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狡辯!」楊芷兩眼紅得幾乎要滴血,「還敢說沒回信,你從小臨《顏勤禮碑》,我能認不出你的字?」

楊萱不言語,只低眉順目地等着知府審判。

筆跡問題好說,當場寫幅字比對一下即可。

衙役很快呈上紙筆,楊萱將紙鋪在地上,仍是跪着,先按照回信內容寫了一樣的,又在底下寫出來曹子建的詩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順天府知府素有小九卿之稱,能坐到這個位置的,要麼有真才實學,要麼有過人本事。

現在這位知府就曾是辛巳科的探花郎,在文墨上頗有見解。

兩幅字對照一看,字形很像,可筆勢筆鋒相差甚遠,尤其在幾處點捺轉折上,楊萱明顯力道不足,過於柔弱,而信箋上字體卻是遊刃有餘,極為圓滑。

根本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再者光岳樓夥計見到楊萱是一臉茫然,只說身形相似,但那人戴着面紗,影影綽綽地沒瞧清長相,沒法確認。

而瑞和祥的夥計、車夫以及那個搬布匹的小夥計毫不猶豫地就認出了楊萱。

范誠也旁證,正午時分,確實在榆樹衚衕見到過楊萱。

可楊芷卻死咬住楊萱不放,夏太太更是哭訴夏懷寧幾番被楊萱陷害,兩人之間頗有過節,楊萱絕對有害人動機。

知府被鬧得暈頭暈腦,因見天色已暗,索性退堂,改日再審。

原告被告均要收押在監,其餘人證可以回家,但不得外出,隨時等候傳喚。

光岳樓掌柜被關在男監,夏家婆媳跟楊萱都關在女牢,僅一牆之隔。

約莫酉正時分,獄卒送來晚飯。

牢飯都一樣,每人半碗糙米飯,上面蓋着片清水煮白菜。米飯是陳米不說,裏面還摻着沙,白菜葉子更是沒滋沒味。

楊芷不想吃,可她從早晨到現在幾乎水米未粘牙,餓得幾乎兩眼發昏,就是硬着頭皮也得往下咽。

而且,楊萱牢門前空蕩蕩的,就連糙米飯也沒有。

有得吃總比沒得吃要好。

楊芷故意做出香甜狀,問楊萱,「萱萱餓不餓,要不我找獄卒求個情,給你送碗剩飯?」

楊萱搖搖頭,淡淡道:「不餓,臨來時候吃飽了。」

「嘴硬!」楊芷才不信她不餓,「不用死要面子活受罪……」話音剛落,就見兩個獄卒各提一個食盒走進來,堪堪停在楊萱牢門前,「楊二,有人給你送飯。」

邊說邊打開食盒,從裏面往外端碟子。

兩隻食盒裏共端出來八碟菜,一碗香糯的白米飯,再加一小盆湯。

菜有魚有肉,有葷有素,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勾引得周遭牢房裏的犯人都往這邊瞧。

楊芷看得眼都直了,別說是在監牢裏,就是在夏家,她都沒吃過這麼多的菜。

而且,牢裏犯人都是用粗苯的木勺子吃飯,連沙子都沒法往外挑,楊萱卻可以用筷子,還是雙能夠試毒的銀筷子。

她為什麼就能如此受優待?

楊萱掃一眼成排的碟子,撥出一小半米飯,夾了幾筷子青菜,對獄卒道:「我這些就夠了,其餘的沒動過,您若是不嫌棄就吃了,或者分給其他人。」

獄卒笑道:「謝姑娘賞,姑娘慢慢用,有事儘管吩咐。」飛快地將碟子收回食盒,提出去享用了。

楊芷看得見肉~色,聞得着肉香,吃到嘴裏的卻依然是硌牙的糙米飯和沒滋味的白菜葉,不由怒道:「你不吃,我吃,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姐?」

楊萱咽下口中飯,輕聲道:「我記着姐呢,上次姐想辱了我清白,這次又想要我的命……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至於姐恨不得我死。」

牢房裏陰森暗沉,像是籠了層灰色的薄紗,只有嵌在牆壁上的油燈,發出幽暗的光芒。

楊萱跪坐在地上,脊背挺直儀態從容,那雙好看的杏仁眼仿似寶石般熠熠生輝。

楊芷盯着她狠狠地道:「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你就不該生下來。」

如果楊萱不生下來該有多好,辛氏能把楊桐當成嫡子教導,自然也會把她當成嫡女養育,她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以承繼辛氏上百抬的嫁妝,風風光光地出嫁。

但是有了楊萱,她必須得忍着楊萱讓着楊萱,什麼都不能爭不能搶。

楊萱為什麼不去死?

楊芷突然想起來,楊萱八歲那年落水,明明是斷了氣的。

她記得清楚,因為在田莊請的郎中說沒法治,辛氏覺得他們醫術差,一路哭着趕回京都,范先生也說人已經沒了氣,還悄悄讓楊修文準備後事。

沒想到過了一夜,楊萱竟然鬼使神差地活了。

難道真的像夏懷寧所說,他們是死而復生之人?

那豈不就是妖怪?

一定是的!

否則楊萱不會莫名其妙變得懂事,不會突然擅長繡花喜歡做飯。

也不會那麼聰明和老成。

楊芷越想越覺得可疑,情不自禁地大聲叫道:「楊萱,你這個會妖術的怪物,快來人,把她捆起來燒死。」

一邊喊着一邊用力搖晃着鐵門。

整個牢房的人都往這邊看來,連獄卒都驚動了。

楊芷指着楊萱,「她是妖怪,是死了又活過來的妖怪,得用火燒,燒成灰,永生不得輪迴!」

「你他娘的腦子有病,是不是被驢踢了?大晚上地嚎什麼,擾得老子不得清靜。」獄卒罵罵咧咧地從腰間扯下汗巾子,正要往楊芷嘴裏塞。

楊芷連忙跑到牢房裏面,後背緊緊貼在牆壁上。

獄卒虛點着她警告道:「安分點,再敢鬧出動靜,就給老子到外面凍着。」轉身往外走,經過楊萱牢房門口時,側頭往裏瞧了瞧。

楊萱將羽緞斗篷鋪在地上,安安靜靜地坐着。

把這麼漂亮乖巧的姑娘說成妖怪,那位夏二奶奶是不是撞邪了?

獄卒撇下嘴,想起懷裏沉甸甸的銀元寶,快步走出去,旋即抱來一床破舊的棉被,「楊姑娘,用這個墊着,別髒了姑娘衣裳。」

掏鑰匙開了門,遞給楊萱。

入了夜,牢房愈加陰冷潮濕,楊萱正覺渾身發涼,忙道謝接過,鋪在稻草上,把羽緞斗篷仍披在身上,靠着牆壁微闔了眼。

上一次她來牢獄是探望辛氏,六月天,牢房裏沉悶得幾乎喘不過氣,空氣里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辛氏抱着楊桂蜷縮在牆角。

而今天,她終於體驗到當年辛氏所受的苦楚。

不知不覺就落了淚……

再醒來,高牆上的小窗已透出朦朧的天光。

而牢房依舊暗沉沉的。

楊萱散了髮髻,以指為梳,重新梳好頭髮,又起身抻了抻衣襟。

隔壁傳來惡毒的咒罵,「你這個妖怪,遲早被火燒死顯出原形。」

楊萱不理她,慢慢等着天色終於亮起來。

辰正時分,知府再次過堂審訊。

還是跟昨天一樣的流程,原告先申訴。

楊芷指着楊萱氣急敗壞地道:「啟稟老爺,她是個死而復生的妖怪,留在人間作惡多端,應該儘早除掉她。」

知府氣得重重拍一下驚堂木,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宣揚邪祟厭勝之事,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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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斂財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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