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扔帕子險惹禍事】
三月里,楊芷滿了十二歲。
秦笙給楊萱寫信說她的親事最終沒有成,因為男方改了主意,不打算往京里調動,而是留在大同戍邊。
楊萱很替秦笙感到高興,總算不用給人當後娘了。
與此同時,辛氏也接到了江氏的信,江氏決定要在京都買宅院,不日就要啟程進京。
辛媛高興得要命,楊芷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以往,她覺得王姨娘整日窩在西跨院裏,遠不如辛氏見識廣,也不如辛氏心胸開闊,現在看來,王姨娘才是真正聰明之人。
她老早猜測辛農會在京都安家,果然就是如此。
以後是真正要聽姨娘的話了,人還是要多為自己打算才好,要那麽賢良大方又有什麽用?
就在有人歡喜有人愁的時候,殿試成績公佈出來,張貼在午門外。
因為正值杏花開,也稱為杏榜。
次日,新科進士們要披紅掛綠,騎着高頭大馬沿着長安街轉一圈,以示皇恩浩蕩。
三年一次的狀元遊街不但是進士們的榮耀,更是大姑娘小媳婦的節日,每次擠在長安街兩側的年輕女子比廟會都多。
辛媛早就惦記着一睹狀元郎的風采,匆匆吃過早飯,就催促着辛氏出門。
儘管她們出門早,可到達長安街時,路旁已經站了許多人,尤以年輕姑娘為盛,都精心打扮過,手裏拿着杏花或桃花,也有攥着手帕荷包的,正翹首期盼着。
辛媛尋個人群稀落的地方,仗着身形靈活,拉着楊萱鑽到了前面。
楊萱這才發現,不但大街上滿滿的人,就連路旁的茶館酒樓也都是人,有無數腦袋從窗口露出來。
而每隔三五步,便有身穿罩甲,腰別長刀的錦衣衛站在路邊,維持秩序。
辛媛興奮得滿臉通紅,唧唧喳喳地道:「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看,能考中狀元郎真是風光,今年白鶴書院有六人來應考,不知道他們考中沒有?」
楊萱道:「你怎麽不早說,我爹爹肯定知道。」
辛媛渾不在意地說:「我剛想起來,而且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麽名字,問都沒法問。」的確是個不上心的。
楊萱無語,掂起腳尖往後看了看,見辛氏跟楊芷就在旁邊不遠處,笑着朝她們揮揮手,才又放心地四處張望。
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對街,她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鴉青色的直裰,灰藍色的束帶,上面別著兩隻石青色荷包,袍邊還垂着塊碧綠油亮的玉佩。
那人鼻樑挺直薄唇緊抿,一雙桃花眼自帶三分風流,正是許久不見的夏懷寧。
顯然他最近過得不錯,看上去精神抖擻意氣風發,而且還學會佩玉了。
即便是隔着一條街,楊萱也能看出那塊玉品相極好,絕不是夏家能夠買得起的。
況且夏家即便有銀子也不會買玉,夏太太愛金銀,夏懷茹愛綢緞,相比之下,玉太不起眼了。
正思量着,夏懷寧彷佛察覺到什麽,側頭朝這邊看過來,楊萱極快地收回目光,假作與辛媛交談。
恰在此時,午門外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鑼鼓聲,人群似是燒開鍋的水,驟然沸騰起來。
楊萱踮起腳尖,卻被旁邊的人擋着,什麽也看不見,而身後人群瘋狂地往前擠,推着楊萱也不斷往前,幾乎快到了街道中間。
「退後,退後!」幾名錦衣衛揮動着長刀吆喝道:「快點退後,老子的刀不長眼!」一邊說,一邊推搡着眾人往路邊退。
楊萱夾在人群里被推來擠去,腳下不留神踩到石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突如其來一隻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緊接着,頭頂傳來淡漠的聲音,「為了看個不相干的人,連命都顧不上了?」
楊萱仰頭,瞧見了蕭礪冷冰冰的面孔。
「我就是看看狀元郎長什麽樣兒,」楊萱站定身子,小聲解釋。
蕭礪鬆開她,冷聲道:「往後站,往前擠什麽?他們騎的馬雖然都是挑性情溫順的,可今天人多,萬一受驚,頭一個遭殃的就是你們這些站在前頭的。你也不動腦子想想,那個弱不禁風的狀元郎能製得住驚嗎?」
「那可未必,」楊萱小聲嘟噥,「君子六藝不也有騎射嗎?」
蕭礪冷冷掃她一眼,「站我旁邊。」
楊萱挪挪步子,站在他身側。
兩人離得近,楊萱能聞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想必是這件罩甲才洗過,可他刀柄上的絡子卻明顯舊了,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楊萱盯住瞧了片刻,感覺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原來是遊街的隊伍快走到了。
蕭礪明顯繃緊了身體,垂眸朝她看了一眼,挪動下身體,原本站在她左側,又換到她右側,恰恰擋在辛媛前面。
辛媛不滿地瞪他兩眼,跟着換到了楊萱身旁,低聲道:「這人真討厭,擋着我什麽也看不見。」
話音剛落,她又興奮起來,「來了,來了,快看!」
隊伍最前面是八個身着圓領罩甲,舉着旌旗和牌子的軍士,牌子上寫着「肅靜」、「迴避」等字樣。
楊萱哂笑,這個時候,哪裏能肅靜,誰又願意迴避呢?
軍士過去約莫丈余,是身穿大紅袍,頭戴烏紗帽,手裏捧着聖旨的狀元郎,狀元郎左右,錯後半個馬身的則是榜眼和探花。
辛媛大失所望,「這個狀元郎長得也太丑了,看年紀比我爹歲數都大。」
楊萱抬頭看去,狀元模樣並不差,只是膚色太黑顯得老相,卻也不像辛媛說得那麽誇張,至多三十齣頭,相較之下榜眼更老,頭髮都白了許多,唯獨探花郎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
小姑娘小媳婦們都認準目標,把手裏的東西朝探花郎扔過去,探花郎面色紅了紅,啟唇一笑,拱手朝大家作揖為禮。
姑娘們更是興奮,尖叫着扔手帕荷包等物。
辛媛手裏也攥着帕子,可惜力氣太小,不等扔到探花郎馬前就落在地上,她懊惱地嘆了一聲,斜眼瞧見楊萱袖口露出帕子一角,飛速地抽出來團成一團又扔出去。
帕子落在馬背上,行不得幾步就滑落在地,後來的馬匹緊接着踏上去,雪白的素絹帕子頓時多了兩隻黑蹄印。
楊萱氣道:「你扔你自己的,干麽把我的也扔了?」
辛媛不以為然地笑,「不就一張帕子嗎,回去之後賠你兩張,不,五張,行嗎?」
楊萱板著臉,「不行,那是我的帕子,綉着我的名字。」
「什麽名字,就兩根破草,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是你的?再說都已經扔了,被踩得不成樣子,撿起來你也不會要吧,回頭我賠給你就是了。」
楊萱無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以後再不跟你一起出門了。」
辛媛嘻嘻笑着,「別生氣了,你且饒我一回,我以後再不這樣了……快看!那個人是書院的,就是騎白馬的,第二個,我見過他。」
楊萱忙抬頭去看,只瞧見個筆直的背影,並沒有看到臉。
這次春闈,前二甲共取了一百零八人,沒多大會兒就盡數通過,人群如潮水般又很快散去。
回去的馬車裏,辛媛不無失望地說:「真正順眼的沒有幾個,要麽長得丑,要麽相貌不錯,可看起來縮手縮腳的,上不得檯面。」
辛氏笑道:「你以為呢?都說寒門出學子,這百多名進士都一大半出自平民百姓,更有些寒苦人家連毛驢都沒騎過,乍然讓他們騎着高頭大馬,有幾個能保持鎮定?後面的不必說,其實前面幾排經過殿試選出來的,肯定個個才學出眾。」
辛媛信服地點點頭,「姑母說得對,要是他們都能到白鶴書院讀書就好了,白鶴書院有跑馬場,能練習騎射。」
可白鶴書院的束修不便宜啊!
楊萱暗嘆一聲,突然想起蕭礪的話,「你也不動腦子想想,那個弱不禁風的狀元郎能製得住驚馬嗎?」
不但狀元郎制不住,恐怕這批進士裏面就沒有人能制住,看來以後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
楊萱又思及他讓她站在他身側,還特意挪到她右邊,想必是因為習慣右手握刀,這樣就可以騰出左手拉住她吧?
唉,蕭礪這人……明明是一片好心,非得板著臉冷冷淡淡的,像別人欠了他似的。
可她還真是欠了他的,若不是他扶她一把,說不定早就被人擠倒了呢。
她一路思量着回了家。
下午等楊修文下衙,辛媛問起白鶴書院的學子。
楊修文頗有幾分得意,點頭道:「還不錯,考中了三人,其中二甲傳臚就是白鶴書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