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歌歡刷的打開扇子搧了兩下,清咳一聲,「在下知道哪裏有好大夫,也許能救得你夫主的性命。」
「真的?在哪裏?」瑞雪大喜,不顧剛才還與人瞪眼,邁步上前就抓了他的袖子。
「就在城西。據說是退隱回鄉的老御醫,醫術了得,只不過不輕易出診。」楚歌歡被她眼裏爆發出的亮光閃得微微眯了眼,忘了還要拿喬,一口氣就說了出來。
「你能帶我去嗎?」瑞雪殷切望着他,心裏盤算着要趕緊回村把銀子取來,御醫的診費一定相當高。
楚歌歡卻回過神來,輕輕抽回瑞雪手裏的袖子,悠閑的看向不遠處的燈市,好似剛才那些話都是出自別人之口。
瑞雪盯着空空的雙手,整顆心慢慢沉下去,她不是傻子,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沒有無故出手相幫的人,他必有所圖才這般出言相誘,而自己急於救命,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籌碼。
「說吧,你有何條件?要銀子,我只有六十兩,要碼頭鋪子,我明日就把地契送上。」瑞雪同樣看向熱鬧的燈市,聲音平淡而清遠。
不遠處的旺財聽得張大嘴,他可是聽堂兄說過這老闆娘一手建起鋪子的艱辛,如今居然張口就要送出來……
楚歌歡也挑了眉頭,「哦,老闆娘可真捨得?那鋪子如今起碼值兩百兩啊!」
「有命在,就會有銀子。別廢話,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
「那就說出你的條件?」
「條件啊,在下暫時還沒想到,這樣吧,老闆娘以後應我三件事就好。」
瑞雪立刻反駁道:「萬一你要我去殺人放火怎麼辦?這三件事,不能違背道義,不能違背禮法,不能違背良心,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內。」
楚歌歡沉吟片刻,眼裏閃過一抹狡黠,舉掌前伸,「我只能帶你到那御醫門前,至於他見不見你、出不出診,與我無關。」
「成交!」瑞雪伸出手掌與他相擊,盟約成立。
楚歌歡不多羅唆,帶了她繞過街市,穿過三四條衚衕,就拐上一條寬敞的青石大街,走至一座極氣派的府門之前,「就是這裏。」
瑞雪心急趙豐年垂死待救,幾步上了台階就去拍那門環,不到片刻就有個小廝開小門探出頭,打着哈欠上下掃了瑞雪幾眼,有些不耐煩的問:「你找誰啊?」
瑞雪上前行禮,勉強笑道:「這位小哥,我家夫主病重,聽得貴府老爺是位杏林高手,特意前來懇求他老人家出手相救,還望小哥代為通傳。」
那小廝嗤笑一聲,撇嘴說道:「我們老爺以前可是御醫,那是給皇上妃子看病的,怎會輕易出診?今日又是上元節……」
瑞雪不等他說完,就塞過去一塊二兩重的碎銀,「還請小哥幫忙通傳。」
小廝掂掂手裏的銀子,收了刻薄之色說道:「我只負責往裏通傳一聲,老爺肯不肯見你,我可就不管了。」說完便嘎吱關了小門。
聽得腳步聲漸漸往裏跑去,瑞雪呼出一口氣,靜靜倚在門邊等待。
旺財看着她纖細的身子在燈影中益發顯得單薄,眼裏同情更濃,忍不住嘟囔道:「公子,咱府與田府是世交,您就帶老闆娘進去拜見一下,幫忙說兩句好話吧。」
楚歌歡舉起扇子在他頭上敲兩記,低聲罵道:「我一進去,那二小姐必定又會纏上來,欠了人家人情,更不好甩脫了。更何況,這炭要在雪中送上才顯得出矜貴,現在還不到時候……」
瑞雪心焦,短短一刻居然好似一年般漫長,待終於等得那小廝重新開門,就急忙問道:「小哥,怎麼樣?你們老爺可答應出診?」
那小廝卻搖頭,「老爺正與夫人、公子們賞燈作詩,今日又天寒,夫人擔心老爺勞累,不肯讓老爺出診。」
瑞雪失望至極,卻還是不肯放棄,掏了銀子又要往小廝手裏塞,那小廝卻不敢再接,「我們老爺一定不會出診的,你還是去別的醫館求求吧。」說完就要關門進去。
瑞雪抬腿擋在門檻上,擠開了門扇祈求道:「小哥,求你幫個忙,我家夫主等着救命,這些銀錢都給你,你再幫着通傳一句吧。」
小廝嚇了一跳,用力往外推着她,怒道:「老爺不出診,我一個奴才有什麼辦法?你快去別處找大夫吧。我們老爺今晚極有詩興,剛才我打斷他作詩,差點挨了板子,可不敢再去了。」
作詩?瑞雪聽得這兩字,腦子裏靈光一閃,急忙拉了小廝袖子,「只要你再幫我把一首詞傳進去,我就給你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頂得上半年的月錢了……小廝着實有些心動,想着主子們正在作詩,也許能找得到機會,就鬆了關門的手道:「銀子要先給。」
瑞雪只拿出二兩,「事情辦成,剩下三兩立刻就給你。」
小廝皺眉,但也收下了。瑞雪低聲慢慢背誦幾句,幸好小廝也是讀過幾日書,重複兩遍就記住了。他一路順着迴廊穿過二門進了後花園,悄悄掩到一群伺立的奴僕之後,扯了一個中年管家的袖子。
那管家回身一見是他,就低聲呵斥道:「剛才都惹了老爺生氣,你怎麼還在?快走!」
小廝立刻笑嘻嘻說道:「舅舅,我剛才聽得一首好詞,讓我背給老爺夫人聽聽,就當贖罪可好?」
「你這混小子才識幾個字,能有什麼好詞?趕緊走,再惹主子生氣我也保不了你!」
小廝還要再求兩句,穿戴貴氣的田夫人卻發了話,「胡管家,可是有事要通稟?」
管家心裏哀嘆一聲,甩開外甥的手上前兩步陪笑道:「夫人容稟,小路子自覺剛才不懂事惹得主子們失了作詩的雅興,特意找了首絕好詩詞來獻給主子們,以此賠罪。」
「哦,絕好的詩詞?這可要聽聽了。」田老爺出了聲。他雖出身杏林,卻醉心於詩詞,今日恰逢上元節,就佈置了這燈園賞玩作樂,奈何幾個兒女文采平平,讓他很是失望,此時一聽有絕好詩詞,怎會錯過?
小廝聽得老爺發話,立刻小跑到酒席前跪下,「小的謝老爺恩典,小的所得是一首詞。」說者,他就把剛才記熟的詞抑揚頓挫的讀了出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田老爺捋着鬍子,喃喃低吟出聲,半晌激動得狠狠拍了桌面贊道:「好詞,好詞,真是絕世好詞!」
小廝鬆了口氣,這五兩銀子賺得也太不容易了。
酒席上眾人也紛紛出聲讚嘆不已,就連那田夫人都笑了。
田老爺一疊聲的喊着,「不知是哪位大家作出此等好詞,是王文清還是柳宗慶?小路子快說,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難道這兩位大家來了靈風城?」
小廝笑嘻嘻的回道:「老爺,剛才小的胡亂通報衝撞了主子們,退下后就埋怨那求醫的婦人擾了主子們雅興,婦人問明主子們在賞燈作詩,就背誦了這首詞給小的聽,說是給眾位主子的賠禮。」
一人笑着斥責道:「你這小子,怕是拿了人家銀錢,特意前來說項的吧。」
小廝趕忙磕頭請罪,「大少爺明鑒。小的雖說不會作詩填詞,到底也能聽出個好壞,那婦人說這詞是她夫主所作,如今夫主卻命在旦夕,小的想這麼個胸懷大才之人若真是沒了,豈不是太過可惜?而老爺喜好詩詞又極愛才,如若救得他,平日也多個人陪着閑話。」
這話一說完,田夫人還罷了,底下幾個少爺卻都是眼睛一亮,如若有人能代替他們陪着父親喝茶品酒、談詩論詞,他們可就徹底免了這份苦差了。
幾兄弟互相一遞眼色,愈加賣力誇讚這詞作得好,田老爺原本就有心救人,只不過被老妻攔阻才拒絕,此時得知那病危之人有如此高才,更是起意要出手相救了。
難得一家團聚,田夫人到底心裏還是有些不願酒席就這麼散去,於是伸手按了丈夫的手勸道:「不如先讓人去收拾醫箱,老爺稍坐片刻,也把那求醫的婦人喚進來見見,免得有何差池之處,老爺白白勞動一場。」
田老爺想想也是,點頭應下,於是小路子領了命,飛跑到大門口把瑞雪領了進去。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花園,四周迴廊里掛着各色花燈,亮如白晝,中間一個楠木大圓桌邊坐了老少幾人,穿戴都極是富貴,瑞雪心知這必是主人家,走到圓桌前三步躬身下拜,「奴家趙秦氏,給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們問安。」
田家眾人不是傻子,剛才小路子又是賠罪又是獻詞,雖說他機靈,但肯定也是有人背後授意,說不得就是這上門求醫的婦人了。
此時仔細打量幾眼,她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穿了套普通的青色棉布襖裙,桃木簪子挽了簡單的髻,身上沒有半件首飾,微微垂着的面龐白皙圓潤,眉眼少了幾分女子的嬌美,卻難得的有三分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