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只可惜宅子剛被查封,裏面滿地狼藉,成親前根本收拾不出來。
大熱的天,楊萱也不想挪動地方,便仍住在榆樹衚衕。
辛三太太這才知道蕭礪的身世,私下對辛漁道:「先還以為姑爺只是一介武夫,沒想到竟是勛貴出身……要是能襲爵就好了,阿萱就成伯夫人了。」
辛漁道:「勛貴看着高高在上,可勛貴有勛貴的苦,聖上登基這兩年可儘是拿着勛貴開刀了。依我看,倒不如這麼安安生生地過。」
辛三太太深以為然,低聲道:「依我看,揚州那邊的書院也不用像先前那麼惹眼,咱們先盡着自己子弟教,三代之內總能教出幾個有出息的。」
夫妻倆人竊竊私語,說了半夜的話。
五月底,蕭礪陪楊萱回了趟大興,在楊修文夫妻墳前燒紙上了香,回來之後就緊鑼密鼓地操持親事。
離成親還有兩天,辛媛抱着閨女過來了……
因沒料到辛三太太在此,辛媛面色變了幾變才開口招呼,「三嬸娘。」
辛三太太面色也淡淡的,喚聲:「張奶奶。」借口去廚房,撩簾離開。
楊萱心中納罕,卻不好多問,伸手接過奶娘手裏的襁褓,「讓表姨瞧瞧咱們的靜姐兒,哎呀,真漂亮,相貌像爹。」
辛媛湊上前,笑道:「跟她爹爹一模一樣,也是像祖母。先前婆母知道是個姑娘,面上不露心裏卻不得勁兒,等生出來一瞧,傻眼了……再怎樣也不能不喜歡自己,真正是把靜姐兒疼在心尖尖上。我原本想早幾天過來,婆母非不肯……還好相公親自去接我們,要是趕不上你成親,我跟他一輩子置氣。」
楊萱嗔道:「哪裏那麼大氣性,還一輩子置氣?咱們倆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既知道你不得自由,怎可能怪罪你?你還是好好孝順公婆才對,家裏有長輩,省多少心事。」
辛媛嘟着嘴,「原本婆母就應允我百天之後來京都……」瞟一眼奶娘,下面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
楊萱其實已經預料到,辛媛固然被張太太照看得無微不至,相對來說,也失去了自己做主的權利。
先前張太太管束着兩人的房~事,現下又給孫女兒取名為「靜」,可見張太太對辛媛話多性子跳脫並不是特別滿意。
若是辛媛將閨女留在真定,張太太被孩子牽絆着興許能放開手不管辛媛和張繼,就只怕辛媛不捨得女兒,仍是要回真定。
時候一久,夫妻情淡,張繼免不了會在京都另納一房小妾照顧生活。
想到此,楊萱遂問:「你以後要住在京都還是回真定,咱們許久沒一起玩了,不如中元節到護國寺聽經?」
辛媛猶豫不決,「我也說不準,待會兒跟相公商議下,商議好了給你寫信。」
楊萱笑着道聲好。
辛媛取出只匣子遞給她,「給你的添妝。」
「是什麼好東西?」楊萱笑盈盈地打開,見是支赤金梅花簪,梅花花心鑲着粒小小的紅寶石,遂贊道:「很漂亮,多謝阿媛。」
辛媛慢慢紅漲了臉,「來時倉促,東西都在真定。」
言外之意,她的首飾也是張太太保管着。
楊萱真正是驚訝了,臉色卻不露,仍是笑着,「這支簪我很喜歡,你幾時再幫我配一對耳墜子就更好了。」
辛媛點頭應道:「好!」
兩人敘過一陣話,蕙心進來回稟說前院張繼那邊剛喝完了茶。
就是說,辛媛該走了。
楊萱將她送到角門,親眼看着她坐上馬車才回來,而辛三太太已經坐在廳堂擺弄着那隻梅花簪,語氣很清淡,「這是她給你的添妝?」
當初辛氏給辛媛的添妝是一整套赤金頭面和一整套珍珠頭面,私下裏還給了上千兩的銀票。
可那會跟現在的情勢不一樣。
楊萱嘆一聲,「阿媛不得自由,一應物品都是婆母管着……早先我極羨慕她能夠嫁個好人家,現在想想,各有苦衷吧。」
辛三太太默了默,道:「那會兒你三舅舅記掛着你們倆,月月往京里寫信,你倒是回得勤,阿媛隻言片語都沒有……先後上門兩次,也都碰了軟釘子,面都沒見到……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都是別人家的人了,不待見我們這種罪人家眷也是正常。」
楊萱替辛媛解釋,「阿媛一向沒心沒肺的,興許是張太太……她是嚴倫的女兒,性情上的確跟咱們不太合得來,可為人卻是極端方的。」
「也是太端方了吧。」辛三太太面上現出幾分譏刺,將金簪仍舊放回匣子,「好在咱們不缺銀子,也不打算攀附這門富貴親。沒有親戚,照樣操持得熱鬧。」
楊萱抿了嘴笑,「還得感謝舅母,足足忙碌了一個多月。」
辛三太太道:「等回門過去我就走,再不走怕姑爺要攆我了,沒得在這裏給你們礙眼。」
「哪裏有?」楊萱忙道,「我們都巴望三舅舅跟舅母多住幾天,能一直住着最好了。」
辛三太太欣慰地嘆一聲,「看着你出嫁,我們真是放心了。姑爺是個靠得住的,男人在外面打拚不容易,你得敬着他多照顧他,眼下說起來是你鋪子賺錢,可要是沒有姑爺,大把的人想伸手撈一把。」
楊萱重重點頭。
她一直都知道,是程峪幫她開的鋪子請的掌柜,是錢多跑里跑外地張羅,是范直在豐順帝面前替她敲邊鼓。
沒有蕭礪和他的親人,她什麼都做不成,只能靠每年收租錢勉強度日。
轉過天,應該是發嫁妝的日子,醉墨齋開始舉行賽詩會。
羅掌柜本以為鋪子每天大概能接待一百多客人,除開一些在詩詞上不拿手的,能有五十多首詩就不少了,沒想到消息傳出去,頭一天就有將近兩百人捧着詩作過來。
醉墨齋不過立錐之地,哪裏有地方懸挂那麼多詩詞,錢多出主意把詩作掛到小溝沿去。
李石蓋了三座三進宅院,只有他住的那座認真收拾擺上了傢具,其餘兩座都只是大白牆,空曠得很,整個院子都可以掛。
正值盛夏,水塘里蓮葉田田,池塘邊楊柳堆煙,周圍還有成片才種上的桃樹。
而排列整齊的典房便坐落其旁,幽靜雅緻。
眾位文人吟詩作賦之餘,對典房也產生了興趣,紛紛打聽如何租賃,租金幾何。
李石忙得腳不點地,索性請李山寫出個告示,貼在門口。
榆樹衚衕也忙亂不堪。
春桃跟文竹早早就過來了,指揮着丫鬟婆子把煎好的雙喜字貼在門窗上,邵南邵北腿腳伶俐,爬到樹杈上系紅綢布。
辛三太太搖着團扇四處溜達,看哪裏要掛紅燈籠,哪裏缺雙喜字。
相較她們,楊萱手裏捧只甜白瓷的碟子,一塊一塊叉着西瓜吃,悠閑得幾乎不像新嫁娘。
待到暮色四合,吃過晚飯,辛三太太懷裏揣本小冊子輕手輕腳走進正房,對楊萱道:「明天就成親了,咱們女人早晚都得有這一遭,沒什麼大不了的,眼一閉忍過頭兩回就好了。」將小冊子塞到楊萱枕頭底下,「原先我娘給我壓箱底的,你臨睡前翻一翻……不用害臊。」
再不多話,做賊般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