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這般站在滿園的燈火之中,沒有諂媚奉承,沒有哭泣哀求,只是靜靜的立着,謙恭而有禮,居然極應和那詞的最後一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田夫人一見瑞雪如此模樣,心裏就去了幾分惱意,添上一絲喜愛,笑着問道:「趙娘子不必多禮。不知你家住何處,因何在這夜晚時分上門?」
瑞雪溫聲說道:「回夫人的話,奴家與夫主居於城外雲家村,夫主是村中蒙學先生,今日本是進城賞燈,不料在酒樓用飯時夫主突然吐血、人事不省。奴家焦急不已,請了醫館大夫診治,卻道夫主無救,酒樓老闆亦不肯多留奴家夫妻,奴家無法,租了客棧小院安頓。有貴人聽得奴家夫妻之事出言指點,言及貴府為杏林之家,老爺夫人都是宅心仁厚之人,於是貿然上門求診,還望老爺夫人恕罪。」
田夫人聽她一個弱女子如此周折奔波只為救夫主性命,心裏又同情又讚賞,「本來天寒地凍,不願老爺出診,但你既然如此誠心求上門,這便讓老爺前去看看吧。」
瑞雪大喜,連連道謝,末了甚為鄭重的說道:「奴家家貧無勢,沒有金銀等物相謝,但老爺夫人今日出手救夫主,這等大恩奴家銘記於心,他日定當厚報。」
田府家財豐厚,倒是不差幾兩診費,田老爺更關心那詩詞,因而問道:「剛才那首詞可是你家夫主所作?他平日可有其餘詩作流傳?」
瑞雪要小廝傳話進來的時候就已編好一切細節,把那首詞安在趙豐年頭上。田老爺喜好詩詞,自然也是惜才之人,出手相救的機會就多了幾成,如若趙豐年性命有救,謊言被揭穿,屆時她再上門賠罪就好,而若趙豐年真逃不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回老爺,奴家夫主高才,只是平日不喜張揚,這首元夕還是病發前賞燈所作,所以並沒有其餘詩作流傳出來。」看田老爺臉色有些失望,瑞雪生怕他不肯出診,急忙又補救道:「不過剛才他還作了一首詩,可惜奴家才疏學淺未曾記全,不如一會到了客棧要書僮默寫下來,送老爺賞玩。」
「好,好,能填得絕世好詞,那詩定然也是佳作。」田老爺眉開眼笑,待得旁邊管家回報藥箱準備妥當,就起身當先出了門。
瑞雪與田夫人等人行了禮,即匆匆跟隨而去。
管家備了馬車,瑞雪礙於禮數不好坐在車內,就偏身跳上車轅,塞給車夫一把銅錢,低聲催促他快行。馬車穿行而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楚歌歡慢步從不遠處的陰影里走出來,無奈苦笑,「原本還想雪中送炭,沒想到都沒送成……真是個神奇的女子,居然說動了這老古板……」末了,他嘆了口氣吩咐旺財,「去客棧里盯着,有事就回府稟報。」
而瑞雪一行人因為燈市已散了大半,街路容易行走,馬車很快就到了客棧門前,瑞雪引了田老爺和管家小廝進了小院。
張嫂子和大壯已經哭得眼睛紅腫,一個守在床前,一個守在門邊,一見她領了人回來都急急迎上來。
瑞雪忙問道:「先生可有何不妥?」
張嫂子連忙搖頭,「還是你走時的樣子。」
瑞雪點頭,舉了油燈站在床前,請田老爺安坐診脈。
田老爺藉著燈光瞧趙豐年面相俊秀儒雅,當真是讀書人的樣子,心裏就愈加信了好詞是他所作,故而打定主意要全力相救,如此不只自己以後有人相陪談詩論詞,武國也多一詩詞大家。
他靜心把脈,眉頭卻越皺越深,瑞雪見了,心裏忍不住一沉。
接着田老爺突然又驚疑出聲,伸手掀開棉被扒開趙豐年的衣襟,仔細打量半晌說道:「居然是血寒之毒!」
瑞雪聽得是毒,手下一晃,燈油灑出,燙得她一顫,她卻無心理會,只顧着連聲問道:「田老爺,什麼是血寒之毒?可有救治之法?」
【第二十七章試探人心】
田老爺沒有應聲,又把了趙豐年左手脈、翻了他的眼皮后才道:「從脈象上來看,病者這寒毒入體有半年以上了,當初中毒之始,一定是服了什麼保命藥丸,寒毒才被解了大半,剩下的餘毒也被病者用自身真氣壓制下來。雖說平日不顯,但毒素已經慢慢侵蝕他全身大半經脈,今日突發氣怒,真氣不穩,才壓不住餘毒,以致人事不省。」
「那要怎麼辦?田老爺,請您指條明路,只要能救活他,怎麼辦都行。」
田老爺搖頭嘆氣,「趙娘子,老夫給你說實話吧,老夫家傳一套金針刺穴針法,如若施展開來,可以護住頭上和心脈幾處大穴,加上你家夫主自身殘餘的一股真氣,佐以好葯溫養,倒是能讓他醒來。但是,這寒毒卻無法徹底拔除,多則兩年,少則一年,他還是會發病,那時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是束手無策。」
張嫂子母子聽了這話又低聲抽泣起來,連同剛剛進門的吳煜臉色也不好。
瑞雪只覺天旋地轉,費儘力氣才能站穩。兩年嗎?七百多個日夜,總比此時立刻魂歸地府要好上許多,天下之大,她定會拼盡全力去給他找解藥、找名醫。
「請田老爺施針、開藥方吧。他能多活一日,田老爺的恩德奴家都銘記於心。」
田老爺見她臉色沉肅、聲音平靜,雙手卻是抖個不停,心下嘆息,「罷了,多掌幾盞燈來。」
張嫂子和大壯立即跑出去,找店小二要了五六盞油燈齊齊點燃,床里床外安放了一圈,床上頓時就亮了許多。
田老爺打開一隻銀質小盒子,拈出一根三寸金針,對着趙豐年胸口正中就扎了下去。
張嫂子不忍看,驚懼的攬了大壯轉過頭去,很快的,趙豐年的胸前和頭上就扎了十幾根金針,燈光映照着他胸口的微弱起伏,那針尾偶爾閃過丁點金光。
田老爺拿出筆墨,微微沉吟寫下一張藥方,末了想了想,又另寫了一味葯,遞給瑞雪說道:「這藥方抓來,早晚各吃一副,可助你家夫主壓制寒毒。還有,旁邊這味赤炎果,如若你能找來,每副葯里放上一片,助益會更大。」
「謝老爺良言相告。」瑞雪接過藥方遞給張嫂子收好,然後拿起毛筆寫下一首詩,臉帶歉意的捧給田老爺,「還望老爺恕罪,這就是奴家夫主作的那首詩。」
田老爺瞭然一笑,知這趙娘子定然是怕他不肯前來相救,才謊稱沒有記全,託詞找書僮抄寫。他也不氣惱,哈哈一笑順手放進藥箱,待過一刻鐘就拔了金針,帶着管家小廝告辭而去。
瑞雪親自送了他到客棧門口上車,謝了又謝,這才小跑着返回,拿了藥方去葯堂抓藥,吳煜不放心她一人出門,也跟了出去。
時值深夜,燈市散盡,街上很是冷清,各家商鋪關了門,只留門前的兩盞花燈在風裏搖曳,撒了一地暈黃的光,葯堂也早早關門,瑞雪拍了好半晌才有個小夥計不耐煩的出來開門。
瑞雪今晚送錢已經送得麻木,一見面就塞了把銅錢過去,那小夥計就露了笑臉,領他們進去照方子抓藥,還囑咐要如何煎熬、如何服用,極是仔細。
瑞雪突然想起田老爺另開的那味好葯,問道:「小哥,你們葯堂里可有赤炎果?」
「赤炎果?」那小夥計麻利的用油紙包了藥材,搖頭說道:「嫂子要買赤炎果嗎?我倒是聽掌柜說過,那葯是在極南之地的一處山口裏所生,很是珍貴。」
瑞雪急忙又問:「你們這葯堂可有賣?」
「我們葯堂太小,藥材哪能那麼全,當然沒有。不過我勸嫂子還是找大夫問問,用別的藥材代替吧。那赤炎果矜貴着呢,一枚怎麼也要三百兩銀,以嫂子的家境恐怕也負擔不起。」
家裏的存銀總共就六十兩,連買五分之一都不夠,這赤炎果真是太貴了。
瑞雪眉頭緊皺,但仍問道:「勞煩小哥想想,城裏哪家葯堂能買到這赤炎果?」
「這城裏最大的葯堂是仁德館,嫂子去那裏問問,如若沒有,那別處也不必問了。」小夥計把六包配好的藥材放到桌案上,笑道:「一兩八錢銀子。」
三錢銀子一副,出乎意料的便宜。瑞雪心頭稍微鬆口氣,翻出荷包里剩下的碎銀數了數,除了藥費,應該還能結了客棧的房錢。
兩人謝了小夥計,拎着藥包回去客棧,張嫂子早借好炭爐子、藥罐子,放在堂屋裏就熬了起來。
此時已經過了子時,大壯和吳煜臉色都很是疲憊,互相依靠在一起,強撐着眼皮。
瑞雪攆了他們去東邊那屋睡下,然後又換了兩次湯婆子的水,張嫂子這才端了葯碗進來,輕聲說道:「妹子,快給先生喂葯吧。」
瑞雪感激一笑,接了過來道:「嫂子你也去睡吧,這裏有我呢。明早咱們就雇車回村,家裏有熱炕,先生睡得暖熱,可能對病情有利。」
「好,明日一早我就去雇馬車。」張嫂子應了,抹了把頭上的汗珠,也去了東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