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最終戰·她墜落了
嚴方任突然感受到比世人惡意還要尖銳的疼痛,痛到他跪在地上,佝僂着腰,試探着撫摸瑞安瀾的輪廓,輕聲喚道:“瀾兒。”
沒有回應。
紅璽刀不再鼓噪。
它得到了暫時的滿足。
夜明廊外的聲音離嚴方任遠去。
嚴方任眼前是無邊的黑暗,耳邊只有細微的湖水在地上積蓄的聲響。
他終於得到了寧靜。
他卻又惶恐了起來。
他又喚了一聲:“瀾兒?”
他的瑞安瀾說不出話,血也已經迅速流干。
他覺得自己在做夢。
嚴方任手碰到瑞安瀾發間一個堅硬的物件。他摸了摸,是幾十年前瑞安瀾從他那兒強行奪走的流雲簪。
瑞安瀾在打鬥之前扔下了長靴,扔下了耳環,卻沒有扔下發簪。
嚴方任拔下簪子握在手心,慢慢低下頭,貼在了瑞安瀾的頸間,嗚咽了起來。
瑞安瀾的皮膚濕冷鬆軟,和二十多年前她在嚴方任背上休克那時的狀態有點類似,只不過這次她再也不會醒來。
外面,影中月的銀髮紛紛斷裂,散了滿地星光。
影中月怔愣了近一刻鐘,直到付載波碰了碰她時,她才猛地一顫,抖着嘴唇,去撿地上的斷髮:“阿蛛?”
斷髮在她指下碎成更小的粉末。
“錯了錯了。”影中月難得地慌了起來。
嚴方任終於起了身,慢慢走出夜明廊。
夜明廊徹底坍塌,湖水和泥沙混合在一起掩蓋住曾經的輝煌。
瑞安瀾與她隱秘的瘋狂也被一併掩埋。
外面人見他獨自一人出現,紛紛歡呼了起來。
影中月打開放着拜月蜘蛛的盒子。蛛網也斷裂成碎屑,蜘蛛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爬。
大家都在忙着歡呼,沒人注意道影中月擠開眾人,拉上左右護法:“快快快,走。”
“可是……”左右護法臉上洋溢着笑容。
影中月沒有理他們,轉臉去看付載波:“阿載,帶我們的人走。”
付載波:“走去哪兒?”
“回山裡。”
付載波沒怎麼受氛圍影響。他認真地看着影中月,沒有深究原因,笑道:“好呀。“
亦炎蘇動作一頓,殺氣也消弭於無形,推開印樂知就往嚴方任那裏走。
印樂知也望向了嚴方任的方向。
印樂知扶着左肩。他長刀已經崩斷了一截,剩下半截上滿是裂痕和缺口。他左眼皮上刺傷還差一毫就刺穿眼球,眼球上佈滿重擊下的淤血,仔細看去會發現瞳孔已經無法維持原來的形狀。一邊嘴角被扯開一道直達耳垂的撕裂傷,皮肉隨着傷口掀起。腸子從腹部幾道巨大裂口裏流露,透過裂口還能看到體內的其他器官。
印樂知站着沒動。他一隻腳也跛了,左肩只剩筋骨相連,胳膊懸在那兒晃蕩着。不知是不是天地無一終究還是手下留了情,他還沒死。
不過想來活着也沒什麼用。光他那左手就算是廢了。哪怕能再接回去,怕是也使不上力。
亦炎蘇突然又停住了腳步。
歡呼聲驟停,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尖叫。
嚴方任完好的另一半身體也開始崩壞,臉上皮肉縱橫交錯地崩開。
嚴方任似乎毫無察覺,用平板的聲音道:“解散。”
紅璽刀上滿是鮮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瑞安瀾的。嚴方任腳下也積起了一個血池,血池在夜明廊的廢墟上蔓延,咕咚咕咚泛着泡,把青石板灼燒出一個個空洞。
一時間竟沒有人敢上前。
嚴方任極慢地問道:“你們愣着做什麼?”
亦炎蘇沙啞的聲音響起:“紅璽血,腐金石,喚深淵,灼日月。”他低聲笑道,“紅璽刀才是百萬生靈煉化的黑暗之力,真是可笑。”
嚴方任沒搭理他。
他從紅璽刀腐化他身體時就有所察覺。
王乙說紅璽刀可破光明祈護之力時他也有所懷疑。
但他並不在意。
光明與黑暗,都是假象。
人們靜默一瞬,唰的為二人空出一大片地,躲得老遠,隨後四散而去。
瑞安瀾已死,天地無一似乎無心再戰。他們不去搜刮瑞安門殘餘的資源的話,多麼對不起自己這一路的奔波勞苦。
夜明廊里至少有成堆的夜明珠,但嚴方任一動不動地站在廢墟前,沒人敢靠近。
嚴方任將紅璽刀插入廢墟的碎石堆,立在刀旁,木然地聽着眾人慢慢散去。
天地無一不知何時坐在了嚴方任身後埋着瑞安瀾的廢墟上,拄着黑刀靜靜地看着嚴方任。
唯一沒有隨人潮離開的是印樂知。
印樂知往這兒挪了幾步,視線落在天地無一身上。
天地無一隻是一直冷冷地盯着嚴方任的背影,看也不看印樂知一眼。
印樂知張張口:“天地無一。”
“……”
印樂知又喚道:“……亦炎蘇。”
明眼人都能看出,印樂知幾近油盡燈枯。哪怕多說一個字,似乎都在把他往死亡多拽一步。
印樂知因失血過多冷得渾身顫抖,搖搖欲墜。他不怕死,但他怕亦炎蘇忽視他。
印樂知從來不信百年惡意的人會有真心,亦炎蘇也不信泛泛之愛的人會有獨一無二的愛。
但他倆總是厚着臉皮想要靠近在一起,懷着一點對平平淡淡的希冀,莫名其妙地糾纏了幾十年。
天地無一轉過頭,涼涼地掃了眼印樂知,掃過他身上慘烈的傷口,和被紅璽血腐蝕的腳。
也許是其他地方太痛,印樂知根本沒發現自己踩在了嚴方任的血上,腳底已經泛起了青煙。
亦炎蘇揚起下巴,沖他比了兩個“安靜”和“離開”的命令手勢,沉聲道:“你就真這麼想死?”
印樂知張口結舌,嘆口氣,低聲念着亦炎蘇以前總唱着玩的小調:“
吾將離別,彼岸隔世。
星耀吾身,照吾前路。
眾星皆孤,吾亦如是。
漫漫沉夜,焰火當道。
晨光破曉,吾期當歸。
樂之哀之,泣之嘆之。
勿忘吾心,斯留此方。”
亦炎蘇當真是世上最孤獨的那顆星,而如今,連唯一可以理解他的瑞安瀾也隕落了。
印樂知近乎祈求道:“亦炎蘇,你留在這裏。”
亦炎蘇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手掌輕蔑地向外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