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氏鐵青着臉,沉聲道:「狀元遊街那天,你把自己的帕子扔了,也把阿萱的帕子扔了,可有這回事兒?」
辛媛嗯了一聲,歪着頭問:「怎麽了?」
楊萱一聽事情涉及到自己,老老實實地跪在辛媛身旁。
江氏繼續問:「你們可知落在地上的手帕荷包都到哪裏去了?」
楊萱驟然心驚,抬頭不解地看向辛氏。
辛氏面色平靜,看不出半點端倪。
辛媛小聲回答,「不知道,」想了想補充道:「都被馬蹄踩壞了,可能不見了吧。」
江氏冷哼一聲,「這東西還能不見了?我告訴你,那荷包香囊等物都被人撿起來,洗得乾乾凈凈掛在鋪子門口。」
辛媛驚訝道:「是要賣錢嗎?這倒是個好主意,全無本錢,都是純利啊。」
可如果要賣的話,應該是擺在鋪子裏,怎麽可能掛在門口,掛起來也太招人注目了。
楊萱倒是明白了,漸漸白了臉色。
江氏續道:「那人不指望賣帕子那三五文錢,他把東西掛到門口是讓人點評,若是有人認出自己的針線想要索回去,他高價賣出去不說,還會暗自跟了去辨認門戶,以便勒索。」
辛媛噘着嘴嘟噥道:「那就不要了唄,反正沒名沒姓的,誰也不知道是誰的。」
江氏氣道:「也就你這個不通女紅的人看不出來,針線活兒跟寫字一樣,每個人的字體不一樣,每個人收針起針落針的針法也不一樣,稍懂針黹的人都能瞧出來。就算別人不知道那是你的帕子,可有些街痞閑漢專門挑了精緻的帕子買回去把玩,你願意自己貼身的東西落到他們手裏?」
辛媛啊了一聲,這才醒悟到後果,粉嫩的臉頰一點點褪去血色,顫着聲問道:「那我跟阿萱的帕子呢?」
江氏從懷裏取出條帕子,抖了抖,「這是你的,我沒出面,請街上的小哥花了一百文買回來的。」
說罷,她尋到火摺子點燃,帕子遇到火當即燒了起來,不大會兒便成為灰燼,屋裏瀰漫著淡淡的焦糊味道。
楊萱急切地問:「那我的呢?」
辛氏默默地搖了搖頭,「沒看到。」
沒看到是什麽意思?是被風吹到別處沒人撿,還是已經被人買走了?
她的帕子跟辛媛的帕子相距不過三尺,就算是有風也不可能只吹走她的。
楊萱用力咬住下唇。
辛氏淡淡道:「你們可記住這個教訓,別以為有些事許多人做,你們也能做。她們可能是不在乎,又或者帕子荷包本就是鋪子買的,丟不丟無所謂。可咱們不一樣,咱們世代書香門第詩禮傳家,是要臉面的。」
辛媛低着頭,幾乎快要哭出來了,「都是我的錯,娘、姑母、阿萱,你們打我罰我吧,我都認。」
辛氏長長嘆口氣,話語仍是溫和,「罰你也於事無補……阿媛,你只記住這個教訓,往後行事說話先考慮三分,別再莽撞了。」
接着她又對楊萱道:「這事兒就過去了,以後你的帕子上別綉萱草花,只綉莖葉,或者換個別的花樣。總之,阿媛沒扔過你的帕子,你也從來沒在帕子上綉過萱草花,這事再也不許提!」
楊萱用力點點頭,「好。」
江氏這才緩了神色,「都起來吧,吃一塹長一智,長個教訓也未嘗不可,好在這事我們心裏都有數,掀不起大風浪來。」
辛媛先起來,又將楊萱扶起來,對着她鄭重行個禮,「阿萱,是我不好,我應允賠你五張帕子,肯定會賠你。」
楊萱苦笑,「算了,賠不賠沒什麽,我另外再做就是。」
此事就算過去了,辛氏依舊時不時與江氏一同出去看宅子。
辛媛倒是收斂了性子,悶在家裏折騰好幾天,終於綉成五張帕子,拿過來給楊萱,「喏,賠你的。」
楊萱展開,見上面一團團的綠疙瘩,啞然失笑,「這是什麽?」
「萱草,」辛媛瞪大雙眼,「不像嗎?」
楊萱把自己繡的帕子拿過來,比在一起對着看,「你這是萱草?」
辛媛左右看看,嬉笑道:「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你覺得這是萱草就是!」
楊萱挑眉,「那我覺得不是呢?」
「那也是!」辛媛伸出手,指着上面的針眼,萬分委屈地說:「我本來打算讓秀橘綉,肯定又快又好,我娘非讓我親自綉,你看看我的手,都快戳成篩子了。」
她一屁股坐在長案旁邊的美人榻上,側身靠着大迎枕,賴皮道:「反正就是這樣,要不要隨你。」
楊萱哭笑不得,挨個看了看,料子都是上好的素絹,可這綉工……沒一張能夠帶出門的,只好道:「好吧,我收下。」
她拿出剪刀,當著辛媛的面把成團的綠疙瘩拆掉,「我教你繡花吧,不綉別的,能綉幾片竹葉就成,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可以了。」
辛媛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不學,太費勁了,而且低着頭弄得我難受。」
楊萱嗤笑一聲,「你畫畫的時候一畫就是半天,怎麽不見你頭疼?」
「那不一樣,我喜歡畫畫,」辛媛振振有詞,忽而壓低聲音,「楊芷最近天天到西跨院,鬼鬼祟祟的,准沒有好事兒。」
楊萱瞪她一眼,「別瞎說,先前姊也經常過去,十有八九在商議親事吧。」
辛媛撇撇嘴,「楊芷真是自作聰明,我覺得那個張公子挺好,錯過張家,我倒是想看看她最終能挑中什麽樣的人家。」
【第二十二章重遊大興田莊】
王姨娘打得一手好算盤,楊芷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已經讓她在辛氏膝下侍奉了十多年,現在楊芷漸漸大了,該不動聲色地把她的心慢慢攏過來。
否則,她不是白白給辛氏生了個閨女?
她願意讓楊芷養在辛氏跟前,是因為說起來在嫡母身邊長大更榮耀些,可孩子是她的,心自然不能完全偏到辛氏身上。
這天見到楊芷,王姨娘笑着問道:「怎麽不在太太跟前伺候,又過來干什麽?」
楊芷答道:「母親跟大舅母去黃華坊看宅子,沒在家。」
王姨娘輕輕嘆口氣,「前天就出去過,宅子還沒定下來?」
「哪兒這麽容易,」楊芷微笑,「現在的宅子動輒就是幾千兩銀子,定然要多看看。前陣子母親去照明坊看過一處,院子很敞亮,屋子裏收拾得也齊整,本來打算定下來,誰知上次去看,隔壁鄰居是個混不吝的,只能作罷。」
王姨娘嘆道:「這兩個月凈忙活宅子了,你的親事怎麽辦?宅子事大,可還有大舅太太盯着,而且總歸不是咱們自己的房子。可你的親事她要是撒手不管,那誰能幫得上忙?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不上心。」
四五月分,各種花草樹木都茂盛,正是舉辦花會宴會的好時節,有人緣廣或者喜歡做媒的人家就會出面,把家裏有適婚兒女的夫人太太請來聚聚,能成自然是美事一樁,不成也能結個善緣,多些人脈。
六月天氣炎熱,主家懶得張羅,客人也懶得走動,更有些講究的人家會到田莊避上十天半個月,幾乎沒有宴會。
而七月是鬼月不好出門做客,八月有個中秋節,前半個月都在忙活節禮,等過完中秋節就是九月了,不趁着這個時候多跑一跑,一晃眼這一年就過去了。
楊芷沉默了一會兒,勉強擠出個笑容,「這種宴會不去也罷,我不想去。」
楊芷原本被王姨娘挑唆着,加上頭一次相看就被張家看中,對自己頗有信心,可跟着辛氏赴過五六次宴會之後,才真正對自己有了清楚的認識。
首先,楊家家世不顯,雖然祖上曾經貴為閣老,可幾十年過去,早就被人忘記了。如今楊修文在清流一派頗有美名,可他官職不高、沒有實權、油水也不豐厚,真正的高門大戶根本看不上楊家,至於那些鑽營投機的小官員或者京外的地方官,辛氏早先就給否決了。
再者,楊芷相貌只是中人之姿,雖然耐看,但站在人堆里並不出眾,那些夫人太太看一眼就略過去了,根本不曾打聽她是哪家姑娘。
還有一點,她在楊家不覺得,出了門才知道嫡庶之間確實有道鴻溝,有些姑娘一知道她是庶出,連話都不願多說一句。
更令人尷尬的是,她是獨自跟着辛氏去的,若是楊萱和辛媛在,她還算有個能說話的人,可現在辛氏跟那些婦人們應酬,她只能乾巴巴地站着,或者腆着臉到別人跟前湊趣。
有過那幾次經歷,楊芷對於單獨跟着辛氏赴宴打從心裏感到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