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姨娘苦口婆心地勸,「這也是怪太太出門少,要是她經常帶着你們四處走動,何至於半個人都不認識?你別怕沒有熟人,去個三五趟,見的次數多了,自然就熟悉了,要是帶上二姑娘跟表姑娘,你想啊,有她們兩個在,還能顯出你來嗎?」
楊芷低着頭不作聲,好半天才嘟噥道:「我不想去。」
王姨娘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聲,「你呀!該說你什麽好,你的心也真大,不着急不上火,也不替自己打算一下,不出門走動也就罷了,好歹也得給自己掙點好處。你找個合適的時候跟太太說,這陣子正好空閑,想做兩件衣裳搭配大舅太太給你的釵簪。」
楊芷忙道:「我有衣裳搭配,去年和今年都做了好幾件。」
「衣裳還有嫌多的?」王姨娘不滿地說:「大舅太太這次帶了不少箱籠過來,肯定也有布料,江南的布料比京都時興,即便你現在不做,留着以後裁衣裳也行。」
楊芷思來想去,到底沒去辛氏跟前提做衣裳的事兒,反倒把自己先前做鞋剩下的一丁點袼褙找出來,按照楊桂的尺寸納了兩隻鞋底。
可鞋面吃不準用什麽布料,她就挑了幾塊可用的布頭跟楊萱商量。
楊萱見那鞋底只巴掌大,以靛藍色粗布包邊,裏面卻是用了白色細棉布襯底,極為精緻,頓時愛不釋手。
她捧在手裏端詳一番,抱怨道:「姊真是偏心,應允我的鞋始終沒見影兒,卻給弟弟費這麽大的工夫,這鞋底真厚實。」
楊芷笑道:「弟弟肌膚細嫩,鞋底厚穿着舒服不硌腳。你說鞋面用寶藍色還是鴉青色?會不會太老氣了?用大紅色行不行?」
楊萱想起前世給夏瑞做過的鞋子,提了建議,「用寶藍色吧,鞋面綉上灰色小老鼠。」
楊芷苦笑,「你別難為我了,我又不是你,哪裏繡得出老鼠來?」
楊萱笑道:「那就綉兩條綠色的青蟲,這個好綉。」
兩人商議好,果真綉了條青蟲在鞋面上。
辛氏把楊桂抱來試穿,楊桂不抬腳,卻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拚命摳那條青蟲,像是要把青蟲摳下來似的。
辛氏忍俊不禁,親昵地點着楊桂額頭,「傻小子,這是假的,拿不下來,快謝謝姊姊。」
楊桂雙手攏在一起,有模有樣地揖了下。
楊芷笑道:「弟弟試一下,要是好看姊再給你做一雙,還綉大青蟲。」
楊桂咧開嘴,把腳抬了起來,結果一套上去,鞋子稍有些大,走起來不跟腳。
辛氏道:「孩子長得快,興許過上半個月就能穿了,不過最好在前面加條襻帶,免得跑着跑着掉了。」
楊芷從善如流,在腳背處縫了兩條襻帶。
時間一晃就到了六月。
老話說冬天雪多,來年夏天的雨水就多,果然不錯,自打進了六月,隔兩天就下一場雨,好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地上的雨水經過艷陽高照,很快就乾了。
江氏終於選定了黃華坊的一處四進宅院,說是四進,可第四進正房後面留着好大一塊空地,完全可以加蓋一進成為五進宅院。
主家是在京都行商的蘇州商人,因得罪了人生意不好做打算回鄉,宅子賣得便宜,共四千八百兩銀子。
楊萱咋舌不已,近五千兩銀子,大舅母眼也不眨一下就這麽扔出去了,辛家果然有錢。
江氏並不打算加蓋,而是跟辛氏商量着想挖一方池子,種幾株蓮藕養幾尾魚,池邊種垂柳種修竹,再蓋一座小亭子。
辛氏連連稱好,「康哥兒必然要留在揚州,只順哥兒跟到京都,四進院落綽綽有餘,修個花園是應該的,平常自己可以賞花賞景,來了客人也有個玩樂之處。」
江氏得了辛氏應和,立刻吩咐管事找人挖池子,另一邊吩咐婆子帶着丫鬟把屋子各處都清掃一遍,該粉刷的地方叫匠人粉刷,該修整的地方修整,又叫人丈量尺寸打算添置傢俱。
正當江氏忙得不可開交之時,這天又下了大雨。
雨水傾盆如注,瞬間在院子裏匯成小河,順着牆角暗溝流淌而去。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等天色放晴,辛氏發現東廂房屋頂塌了半邊,地上積了好大一灘水,所幸東廂房無人居住,平常只是堆放些雜物,並沒有太大損失。
楊修文站在院子裏瞧着塌陷的屋頂,擔心地說:「不知道田莊老屋怎麽樣,這些年一直沒有修繕過,怕是要漏雨,還有田裏的莊稼,怕是受不住。」
辛氏道:「嫂子那邊有現成的工匠,今明兩天讓他們把屋頂修一修就沒事了,田莊那邊倒是要抽空去看看。」
楊修文沉吟片刻,「那我告兩天假,明兒就去。」
楊萱聽說要去田莊,立刻跑來跟辛氏道:「我也想去田莊。」
辛氏拒絕,「不行,你忘了上次怎麽淘氣落水的?要是再來一次,娘就要被你給嚇死了。」
楊萱噘着嘴撒嬌,「我那會兒還小,現在都長大了,肯定不會亂跑。娘也不想想,這兩年我何曾淘氣過?」
「那也不行,你就老老實實地在家幫我照看弟弟。」
「娘——」楊萱拉長尾音,搖着辛氏胳膊,「您讓我跟爹去唄,正好叫上李顯家的,讓她在河邊燒些紙錢。」
辛氏想起歷年在河裏淹死的孩子,心中微動,板起臉道:「你跟着去也行,但是一不準下河,在河邊也不成,二不許上山,接連下雨下得山石都鬆了,萬一不小心砸下來,你跑都跑不及。」
楊萱一迭聲地答應着,回到玉蘭院吩咐春桃收拾東西。
辛氏猶不放心,除了李顯家的之外,又吩咐文竹跟着一道。
辛媛也想跟着,江氏勸道:「你姑父這次有事兒,住不了幾日就回來,等那邊房屋修繕好了,你要是想去,咱們可以多待幾天,否則屋裏漏了雨,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
幾人好說歹說,總算將辛媛勸住了。
隔天,楊萱等人一大早就出發,等到達大興還不到午時。
田莊裏半個月前收割了小麥,現在大豆、蜀藜剛下種,田地白茫茫一片都是水,看不到莊稼,只能看到幾根草在隨風搖擺。
進往田莊的路也泥濘不堪,到處坑坑窪窪的,積着雨水,有佃戶愁眉苦臉地在田邊察看。
幾個孩子倒是歡樂,啪嗒啪嗒踩着泥水玩,濺得滿身滿臉的泥點子。
看到楊修文,佃戶連忙圍上來道:「老爺,路不好,怕馬車打滑,不如解了馬,我們把車推進去。」
楊修文點點頭,於是四五個人推着馬車,一直到主屋門口才鬆開。
楊萱踩着車凳,扶了春桃的手下車,看到面前半舊的黑漆木門,斑駁的粉白圍牆,心裏感慨萬千。
這是她前世生活過的地方,那幾年她過得安閑淡泊,清晨在田壟地頭散步,夜晚伴着稻香蟲鳴入眠,她見過佃戶們在下雨前爭搶着收稻割麥,也見過農婦們歡喜的將一袋袋糧食收入倉中。
對於這個兩百畝地的小田莊,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正發獃着,旁邊傳來女子爽朗的聲音,「二姑娘要將箱籠搬進去嗎?我可以搭把手。」
楊萱側過頭,她面前站着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婦人,膚色白凈目光明亮,左邊嘴角小小一粒硃紅色的痣,穿着一件銀紅色衫子,衫子雖舊洗得卻乾凈,就連肘彎處磨破的地方也用同色布片縫補得方方正正,整個人看起來俐落能幹。
她便是張家媳婦,娘家姓姚、閨名叫做姚蘭,能做一手好飯菜,現在的她比前世年輕了六七歲,正處於女子最美好的年華。
楊萱禁不住微笑起來,開口道:「前天下雨屋子漏沒漏?我想住在西次間,不知道能不能住人?」
姚蘭應得乾脆,「主屋好好的,一滴雨都沒漏,只偏廳碎了兩片瓦,地上有水漬。西次間能住,但是得先透透氣,姑娘來之前打發人送個信兒就好了,能先把被褥都晾一晾,不然連着半個多月陰天,怕是發潮。」
她想一想,建議道:「姑娘要不在廊前歇一歇,或者四處轉一轉,我這就把西次間收拾出來。」
楊萱瞧見石榴樹下正在玩翻繩的小女孩,揚手招呼她過來,笑着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能不能帶我到處走走?」
姚蘭忙答道:「這是我家閨女,叫桃花。」
桃花不甚規整地行了個禮,「回姑娘的話,我六歲,能帶姑娘走走。」
姚蘭趕緊囑咐她,「就在附近轉轉,別往遠處去,也不能往河邊走。」
上一次楊萱落水,田莊的人都知道,李顯家的還專程來過好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