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有文書在旁悄聲道:「這婦人昨夜在牢裏念叨了半宿,吵得犯人怨聲載道不得安睡,恐怕是犯了癔症……」
既然苦主腦子不清醒,所做申訴便當不得數。
知府又審不出元兇,只得草草結案。
因夏懷寧是在光岳樓中毒,遂罰光岳樓掌柜紋銀二百兩,其中半數交給苦主,半數上交「朝廷」。
掌柜當場取出兩張銀票,一張呈交給文書,另一張正要遞給楊芷,卻被夏太太一把搶了去,揣在懷裏。
至於楊萱,與此案完全沒有干係,只白白遭受一夜牢獄之災。
約莫巳正兩刻,楊萱重活自由,慢慢走出牢獄。
錢多正站在門口等着,看到楊萱連忙迎上來,「東家受苦了?沒用刑吧?」
「沒有,」楊萱笑着搖搖頭,「你怎麼來了?」
錢多道:「聽程大人說的,我跟羅掌柜一道過來的,羅掌柜有個同窗在府衙當差,托請了他打聽,說在裏面過堂,我就尋思着等一等聽聽結果……程大人今兒有事,脫不開身。」
楊萱咬咬唇,低聲道:「小九,多謝你們。」
錢多也壓低聲音,「小四嫂別客氣,自家人不必說這種外道話。」
楊萱「嗯」一聲,就看到羅掌柜急匆匆地過來。
羅掌柜上下打量楊萱兩眼,開口道:「東家府上也來了人,都在那邊等着……」
楊萱順着羅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春桃、蕙心還有邵北、胡順,正眼巴巴地往這邊瞧。
眼眶不由便是一熱,急步走過去。
春桃小跑着迎上前,什麼也不多問,扶着楊萱上了馬車,揚聲吩咐胡順,「走,趕緊離開這晦氣地方。」
胡順快馬揚鞭趕回榆樹衚衕。
胡嫂子等人正等在門口,見馬車來,急火火地回去搬了只火盆,讓楊萱從火盆上跨過去。
進了門,又端盆艾葉燒的水過來讓楊萱洗手,再讓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以洗掉身上晦氣。
儘管她在牢獄裏只待了一夜,胡嫂子卻生怕她虧了嘴,硬是雞鴨魚肉地餵了她好幾天才罷休。
冬月底,李石過來跟她辭行,順便說起夏懷遠。
夏懷遠原本跟他借了十兩銀子打算租賃房屋,可前幾天又把銀子還給他了,說是搬回乾魚衚衕,替他弟弟操持喪事。
夏懷茹聽說大歸也回了夏家。
一切又跟前世一樣。
三個守寡的婦人跟夏懷遠一道生活。
所不同的是,夏懷遠娶了妻,楊芷也無需擔心被夏太太毒死。
畢竟,她沒有個未成親的探花郎小叔子。
楊萱神情淡淡地聽着夏家的瑣事,心中半點波瀾都沒有。
夏家跟她毫無關係,而前世的事情也漸漸淡去,以後她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進了臘月,李山辭館準備苦讀,楊萱讓胡順駕車把薛大勇送到小溝沿跟他爹娘團聚。家裏的活計盡數交給春桃和胡嫂子,她則一門心思趕製衣裳,緊趕慢趕,終於在臘八這天把兩件長袍都縫好了。
趁着到醉墨齋對賬,一併帶了過去。
醉墨齋今年收益極好,單是賣紙箋就凈賺三萬五千兩,再加上宮裏採買過兩次,還有由此而帶來的店鋪的名氣,拋去成本之外,共得純利四萬兩千兩。
看到核算出來的數目字,老成持重的羅掌柜也綳不住了,滋溜溜喝着茶水,滿臉都是笑。
他除去每月工錢,年底還有一成的紅利。
今年紅利足有四千二百兩,比三品官員的俸祿還多。
錢多眼饞得不行,苦兮兮地對楊萱道:「東家,您說幹得好就給我包紅包,不能不作數?今年我可沒少出力,您可得包個大紅包,我得攢錢買房娶媳婦。」
楊萱抿了嘴笑,給他包了六百兩,又給張永旭一百兩,「錢多說你勤快機靈學得很快,明年開春他要辭了這邊去干別的,要指望你獨擋一面,你能不能行?」
張永旭眼眸驟然亮起來,裏面是遮掩不住的雀躍,「我能行……要是我幹得好,姑娘也給我包大紅包?」
楊萱點點頭,「那是自然。」
張永旭看着手裏銀票,大聲重複一遍,「東家,我能行!」
錢多「哈哈」拍在他肩頭,「好小子,長能耐了,好好乾,別給爺們丟人!」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楊萱將今年收益大致抄錄了一份,塞進信皮里,帶上包裹去找程峪。
年底朝廷各處衙門都忙,程峪也不例外,幾乎是小跑着出來的。
楊萱也不羅嗦,將東西遞給他,「信皮里是今年的帳,還有大人該得的紅利。包裹里是給范公公做的兩件袍子。」
程峪點頭接過,略思索,開口道:「朝廷十八封印,之後我就空閑了,看哪天方便碰個面吧。」
楊萱道聲好,「大人挑好日子,打發人給我送個信就行。」
程峪笑笑,匆匆忙忙又回去當差。
轉天,薛獵戶跟劉興來送年節禮。
跟往年一樣,都是田裏出產的穀物家裏養的雞鴨,腌制的鹹菜曬的乾菜,還有薛獵戶上山打的幾隻野兔野雞,滿滿當當一牛車。
楊萱留他們吃過午飯,讓張永旭也跟着他們的牛車回去。
張永旭早收拾好了兩隻大包裹。
薛獵戶笑問:「你鼓鼓囊囊兩包什麼好東西?」
張永旭略帶得意地解開包裹給他看,「兩壇酒是給祖父買的,這給祖母買的葯,給爹娘買的點心和布,還買了幾本書,再就是鋪子裏不要了的紙和筆墨……回去教弟弟妹妹認字,過兩年也把他們接出來見見世面。」
「哎呦,」薛獵戶重重拍他一把,「好,有出息!」
劉興看着包裹默默盤算着,這些東西少說也得十幾兩銀子,張永旭才出來半年,每月工錢至少得二兩銀子。
毛還沒長全,能掙這麼多銀子……
又想起在小溝沿的二哥劉高和薛壯,家裏寬敞明亮,院子裏乾淨整齊,幾個孩子穿得也體面,半點不見窘迫。
薛壯還說,開春讓薛大勇去讀學堂。
薛大勇已經滿八歲,該給家裏幹活了,去學堂不但不能幹活還得每月交束修,就不怕家裏揭不開鍋吃不上飯?
他這樣問了,薛壯渾不在意地說:「我有手有腳,還能掙不來吃的?再說不是有姑娘在,姑娘可不會眼睜睜看着咱們餓死。」
劉高也說:「就是,我家巧兒在姑娘的點心鋪子打雜,每月有一兩銀子工錢不說,還能跟着大師傅學手藝。」
劉興聽着既是羨慕又覺懊悔,當初自己要留下就好了,可是想想自家在田莊也是衣食不愁,那點兒懊悔頓時煙消雲散。
實在不行,等孩子長大了,也讓姑娘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幹點雜活。
臘月十二,又落了雪,京都一片銀裝素裹,加上北風肆虐,冷得幾乎能凍掉耳朵。
比天氣更冷的是豐順帝的臉色。
前幾天有位老嫗攢了半簍雞蛋要拿到集市上賣,正走在路上,街口突然衝出幾騎。
馬上人甩着鞭子呼喝着「閃開」。
老嫗腿腳不靈便,躲閃不及,被鞭梢卷倒,摔斷了胳膊。
半簍雞蛋也碎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