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跪雪中
“疏桐……”周亦雅走了過來,一臉愁容且欲言又止。
自從上次偶遇夏貴人被罰之後,唐疏桐就甚少出門走動了,生怕又惹是非,遂整日在屋子裏發悶。
“怎麼了?”
“我今早見到王爺進宮了,聽人說,又在慈寧宮前長跪,要不,咱們去見他一面?”周亦雅在唐疏桐面前坐下,湊近了些說道。
“不去!”唐疏桐毅然回絕。
“為什麼?”
“他與我,再無瓜葛,不如不見。”三言兩語,其實是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可外面下雪了,王爺一個人跪在那兒,也太可憐了。”周亦雅瞥了瞥唐疏桐,激道。
“哦。”唐疏桐明明十分心疼,可話至嘴邊,卻只有一個字了。
“還是去看一下吧!”
“不去!”
“真不去?”
“真不去!”
嘴上說著不去,可唐疏桐還是趁周亦雅不在時,偷偷撐了傘遛去慈寧宮。
空中飄着小雪,地上也積了薄薄的一層雪,這麼跪着,得多冷多濕啊,這麼想着,心又像被什麼揪了一下,酸疼。
慈寧宮門口,朱祁鈺的侍衛隨從聚在一邊,而他,則獨自跪在風雪中,連把傘都沒打,黑髮染了斑駁的雪。
本想撐着油傘,走到他旁邊,替他遮些風雨,可剛邁出一步,腳又收了回來,如何同他並肩,自知身份都不配。
還是這麼遠遠地看着他就好了。
如果不是心有靈犀,唐疏桐也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理由,能使朱祁鈺莫名其妙地回頭看到了自己。
連躲的時間都沒有。
可為何要躲呢?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唐疏桐索性巋然不動地佇立於原地。
那眼神穿過漫天的雪花,落到唐疏桐眼裏,望穿風雪,遙遠卻又近在咫尺,凄冷卻又滿心熾熱,讓人心疼。
她與朱祁鈺,只隔着數十米的風雪,卻隔着天壤之別的身份,也隔着數百年的時光。
怎麼看,都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此刻卻旁若無人地凝視着對方。
相配,卻不登對。
風雪漸漸大了,紛紛嚷嚷地已經模糊了彼此的身形,只依稀辯得是對方。
不過幸好有漫天障人眼目的皚皚白雪,使得天地間,仿似只剩他們二人,再無別人。
時間,就這樣靜止了良久。
唐疏桐走至衛辰跟前,將傘交予他,示意他代替自己給朱祁鈺撐傘擋雪。
“疏桐姑娘,王爺是不會要的,我們從府中出來,都是帶了油傘的,可王爺覺得撐了傘,會讓太後娘娘覺得有失誠意,所以,無論多大的風雪,王爺跪下了,就不會撐傘了。”衛辰推辭解釋道。
他怎麼能這麼固執,這麼傻,唐疏桐暗自嘆道,他明明就該知道,太后是不會讓自己做郕王妃的,即使不讓汪氏作王妃,太后也會挑個張氏、李氏來做王妃,這根本不是他在慈寧宮前長跪就能扭轉的事。
唐疏桐走到朱祁鈺跟前,朱祁鈺抬頭望了望她,明媚的眸子,像是墜入凡世的流星,雖然光芒四射,卻蒙了悲傷的灰塵。
“王爺,這裏雪大,回去吧。”唐疏桐低聲道。
“這裏的雪再大,也不及我娶不到心愛之人,心中下的雪大。”朱祁鈺低頭回道。
“可是太後娘娘心意已決,你這麼跪着也是於事無補,白白跪壞了身子。”唐疏桐繼續勸道。
“不試試,怎麼知道太後娘娘不會回心轉意?”朱祁鈺回過頭,不再看她。
“行了,你不要站這裏了,若是被別人看了,又要藉此事構陷你,你趕緊回去吧,我沒事的。”朱祁鈺關切道。
收起傘,回到房間時,周亦雅正端坐屋內準備“興師問罪”:“喲,剛才是誰說不去慈寧宮看王爺的,如今還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去了!”
“我只是路過那裏而已,又不是刻意去看他的!”唐疏桐嘴硬地反駁道。
“路過,我們每日閑着無事可做,有什麼事能讓你一個人跑去慈寧宮?”周亦雅明知唐疏桐的心思,卻還窮追不捨地打趣追問。
“亦雅!”唐疏桐被問急了,皺了眉嗔怪道。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周亦雅走到唐疏桐面前,把她拉到屋裏坐下,又問道:“太后可有心軟召見?”
唐疏桐不免又是一聲嘆息:“其實王爺這麼做,不過是徒勞罷了,他並不是太後娘娘的生子,他就是跪死在這兒,太後娘娘也並不會心軟的。”
“這太后也真是的,非要棒打鴛鴦,聽聞她素日信佛,可怎麼就非要做這種有損陰鷙的事呢?”周亦雅偷偷咒罵道。
唐疏桐猛然推了推她,低聲責道:“你剛才說這話,要是被別人聽到了,夠你死一百次了!”
“知道了!”
大婚的日日,漸漸逼近,朱祁鈺索性每日都入宮長跪於慈寧宮前,其實眾人皆知已是無力回天,為了不讓他跪壞了身子耽誤大婚,朱祁鎮便下令大婚之前,朱祁鈺不得入宮。
宮裏人雖猜度紛紛,卻也都不知朱祁鈺究竟為何事連日乞求。
錢皇后每隔三五日,都會親臨尚宮局監察審問各項事宜,一如賬簿收支、文書審署加印一類事務,又或會召見方尚宮去坤寧宮問話,總之事必親為,不會假以人手。
“疏桐姑娘,皇後娘娘來了尚宮局,召您過去說會兒話。”錢皇後身邊的侍女過來傳話。
隨侍女去了尚宮局主殿,錢皇后正端坐上位,方尚宮以及一眾司簿、司言等女官則侍立一旁回話。
“這永安宮的開銷,是一月勝過一月了!”錢皇后翻閱各宮收支賬簿,特意挑了永安宮的細細審閱,皺眉道。
“回稟皇後娘娘,永安宮住了武昭嬪和夏貴人兩位娘娘,開銷用度自然是比尋常宮裏多些。”方尚宮走上前回道。
“本宮自然知道永安宮住了兩位妃子,開銷多些也是難免的,可自夏貴人今年晉為貴人挪到永安宮后,永安宮的開銷逐月增長,遠比正常的多出了五倍之數,實在太過奢靡了!”錢皇后已有些怒色,猛然合上了賬簿。
“方尚宮,你是眾女官之首,做事切不可畏首畏尾,本宮知道你們忌憚夏貴人如今榮寵,所以她的要求你們都不敢回絕,可宮裏有宮裏的規矩,斷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來,她如今的開支已是不合禮制,你方尚宮應該帶頭按規矩行事,而不是放任她胡來!”錢皇后嗔怒道。
“皇後娘娘教訓的是。”待錢皇后語罷,眾人皆下跪,異口同聲回道。
“本宮今日所言,你們通傳給六局一司,她若有任何不服氣,讓她只管來找本宮!”
又過須臾,錢皇后訓話結束,方遣散諸位女官,只留下了唐疏桐。
“疏桐,在尚宮局她們可有難為你?”錢皇后拉着唐疏桐的手,關切地問道。
唐疏桐搖了搖頭:“大家都很好,不曾為難奴婢。”
“我今日來找你還有一事。”
“皇後娘娘請講。”
“你也知道,明日郕王殿下就要大婚了,按禮數,大婚後的第一日,郕王必須攜王妃入宮朝拜中宮,所以得有人安排他們二人入宮事宜。”錢皇后頓了頓又道:“我想着你與郕王殿下熟識,又曾在郕王府上待過三年,所以這事交予你來安排,再合適不過了。”
錢皇后並不知曉朱祁鈺同唐疏桐的關係,所以並未顧忌太多。
“可按理說,命婦朝拜中宮,應該由典言、掌言協理司言來安排才是,若由奴婢着手,實在是僭越了。”唐疏桐忙搖頭推辭,一方面是由於自己不想接見朱祁鈺和王妃,另一方面又考慮到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本就受尚宮局眾女官排斥,如若攬下司言司的差事,更會成為眾矢之的了。
“無妨,你做事遠比她們做事更讓本宮放心,而且也好讓你歷練歷練!”錢皇後繼續勸道。
“可奴婢從前從未經手過這類事務,經驗尚不足,若是出了紕漏,耽誤了郕王殿下還有王妃的朝拜,奴婢就罪該萬死了,皇後娘娘不妨讓奴婢協助司言司來安排此事,這樣穩妥些。”唐疏桐答道。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依你吧,我會把此事交代給方尚宮的。”錢皇后見唐疏桐執意不肯主理此事,便也妥協同意,雖然她欣賞唐疏桐聰慧過人,但也知唐疏桐是頭一回著手女官事務,還是有些怕朱祁鈺新婚出岔子。
又再閑敘了會兒,方才送走錢皇后。
“疏桐,你怎麼能攬下這個差事呢?”聽唐疏桐講了錢皇后安排的差事後,周亦雅不免責罵道。
“有何不可?你不是總罵我不求上進嗎,如今來了活,你還是罵我。”唐疏桐飲了口清茶答道。
“我是在擔心你!我且問你,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新婚燕爾,你就不難受嗎?”周亦雅繼續問道。
“我都說了,以後他是他,我是我,他們新婚燕爾,與我何干?”唐疏桐回道。
“你就別嘴硬了!”
“我沒嘴硬,我只是不會再抱着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如今皇後娘娘給的機會,若是不好好抓緊,下一次,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唐疏桐頓了頓,又握住周亦雅的手:“你不是想在宮中出人頭地嗎?我也想,所以任何機會,我們都不可以輕易放過。”
宮女和藩王,並不般配,所以她自知,自己註定成不了他的王妃。
與其心緒愁結,還不如看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