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最終戰·我忘了
印樂知閉了閉眼,背過身去,拖着殘破的身軀慢慢走遠。第一堂堂主忙靠過來,看了半天不知道印樂知身上哪裏還是完好的,折騰了半天才勉強小心地避開傷口扶住他。
等印樂知轉過身後,亦炎蘇扯下玄鐵鏈上纏繞的刀片,在手心攏了攏。大把刀片散成一團,也沒個形狀。
亦炎蘇輕飄飄地嘆口氣,合攏手指捏碎不成形的刀片,把大拇指貼近嘴唇,輕聲道:“願光明與你同在,”他頓了頓,極慢地吐出三個字,“印樂知。”
那三個字說得極輕,彷彿怕名字的主人順着風聽到一點模糊的音節。
那三個字落地極重,砸得叮噹亂響,彷彿從滿身惡念里,搜腸刮肚地嘔出來一小塊真心。
化為粉塵的玄鐵向印樂知的背影飄去,盤桓片刻,消失不見。
印樂知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但從腳底拖出的血痕慢慢減淡,直至消失。
亦炎蘇垂下頭,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道:“Amansmei.”
如果印樂知聽到了這一聲,他也許會走回來,也許會罵一句,也許會被亦炎蘇再次推開。
但他聽不見。
他耳中滿是群蜂振翅般的嗡鳴。
第一堂堂主大聲沖他說著話,想要讓印樂知保持清醒。
但印樂知聽不清,只能側着頭,透過充血的眼珠,辨認他在說什麼。
印樂知對堂主道:“接班人你們帶着點。”
堂主吼道:“帶不動!您選的接班人,跟您一樣犟!您先把他教好了再給我們!”
印樂知也想吼,但他沒那力氣,只能氣若遊絲地開嘲諷:“跟我一樣你們不才更適應嗎?”
堂主:“……”
嚴方任雖然看不見,但作為紅璽刀的主人,他能感覺到順着粉末的那一股流動,冷嘲一聲。
亦炎蘇沒有理他。
他低垂着頭,原本握着玄鐵鏈的手仍虛虛張着,另一隻扣在黑刀上的手則是越收越緊,緊到失去血色。蒼白的色澤從指尖攀緣,染上了他的身軀。
兩人一言不發地,一直到夕陽西下,嚴方任腳下的血泊凝固成褐色的一塊。
夕陽看起來粘稠噁心,像病變的肉塊。
嚴方任打破了寂靜:“你們的木偶,線斷了。“
亦炎蘇終於是抬起頭,抖了抖色澤淡如雨後桃花的唇,平穩着聲線慢慢道:“說什麼呢,小朋友。”
嚴方任譏誚一笑:“瑞安瀾死於紅璽刀,而你,亦炎蘇,你剛才把你的祈護之力給了印樂知?”
亦炎蘇勉強笑道:“你高看我了。”
只是說了兩句話,亦炎蘇原本嫣紅的唇色又像被雨水沖刷了幾遍。
而嚴方任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困惑地歪了歪頭,似乎不大明白自己剛才問了什麼。
亦炎蘇站起身,踢了踢廢墟破碎的石塊,道:“和拜月蜘蛛一起看着吧,嚴方任。你會發現你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亦炎蘇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腳步一如既往的輕巧,即使穿着重甲走在滿是碎石的廢墟上,嚴方任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然而,嚴方任在這一片寂靜中,聽到一滴水砸在石面上的聲音。隔了一會兒,又是一聲。
嚴方任思考這是什麼聲音,遲鈍的腦子裏得出兩個結論。要麼,是亦炎蘇的淚,要麼,是亦炎蘇的血。
但聽這滴落的頻率之高,嚴方任又覺得兩者都不可能。
瑞安瀾直到死也沒有流下一滴淚,連血都像天隱湖水一樣冰涼刺骨。
亦炎蘇也是一樣,不會哭,更不會有難以癒合的傷口。
嚴方任忘了他方才還在嘲諷亦炎蘇把自己的護身力量給了印樂知,忘了王乙大師說過,亦炎蘇是透支未來的生命以維持巔峰,他只有擁抱光明之力與擁抱死亡兩個選擇。
嚴方任唯一能確定的是,瑞安瀾和亦炎蘇都再也做不了木偶的提線人。他們身上嵌着名為世人執念的線,他們又反過來捆住世人的四肢。
木偶,又是操縱什麼的木偶?線又是什麼線?
嚴方任低下頭思索了片刻,感覺記憶的檢索能力出了點差錯,想不起來。
他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對他非常重要、如陽光一般溫暖的人在遠方等他,還有什麼隱患還等着他去解決。但他只能想起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紅璽刀的後遺症嗎?
嚴方任站在原地翻檢自己的記憶,發現有的記憶已經消失,導致前後銜接不上。
嚴方任有些煩躁地回溯着自己記憶。
他突然心裏一軟。
他想起來瑞安瀾十二歲那年,夜裏一個人睡不着時,非要窩在他身邊。她是那樣小小的一團,可愛到讓人忍不住憐惜。
嚴方任緊了緊手中的流雲簪。
嚴方任突然記不起自己為什麼要殺瑞安瀾。瑞安瀾那麼強大的人,怎麼會死?他那麼愛瑞安瀾,怎麼會殺她?瑞安瀾那麼愛他,被他殺死時會不會很傷心?
嚴方任茫然地站在夜明廊外。
前七九盟的人如潮水般退去,天地間祥和如常。
他摸摸手中的流雲簪,突然又想,瑞安瀾這麼喜歡這個簪子,等會兒肯定又鬧着他用流雲簪綰髮。
可是瑞安瀾去哪兒了?
嚴方任用左手拿起令魂紅璽刀,摸索着走出一步。
他的思緒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一個比黑暗還要陰鬱的身影。
他得找到瑞安瀾。瑞安瀾那麼沒有自理能力,他怎麼放心丟下她一個人。
等他找到瑞安瀾,瑞安瀾定會帶着一點驚喜的笑意,用她似乎總也醒不來的聲音道:“嚴方任,你跑哪兒去了?我都找不到簪子用。”
而嚴方任則會溫聲道:“你啊,丟三落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