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六章三個要求】
趙豐年吐血后,吳煜見那掌柜的雖然臉上帶着擔憂,眼裏卻有一絲不耐,生怕他攆眾人出去,天寒地凍的萬一加重病情可不得了,於是裝作懊惱說道:「大夥好好吃着飯,先生突然就吐了血,不知是否吃了什麼不乾凈之物?」
這話隱隱就是扯上酒樓了,那掌柜的心裏立刻一沉。賣吃食的最怕人家質疑飯菜有問題,就算最後澄清事實,對聲名也有極大損害。剛才這小子又大喊夥計找大夫,引得一些食客探看,再下去恐怕就麻煩了。
因此掌柜的當機立斷說道:「這位先生突發舊疾,包廂狹小不利診治,後面有兩間空房,不如把先生移到那裏安歇。」
吳煜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應下,掌柜的心裏舒了口氣,喚個身強力壯的小夥計背了趙豐年,一行人匆匆穿過後門,進了對面的正房。
張嫂子出去打了盆溫水沾濕帕子,瑞雪細細給趙豐年擦了口鼻,然後就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卻忘記自己臉上還有血跡。
張嫂子看得心裏發酸,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擦,大壯眼淚在眼圈裏含着,死死拽着吳煜的衣袖,吳煜也是一臉沉重。
很快,一位鬍鬚花白的老大夫隨着小夥計趕過來,瑞雪連忙讓開身子,老大夫把了許久的脈,眉頭漸漸皺起,搖頭道:「難,這病者血氣已接近枯竭,脈沉而緩,怕是沒救了,還是早些準備後事吧。」
短短几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砸得瑞雪眼冒金星,她拉了老大夫的袖子哀求道:「大夫,他昨日在家還讀書練字呢,怎麼就沒救了?我求你,再仔細看看吧……」
老大夫嘆氣勸道:「也許是老夫醫術不精,你們還是再去別家醫館問問吧。」
瑞雪頹然鬆手,跌坐在地上,腦子裏閃過兩人成親后的一幕幕,那些擠在燈下讀書算帳的日子、牽手安然睡去的夜晚……這個與她相依為命的人難道真要去了嗎?她該怎麼辦?
張嫂子含淚付了老大夫診金,正要詢問哪家醫館還有好大夫,酒樓掌柜的卻上前問道:「大夫,你剛才可是說,這病者是舊疾複發,不是因為吃了不潔食物所致?」
老大夫點頭,「吃食不潔,會腹痛嘔吐,這病者是氣血枯竭,兩者沒有關聯。」
掌柜的心裏大石落地,示意小夥計送老大夫出門,然後對眾人道:「既然這事與酒樓無關,就不好留各位長住了,畢竟我們這裏沾染了晦氣,客人也會心裏不喜。」
「你這是何意?外面天寒地凍,我們先生有疾在身,怎麼好隨意挪動?」吳煜雙眼圓睜,目光如刀射向他。
掌柜的有些心虛,但還是堅持道:「我們這裏又不是醫館和客棧,豈有留你們長住的道理,萬一這人……」他想說萬一這人死在房間,以後他還如何做生意,但又懼於眾人憤恨的目光,勉強把話吞回去,不耐的揮揮手,「不必多說了,今日的飯菜錢總共二兩四錢,我做主給你們免了,算我們酒樓晦氣……」
「不必了!」冷冷的女聲在眾人身後響起,瑞雪伸手擦乾眼淚,起身從荷包里掏出三兩銀子,的一聲扔在地上,「這是三兩,多出來是姑奶奶我打賞你買葯吃的,你的良心已經爛透了,早些醫治吧。」
掌柜的被罵得一口氣梗在胸口,憋得臉色青紫,瑞雪不理他,喊了吳煜上前背起趙豐年離去。
瑞雪一行人站在街道上,一時也不知要往哪裏去好,張嫂子焦急道:「不如去栓子家吧,怎麼說老王也和咱們相熟。」
瑞雪搖頭,此時正是上元節,去哪裏恐怕人家都嫌晦氣,「找個客棧,包個小院子吧。」
楚歌歡這日正邀了幾個平日相熟的朋友在旁邊一座酒樓飲酒作樂,街上燈火連成一片極是絢爛,他剛要即興做首詩,眼角卻突然捕捉到一個女子的身影,青布衣裙,藍色包頭布帕,眉眼嬌美不足反倒有三分英氣,這不是碼頭食肆老闆娘還能有誰?
他喚了旺財過來,旺財看了看,點頭道:「公子好眼力,確實是老闆娘,她旁邊那嬸子也是平日在鋪子裏幫忙的。」
「你那堂弟不是說明日鋪子就開門,怎麼今日他們倒有閑暇逛燈會……咦,不對,他們怎麼背了個人?」
旺財也看到了,同樣驚疑不定,「看着像生了重病……我堂弟說他那師丈身子不好,常生病,不會就是這人吧?」
楚歌歡眼睛微微眯起,眉梢一挑,「去,打探一下,回來給我報信。」
正月里出遠門的人少,客棧生意冷清,見有生意上門,雖不喜病人但也沒太挑揀,只每日多要一百文房錢就把瑞雪他們迎進後邊一個小院,三間房被褥桌椅樣樣齊全。
瑞雪安頓趙豐年躺好,想起他上次發病極是畏寒,此時雖人事不省說不出話,但也必是如此,於是又多要一床被子加上去,這才拉住店小二問清城中各醫館位置,把荷包里的銀錢分出一半給吳煜和張嫂子,「去把這些大夫都請來,不要怕花銀子,要快!」
張嫂子和吳煜拿了銀子跑出客棧,大壯也被攆去準備湯婆子給趙豐年暖身,屋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瑞雪倚在床前,慢慢摩挲趙豐年青白的臉頰,心裏碎裂般的疼,「掌柜的,我一來到這世上就已嫁給你,沒親人沒朋友,只有你在身邊。雖然你總是冷言冷語,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你活着,我們一起安靜過日子,好不好?」
眼淚撲簌簌掉下來,砸在趙豐年的眉眼,可惜他依舊沉默,如果不是鼻端偶爾微微顫動,幾乎就是個逝去之人了,瑞雪悲痛至極,伸手掰開他的嘴唇,一口口往裏渡氣,「你不喘氣,我幫你!我絕對不會讓你死!」
抱着湯婆子站在門外的大壯早已泣不成聲,就連身後的小夥計也滿眼同情之色。
旺財在客棧門外轉了兩圈,眼見張嫂子和吳煜匆匆跑遠,就溜進客棧後院想看看,卻被欷吁感嘆出門來的小夥計碰個正着。他連忙摸了十幾個銅錢塞上去,小夥計就把知道的都說了。
「這家的夫主好似在酒樓吃飯時舊疾複發,春和堂的大夫說讓準備後事,但媳婦不相信,非要請遍全城的大夫來診脈。」
「那你可知是什麼病症?」
「這我可不知道,只曉得在酒樓里吐血了,好像很嚴重。」
旺財見問不出什麼了,囑咐他不要告知瑞雪等人就跑回酒樓。
楚歌歡早等得心急,一見他進來立刻裝作不勝酒力的模樣,扶頭說道:「今日這酒飲多了,真是頭痛難忍。在下先回府歇息了,改日找個好去處,再與眾位兄台小聚。」
主僕倆下樓找了個僻靜之處,旺財就把剛才夥計的話說了一遍,楚歌歡沉默半晌后道:「走,去看看。」
旺財不清楚主子心裏打什麼主意,還是低頭小心翼翼的引着他進了客棧。
靈風城裏大夫出診金是五十文,張嫂子和吳煜心急,足足出了兩百文,所以哪怕是上元節的晚上,也有七八個大夫趕過來,但他們每個診脈后都是搖頭,其中一個甚至還責備張嫂子,說明明就是將死之人,大晚上的還折騰他來幹什麼?氣得吳煜捏拳頭把他拎出門,其餘大夫們也都散去了。
張嫂子攬着大壯抹眼淚,「就是進城賞個燈,怎麼先生就要沒命了呢?」
瑞雪神情木然的站在床邊,任誰說話也聽不進去,這個人連半點徵兆都沒有就倒下,先前還抱着她說必不負她,結果半個時辰不到就要天人永隔,世間還有誰比他更擔得起「負心漢」這三個字?
想到這,瑞雪忽然指着趙豐年罵道:「你以為我秦瑞雪是好欺負的嗎?騙了我還想就這麼死去,怎麼可能我一定要救活你,然後一輩子讓你當牛做馬,償還欠我的債!」見張嫂子和吳煜想要上前,她又道:「我沒事,你們都等在這裏,我出去想辦法。」
瑞雪漫無目的的在街頭走着,一時想去找老王,一時又想回村去取銀錢,可是直到街尾,終於還是慘笑出聲,全城的大夫都說沒救了,老王一個書辦還能有何辦法?就是取了家裏的存銀,也買不到救命仙丹。
她一直覺得自己開鋪子、做豆腐、打潑婦、斗懶漢,不說無所不能,起碼也是個果決精幹的女人,可今日她才發現,她是無能的,因為這些都救不了她的男人,她只能和普通女子一樣哭泣……
楚歌歡倚在牆角,看她抱着一棵柳樹痛哭出聲,突然覺得心裏極不是滋味,這還是那個幾句話就激得他漫天撒金、言語犀利又坦然自若的女子嗎?她居然也會為了男子這般哀傷無助?是否世間女子的矜持清冷,只是因為面對的不是心儀之人……
這個認知讓他惱火,他大步走向樹后,舉起扇子在樹榦上敲兩下,嗤笑出聲,「怎麼,你這般痛哭,就能救活那病秧子了?」
瑞雪猛然抬頭,戒備的退後兩步,待看清他的容貌后就皺起眉頭,惱怒的道:「救不救,關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