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尚宮局
唐疏桐坐在案邊百無聊賴地修剪着青釉方盆里的蓬萊松。
雖已入尚宮局,可女官們拉幫結派地孤立着唐疏桐,明面上礙於朱祁鎮和錢皇后的面子,都是客客氣氣的,暗自里卻不大與唐疏桐來往,也並不安排差事給她,她這個女史,等同於虛職。
女官們大都學識淵博,是挑選於民間的才女,是為女中豪傑,與一般的宮女有着本質區別,所以心底里是瞧不起婢女出身的唐疏桐。
“疏桐,你就這麼沉得住氣?如今你這個女史,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閑職,什麼差事都不給咱們,以後要如何升遷,這尚宮局倒不如不來!”周亦雅是個急性子,一心想在宮裏出人頭地的她,見唐疏桐虛度時日,難免恨鐵不成鋼,急匆匆坐在唐疏桐一旁埋怨。
唐疏桐並不理她,依舊自顧自修剪着青釉方盆里蓬萊松的枝椏,又鬆土澆水。
“疏桐!”周亦雅見自己被忽略,一把搶過唐疏桐手裏的剪刀:“我跟你說話呢!”
唐疏桐的手還懸在空中,雖然心裏被周亦雅嚇了一跳,可還是面不改色,緩緩轉過頭:“亦雅,你知道你最大的軟肋是什麼嗎?”
周亦雅被問得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分明是自己在詢問唐疏桐,怎麼變成唐疏桐反問自己了,分明是在討論沒有差事可做之事,怎麼開始評論自己的軟肋了。
“你性子太浮躁了!”唐疏桐伸手戳了戳周亦雅的額頭,又道:“凡事太急躁,就會慌了陣腳,欲速則不達,我們需要的,是韜光養晦,靜候時機。”
“我這不是着急嗎,她們明面上客套話一套接一套的,可背地裏都約好了似的,對咱們避之不及,若是這樣下去,你這個女史可是要做一輩子了,我可不想以後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虛度了。”周亦雅撅嘴嘟囔道。
“我們才剛回宮,既未得人心,又沒有過人之長,誰會放心把差事交給咱們,再說了,她們一夥子人共事多年,咱們才來多一會兒,她們抱團孤立咱們,也是在所難免的。”唐疏桐搶過剪刀,繼續漫不經心地修剪旁逸斜出的雜枝。
“可是咱們有皇上還有皇後娘娘照顧,她們怎敢這樣陽奉陰違?”周亦雅疑道。
“就是因為咱們背後有皇上還有皇後娘娘,所以她們才會對咱們有所提防和壓制,否則,咱們豈不是會搶了他們飯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咱們才回宮,腳跟還未站穩,不要處處爭先,要懂得隱匿鋒芒才是!”唐疏桐正色道。
周亦雅似被說動,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對了,你從前在府中不是向杭玉學了幾道點心嗎?我嘗過覺得還不錯,你既然閑得慌,就去做些點心吧。”唐疏桐說道。
周亦雅聽了笑笑:“你饞啦?那我就去做那道你最喜歡的豆酥糖怎麼樣?”
“不是我吃,我是讓你做來贈予尚宮局的各位女官的。”
周亦雅一聽,臉沉下來:“不去,她們一群人這麼疏離我們,為什麼還要做東西送給她們。”
“咱們初來乍到,最緊要的,就是同她們搞好關係,雖然並不可能因為一道糕點就可以收買人心,但總要做做樣子吧。”唐疏桐解釋到。
“那還不如將皇後娘娘今早派人賞你的豌豆黃送給她們,御廚做的總比我做的精緻些。”
“這你就不懂了,一來,若是贈她們皇後娘娘賞的東西,她們也許會覺得咱們是在顯示自己多麼受娘娘寵愛,更加會孤立咱們,二來,我們親手做的東西,才更有成意,豌豆黃宮裏常有,想必她們也食膩了,而這豆酥糖是民間糕點,想必她們也沒吃過。”唐疏桐答道。
周亦雅聽了唐疏桐一席話,也自覺有理,便聽從她的吩咐下去着手製作糕點,再給各位女官送去。
她雖然頭腦精明,可比起唐疏桐,卻少了幾分細心。
待唐疏桐午睡起來不久,便見周亦雅垂頭喪氣地回來,手裏還提着一大籃子的點心。
不用問便知,是被各位女官婉拒了。
“怎麼,她們都不要?”唐疏桐問道。
“這些人,也太不識抬舉了,我倖幸苦苦做好,親自送上門,一個個的都稱不喜食糕點,分明昨日才看到她們吃桂花酥來着,推辭也要找個好點兒的理由吧,真是白費功夫!”周亦雅咒罵道。
“好啦,不就是吃了個閉門羹嗎,若這都要生氣半天,以後還有得你氣的。”唐疏桐輕輕拍了拍周亦雅的肩膀以作安撫。
“疏桐,早知道我就不來宮裏了,這裏面的人個個人模狗樣的,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樣子,我都看累了!”周亦雅仍舊皺眉抱怨。
“這才幾天呢,就受不了了,當初也不知是誰說自己想進宮的,如今來了,就沒有退路了。”唐疏桐答道。
“我知道了。”周亦雅嘟囔了一聲,眼神又流轉到一大籃子糕點上,問道:“我做了這麼多,咱們倆可吃不完,她們又都不要,眼下只有扔了,太浪費了!”
“別扔啊,女官們不要,那就賞給宮女們,以後你要記住,所有東西,都要發揮它的最大價值,哪能說扔就扔啊。”唐疏桐拿起一塊豆酥糖嚼了嚼說到。
這些小恩小惠,雖然入不了女官們的眼,可是在一眾宮女,卻是十分奏效,賞了兩三次點心后,尚宮局的宮女們雖明面上因着女官們的吩咐,對唐疏桐和周亦雅都是冷冷的,可暗地裏,卻都對她們二人有說有笑。
回宮了幾日,唐疏桐也在偷偷打聽如今宮中形勢,聽人講起,皇上同錢皇后一直是相敬如賓,沒有矛盾卻也不冷不熱,而宮中最受寵的妃嬪是夏貴人,當初唐疏桐離宮時,她還只是才人,憑藉艷麗的容貌,寵冠後宮三年,可是因為過於嫵媚,所以在孫太后眼中就是狐媚之相,不受孫太后待見,受寵三年,也只是勉強晉陞到貴人的位份。
可聽宮裏人說起,那位夏貴人,性子極為暴躁,又恃寵而驕,動輒打罵宮人,所以宮人都敬而遠之。
可是好巧不巧,就在唐疏桐因終日無聊遂帶着周亦雅去到宮后苑閑逛時,偏偏就遇上了這個不好相與的主兒。
唐疏桐在御苑中折了幾枝臘梅欲帶回去插瓶,可透過稀疏的梅影,卻瞥見了同來宮后苑的武昭嬪和夏貴人,唐疏桐本想着,趁二人還未發現她們倆,便拉着周亦雅準備偷偷溜走。
畢竟當初自己被欽天監陷害星象不利,興許就是她們二人暗中搗鬼,所以還是少招惹她們為好。
才走了沒幾步,後面便傳來武昭嬪的聲音:“疏桐!”
唐疏桐頓然停下腳步,只好帶着周亦雅走上前去行禮。
“疏桐姑娘,好久不見啊!”武昭嬪笑靨如花招呼道。
“奴婢見過昭嬪娘娘,夏貴人!”唐疏桐福身行禮,周亦雅在一旁見狀也學着唐疏桐的口吻行禮。
“快快起來!”武昭嬪忙道。
可唐疏桐剛一起身,夏貴人竟兩步走了上來,照臉呼了唐疏桐一巴掌。
“啪”地一聲,不僅把唐疏桐打懵了,也驚了眾人。
唐疏桐抬起頭,一臉惶惑,雖早已見識過夏貴人的跋扈,也聽聞過別人說起夏貴人的暴躁,可唐疏桐不曾想,夏貴人竟能張狂至此,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故打人。
再怎麼說,自己好歹也是侍奉過皇上、太皇太后的人,就連武昭嬪都對自己客客氣氣的,她竟然不由分說地來一巴掌,可見平日裏是有多麼恃寵而驕。
唐疏桐覺得,自己也只有咽下這個啞巴虧,到底尊卑有別,她總不能拉着夏貴人去皇上面前理論吧。
“唐疏桐,如今出宮去王府住了三年,連宮中規矩都忘完了啊?”夏貴人眉尖一挑,面容美麗,卻刻薄。
唐疏桐也不知自己哪一步失了禮,回想起來,方才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按着宮中規矩來的才是啊,就連曲身的弧度,都是沒有幾分偏差的啊。
“昭嬪娘娘讓你起身了,可本宮讓你起身了嗎?你未免也太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吧!”夏貴人冷冷笑道,目光兇悍,當年唐疏桐只與她有過幾面之緣,可如今見了,果然應了眾人口中的她,暴躁無比。
不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按常理武昭嬪的位份在夏貴人之上,武昭嬪都發話讓自己起身,哪裏還用得着聽她的吩咐,所以她不過是隨意找了個借口,就是想給唐疏桐一個下馬威而已:無論皇上、皇后再怎麼寵你,你終究只是個婢女,我想要打你,隨時都可以。
可眼下,若是唐疏桐再頂撞,只會給了夏貴人繼續挑事的理由,所以權宜之計,只能背下這個罪名,唐疏桐下跪道:“奴婢該死,還請夏貴人恕罪。”
武昭嬪見了,伸手欲拉唐疏桐起來:“又不是什麼大錯,快快起來。”
語氣中假惺惺的意味,眾人都能聽出。
“唉!”夏貴人一把攔住武昭嬪道:“姐姐,奴婢犯了錯,就應該懲處,姐姐可千萬不要護着她!”
“可……”
“好啦,皇後娘娘還等着咱們去請安呢,再不去,皇後娘娘就要怪罪咱們了!”夏貴人一邊拉着武昭嬪離開,一邊吩咐一位侍女監察唐疏桐罰跪半個時辰。
“疏桐……”待二位娘娘離開后,周亦雅才敢說話,可剛開口,就被夏貴人指派來的侍女呼了一巴掌:“你再同她說話,就跟她一起跪!”
“你!”周亦雅不可思議地摸着自己被扇的臉頰,頭一回入宮的她,心氣難免高些,自然忍不下這口氣,於是走上前欲扇回這一巴掌。
唐疏桐見狀,立馬拉着周亦雅的裙角,望着她搖了搖頭,若不忍這一時,就會有一世的不好過了。
周亦雅長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聽了唐疏桐的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