寸。”

她只得隨老太太一併去了,又被老太太拉着聊了半晌,這才放她回去,待從西廂房出來,天已經黑透了,自是不能再去懷安院裏,思來想去,她回房寫了一張紙條,裝在鏤空香囊里,讓秀娥悄悄的傳給懷安。

秀娥做事盡心,親眼看着懷安收下了才回來。

如此,要幫的忙已經做了,成不成就看他們的造化吧。

臨近午夜,懷安第二次提着箱子,輕車熟路的翻牆出去。

不想,走了沒多會兒,孟宅里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

有人來西廂跟老太太低聲彙報:“人往南去了。”

老太太似沒聽清楚:“往南?”

“是,估摸着要去接駕口坐船,要不要多叫幾個人過去,別讓少爺真的走了?”

“不用。”老太太一笑,“遠遠盯着別出事就行,他走不了的。”

老太太料的沒錯,懷安果真又沒走成,他再度等了一夜,仍沒等到姜雅容。

他在江邊吹了風,到天亮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不知什麼時候睡過去,亦或者昏過去了,被遠遠盯着的孟家下人給帶了回去。

睜開眼時,是翌日下午,他思緒回歸后,掀了被子就要往外沖,他要問問那姜小姐到底怎麼回事。

趔趔趄趄的跑出去,下人攔不住,只得寸步不離的跟着,直直看他走到了姜家宅子前,敲了半天門,沒有反應。

卻是鄰家開了門,探頭道:“別吵了,他們家搬走了。”

“何時搬的?”

“就今天啊,晌午才走呢。”

“他們家小姐呢?”

“要搬家難道還留一個不成,當然是一起走的,不過也是奇怪,說走就走,很多家當都沒要。”

懷安頹然坐地,眼神空空的。

在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的時候,孟老太太正在後院,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後院。

思卿自恃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安的望着她。

而老太太神色溫和:“是你做的?”

她不解:“什麼?”

“姜家那丫頭央你向懷安傳話的時候,有人可是聽的清清楚楚,她說的地點是艾家口,而懷安夜裏去的是接駕口!”

思卿仍舊糊塗:“那什麼口,不是碼頭嗎?”

老太太看着她,她也看着老太太,大大的眼睛閃爍着:“我對潯城不太熟,潯城可是還有別的碼頭?”

老太太怔了怔,忽然莞爾:“你知道懷安為什麼會被封了雲騎尉嗎?”

思卿平靜的道:“是因為他深受老佛爺喜歡。”

對方點頭:“是啊,如今,宮裏可是變了一番天地了。”

不再兩宮並存,老佛爺獨佔大權,那姜家如今就是個燙手山芋,如何能接?

老太太又道:“你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我平日裏對你關注少了點,往後你有什麼想要的,只管來說。”

思卿思量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想問過您的看法。”

本已起身的老太太重坐了回來:“什麼事?”

“二哥說賀先生那邊缺個打下手的,我懂一些繪畫,能否過去……”

“你還是想學畫吧,此事得問你爹。”

孟宏憲已經否決過一次了,哪裏還用問,想來老太太這般精明,連回絕她,都要拉旁人出來。

“不過你的想法我放在心上了,我會去替你再問問你爹。”對方繼續當好人。

思卿只好道:“有勞祖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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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暮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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