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辛媛心直口快地說:「哎呀,我只顧着看探花郎了,竟沒注意哪個是傳臚。」
辛氏笑問:「是不是年歲不大,生得挺白凈那個?」
楊修文點頭,「原本會試是在第十一名,殿試時,靖王見他年少有為應對得體,將他提到第四名。」
楊萱驚訝地問:「殿試靖王也在?」
楊修文道:「對,還有幾位閣老和翰林院的兩位學士,靖王先後提名四人,均沒人反對,聖上也是應允了的。」
這是明晃晃的施恩,從先前的第十一名提到第四名,任誰都會感激靖王的知遇之恩,就是白鶴書院也會對靖王感激涕零。
畢竟整個萬晉朝數百所書院,能夠培養出小傳臚也不容易,尤其白鶴書院八人應考,取中三人,其聲譽肯定會更勝以往。
難怪最近楊修文精神特別好,而且臉上總是帶着笑,想必是跟靖王得勢有關係。
太子出征,靖王正好趁機鞏固勢力。
狀元遊街當天便是恩榮宴,恩榮宴設在禮部,禮部尚書位居首席,另外左右侍郎,以及受卷、彌封、監試等人均都入席,與新科進士一同慶賀。
再過幾日,皇命出來,一甲三人均到翰林院任編修編撰。
二甲前五十名另行再考,取其佼佼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是為館選,其餘眾人或為科道官、六部主事,或者各自憑能力活動到州、縣任職。
楊修文更加忙碌,要麽與學子們談經論道,要麽設宴給某人餞行,十天之內竟然有半數不在家裏用晚飯。
就在京都的酒樓茶館充滿了離愁別緒之時,西北傳來戰報,太子率兵收復固原五鎮之後,沒有停兵休養便擅入草原,結果大敗於荒莽之地,其麾下將士死傷近萬,更有千餘人被韃靼人俘虜成為奴隸。
朝野上下頓時譁然,有人斥責太子一意孤行草菅人命,有人認為太子急功近利不懂用兵之道,也有人上摺子要求太子卸帥印,另請名將執掌兵權。
早朝時,眾人議論紛紛,啟泰帝鐵青着臉一言不發。
靖王挺身而出,怒道:「而今我皇兄正在沙場浴血奮戰,保家衛國,我等在京師繁華之地得享安寧,有什麽資格評判皇兄所為?古話有雲,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等當再籌糧草、再募精兵以援助皇兄才是。」
一言既出,啟泰帝頻頻頷首。
接着戶部尚書首先表態,五日之內定當籌齊餉銀十萬兩,糧草十萬石,儘快發往西北。
消息傳出去,靖王聲名大振,不但有寬廉平正的清譽,更多了高義博愛之美名。
楊萱聽到消息,心裏喜憂參半。
如果太子戰死西北,或者啟泰帝終於意識到靖王的好處,更換儲君,那麽是不是白鶴書院就不會被查抄,楊家就不必遭受滅門之災,她就能夠跟爹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必因為活命而匆匆嫁給夏懷遠?
原本楊萱以為她重活一世,能夠窺得一絲先機,總能比前世過得放肆些,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上天似是特意在跟她開玩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教她摸不着頭腦。
就好比前世她明明沒有嫡出的弟弟,而今生卻憑空多了個楊桂出來。
又好比她本想促成楊芷與張繼的親事以避開後來的禍事,可辛媛卻介入其中,兜兜轉轉的,他們兩人仍是沒有緣分。
現在太子已經式微,靖王呼聲日高,楊萱有些吃不準,太子是否還會跟前世那樣登上皇位。
同樣忐忑不安的還有夏懷寧。
他才剛抱上太子的大腿,從西北傳來連二連三的壞消息便讓他無所適從。
先是太子冒進荒原大敗,然後是太子放棄已經收回的固原五鎮南撤至平涼,再傳太子至平涼後不顧百姓利益,肆意搶掠財物,引得百姓怨氣不止。
彈劾太子的摺子猶如雪片似的飛向啟泰帝的案頭,啟泰帝盡都留中不發。
靖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殿前為了太子跟御史們爭得面紅耳赤。
但不管是固原還是平涼,都離京都太遠,持續的戰報雖然讓京都百姓惶惶了幾日,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人死了依舊要發喪,兒女長大了仍是要嫁娶。
四月中,杏花已漸衰敗,石榴花卻綻出了紅艷艷的花骨朵。
江氏終於風塵僕僕地來到了京都,隨她而來的有兩位管事、兩個婆子還有一眾丫鬟小廝以及七八隻箱籠。
辛氏依舊將她安置在西廂房。
江氏等不及歇息,先將楊芷與楊萱叫到跟前,笑道:「阿媛自小被我寵壞了,這一年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我也沒什麽表示的,臨來前打了幾支簪,一是替阿媛賠個不是,二來也是我這做舅母的一份心意。」
她給了兩人各一隻朱漆匣子,「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我另外再打。」
楊萱得了一對赤金簪子,簪頭做成石榴花狀,以蜜蠟為花瓣,紅珊瑚為花芯,珊瑚只黃豆粒大小,顏色卻極艷麗,亮澤溫潤。
楊芷除了同樣鑲紅珊瑚的梅花簪之外,另有一支點翠金釵。
她惶恐地退回去,「這太貴重了,大舅母,我不能收。」
「怎麽不能?」江氏板著臉,目光卻和藹,「你都是大姑娘了,該有些像樣的首飾。你母親未出閣的時候就不愛這些金玉之物,肯定也想不到你們。」
辛氏赧然,「嫂子專愛揭人老底,真叫人汗顏,我手裏有首飾,只不過平常不怎麽戴罷了。」
江氏朗聲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嗎?當年真算得上十里紅妝了,我是替兩位外甥女摳點東西出來。」
楊芷忙道:「母親素日裏沒少給我們,今年我生辰,又給我一對金釵。」
江氏笑着說:「這種東西不怕多,咱們有了鑲紅寶的,還惦記着鑲藍寶,有了金的最好再來兩支玉的,反正戴在頭上也不沉,越多越好。」
還真是這樣,首飾之於女人就好比珍本之於文人,有多少都不嫌多。
幾人皆露出會心的微笑。
敘過片刻,楊芷見江氏面有倦色,便知趣地和楊萱一道退了出去。
江氏瞧着兩人攜手離開,眉宇間閃過一絲輕蔑,低聲道:「妾生的總歸是妾生的,再怎麽教導也脫不開小家子氣。阿萱看見東西只笑了笑,阿芷兩眼都直了。」
辛氏輕笑道:「嫂子也太破費了,這麽貴重的東西她們沒見過,一時忘形也是有的,而且兩人年歲小,現下用不着這些,以後出閣的嫁妝我都備着,不會在臉面上難看。」
江氏笑笑,「阿媛先前寫信說因為妝粉跟阿芷起了口角,我就想過了,有什麽爭執不能用銀子解決的,一支釵不行就兩支釵,咱們家又不缺銀子。」
辛氏有些無語,「嫂子也別太縱着阿媛,阿媛性情爽朗是好事,可有時候說話做事不經腦子,現如今咱們能嬌慣她,以後出嫁成了別人家的兒媳婦,誰還縱着她?」
江氏無可奈何地嘆氣,「養了三個閨女,就這一個是我肚子裏出來的,先前兩個嫁的都是寒門,沒有聘禮,可嫁妝卻一點沒少,我尋思着千萬別虧了阿媛……回頭我說說她,切不可再肆意妄為。」
再說下去不免涉及到家裏的私事,以及辛農的做派了,於是辛氏換了話題,「這陣子師兄打聽過好幾處宅子,南薰坊這邊方便,只可惜都是小院落,住着憋屈,價錢也貴,不划算。黃華坊那頭還行,有兩處四進宅子,都挺新的,再往北仁壽坊和照明坊也有幾處不錯的,就是離得遠了些,草圖都在師兄那裏,等他下衙再仔細商議。」
江氏笑道:「我對京都不熟,總共沒來幾趟,全仰仗你和姑爺幫忙拿主意。我反正不急,家裏沒啥事兒,就留在京都慢慢地看。」
辛氏道聲好,「先照着草圖把合意的挑出來,再抽空挨個去看看,買宅子不親眼看過不成,就是去的次數少了也不成,總得看個三五回才能拿定主意。」
接下來的日子,辛氏隔三差五陪着江氏出門看宅院,只把三位姑娘留在家裏。
楊萱趁機打發春桃出門將十五兩銀子換成銀票,小心地卷好之後塞進鐲子裏,藏好之後有些竊喜,又有些心虛,感覺自己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
這天,辛氏跟江氏自外面回來,兩人臉色都不好。
楊萱慣會看臉色,忙吩咐文竹沏茶端點心。
江氏將辛媛叫來,二話不說就斥道:「跪下!」
辛媛頓覺莫名其妙,狐疑地看着江氏的臉色,不太想跪。
江氏怒喝,「跪下!」
辛媛拉起裙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跪在地上,嘟噥道:「到底怎麽回事,平白無故地進門就罰跪,我可沒做什麽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