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宋氏正想告退，外頭突傳來溫柔的女子聲音，「聽說親家夫人和四小姐來了，替我通報一聲。」
門外的丫鬟遲疑了下方道：「啟稟王爺、王妃，蔣姨娘求見。」
初盈心下微微不快，她和母親來了這麽久，蔣姨娘要打招呼怎麽不早點來？偏要等到秦王回來了才過來討好，誰知道是來請安還是來見秦王的？想不到那蔣氏仗着自己進門早，又趕在姊姊前頭為秦王生下了長子便如此輕狂！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側目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似乎感應到什麽，側了側首，目光在初盈那張瑩玉般的小臉上一掃而過，繼而朝外道：「讓蔣姨娘回去吧。」他發號着施令，沒有任何解釋。
門外一陣靜默，很快便有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初慧正垂着眼看着茶碗裏的茶水，瞧不出神色。
屋裏的氣氛有點怪異，宋氏更加坐不住，略說了兩句便拉着初盈起身，「今兒打擾王爺和王妃許久，就先回去了。」
秦王沒有客套挽留之語，只對初慧道：「你出去送送吧。」
初慧應了，片刻後返身回來。
秦王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一笑，「將來娶了四姨的人雖是有福，只怕卻少不了要吃點排頭。」他站起身道：「我去書房一趟，等會兒吃飯時再過來。」
初慧聞言一怔，不明白丈夫怎麽突然說起這樣的話。
坐在回程的馬車裏，宋氏感慨道：「你姊姊只得贇哥兒一個還不夠，兒子至少得兩個才保險。」她嘆了嘆，「我就是沒有那個福氣，如今整天都得盯着你哥哥，生怕他出點什麽閃失，不過好在他有了憲哥兒。」
初盈眼神一黯。當初若不是何九兒，若不是祖母無故給母親氣受，自己說不定會多一個弟弟。即便不是男丁而是女兒，那她也該有一個嫡親的妹妹，而不是害得母親養了幾年病，到現在身體都不能跟別人比。尤其和同年的謝夫人站在一起，面貌卻起碼差了三、四歲，想想都教人心疼。
馬車到了傅府，直接進了二門方才停下。
傅家不比秦王府那麽寬闊縱深，用不着再坐小轎，初盈先下了馬車，然後和丫鬟扶着母親踩着小木階緩緩下車，正要進去時，卻看見父親陪着謝長珩走出來。
初盈眉頭微皺，這麽巧？不過仔細一想也不奇怪，不管幫不幫得上忙，謝長珩這種時候應該都會站出來，至少鞍前馬後是肯定少不了的。
今日謝長珩身着一襲淡青色的素麵袍子，樣式簡單，只在袍角加了兩道暗邊，卻因他眼裏的明亮神采，透出一抹丰神俊朗的味道。
他上前躬身行禮，「宋伯母。」又對初盈微笑招呼，「盈妹妹。」
初盈襝衽福了福，沒有作聲。
謝長珩並沒有想到會在這兒撞見她，不禁多打量了幾眼。
因為還是尚未出閣的閨女，初盈頭上雖挽了髻，卻留兩束散發垂在肩上，頭上斜簪一支翡翠長簪，綠瑩瑩的好似一泓春水。
這一身裝束打扮，越發襯得她一雙美眸閃亮分明。
謝長珩微微含笑，眼裏有一絲讚賞，她一向懂得用最簡單的東西，做出最適合自己的打扮。
只可惜，初盈卻不承他的這份情，沒有回應他。
宋氏禮貌的邀請謝長珩進去說話，傅文淵擺手道：「長珩跟我說半晌了，他還有事，改天空了再慢慢敘吧。」
謝長珩也欠身笑道：「是啊，改天再來打擾伯母。」
宋氏原本也只是客套一下，便點頭道：「那你先忙吧。」
謝長珩是晚輩，傅文淵和宋氏不用親自相送，因此他略站了站，等長輩先往回走了方才轉身出去，誰知道剛到二門上，卻聽身後一個聲音喊道：「等一下。」
初盈追了上來，這個距離父親和母親看得見她，但是聽不到他們的說話內容。
謝長珩很是意外的樣子，笑得玩味，「盈妹妹有事？」
初盈垂了眼帘小聲道：「你別為難蘭舟。」
謝長珩眉一挑，眼神一閃，苦笑道：「盈妹妹這話是從何說起？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為難他？」
初盈皺了皺眉，「你分明知道，何必這樣呢？」
謝長珩保持着慣有的微笑，沒有任何言語。
「在你面前，蘭舟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初盈仰起臉，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比別人聰明，可是你算天算地，即便算完了所有的人，難道就不想一想人心嗎？」
謝長珩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靜了靜後道：「盈妹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直直的看向她，「很早以前，傅家和謝家就有過口頭婚約，是兩家老爺子定的。若不是我一直在孝期里，應該早就娶了你的姊姊。」
初盈臉色微變，「那又如何？」
「如果我一點都不考慮人心，現在就可以讓你祖父同意這門親事。」他定定的看着她，語氣一頓，「甚至……當初就能讓你嫁給長瑜。」
初盈心一縮，卻沒有辦法否認他說的是實話。
謝長珩接着道：「之前的確是長瑜錯了，但是我和娘事先並不知情，否則豈會故意弄得兩家不快？無論如何，我並沒對不起你的地方，也用了自己最大的誠意盡全力去做到最好……」說到這，他眼裏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為何一直這般介懷？」
初盈被問得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沒有前世的事，她當然不會那麽厭惡謝家，但這段記憶卻只有她記得，而別人什麽都不知道……
傅文淵已經進了房，宋氏在台階上等片刻，疑惑的喊道：「阿盈？」
初盈壓下紛亂的心思，因為擔心等久了的母親會過來，忙道：「不管怎樣，都跟蘭舟沒有關係，他不過是從小在我家附學，平日裏相處得多了，比較熟絡而已。」
謝長珩輕嘆道：「蘭舟真是好福氣。如果他也是像你這麽想的，那我就不把這些話轉告他了。」意思是要是葉蘭舟就此放棄便罷，如果繼續糾纏她，他也不會放任不管。
初盈握了握拳，卻又對他無計可施。或許在他的眼裏，她肯定是會嫁入謝家的，哪怕葉蘭舟對他沒有絲毫威脅，他也要斷了對方的念頭，免得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如果蘭舟知道了她剛才說的話……初盈想了想，她對葉蘭舟並沒有任何綺思，他明白了也好，免得白費心神，還讓彼此尷尬。
只不過，這話也不能從謝長珩嘴裏說出，不然葉蘭舟該有多難堪啊。
初盈還想多說兩句，可惜謝長珩已經翩然轉身，彷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大步走出二門，很快消失不見。
夏日炎炎，空氣里儘是燥熱的氣息。
「盈姊兒，過來喝碗冰鎮的甜湯。」簡嬤嬤不比宋氏嚴厲，大多數時間都是拿初盈當小孩子看，這會更是巴巴地把碗送到她跟前，「只准喝一小碗，貪多當心涼了胃。」
初盈沒去接碗，伸長脖子就着她的手「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甜甜笑道：「還是嬤嬤最知道我，什麽都想得周到。」
簡嬤嬤捧着碗讓她喝完了才放在一旁，回頭笑道：「這都成大姑娘了還撒嬌！」她拿了一把牡丹團扇輕輕搧着風，「要不要睡一會兒？」
「嗯。」初盈乖乖的閉上眼睛，可是卻睡不着。
簡嬤嬤見狀，心下瞭然，一面搧風一面道：「謝家的事你想得怎麽樣了？我瞧他們家大少爺比四少爺穩重多了。」
「嬤嬤……」初盈睜開眼，語氣里有一絲埋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你別怪嬤嬤羅唆。」簡嬤嬤嘆氣道：「蘭舟是個好孩子，只是家底薄了些，這倒不是嬤嬤嫌貧愛富，而是……」她摸了摸初盈的頭髮，「若是你嫁過去，葉家就好比娶了一尊金佛，只能供着不能怠慢。不論是婆婆、丈夫還是哥哥嫂嫂，見了你都要矮上三分，長久下去誰都會生出怨氣的。」
初盈啼笑皆非地嗔道：「嬤嬤，我幾時說過要嫁葉家了？」
「那不然是為何？」簡嬤嬤愕然，「謝家大少爺難道還不夠好？人品出眾，年紀輕輕便是五品官身，且謝家又是百年望族，便是已不如從前也比葉家好啊。」她頓了下再道：，「難道你心裏比着王妃，也要……」
初盈有點無言了，「本朝自太祖到當今皇上，從來沒有讓一家子出兩個王妃的。」
「那你……」
「小姐！」凝珠掀了帘子走進來，打斷兩人的話，「好像出事了，方才大少爺回來了一趟，進去和老爺說了會話就都急急忙忙的出門。」
父親被彈劾的事還沒擺平，難道又出了變故？今天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如果不是有要事，肯定不會急着出門的。
初盈起身攏了攏頭髮衣裙，加緊腳步往正房趕去。
一進門，她便感受到十分明顯的低迷氣氛，除了兩個大丫鬟金盞和銀盤，其餘的人都被攆了出去。
銀盤從裏面走出來，手指了指悄聲道：「四小姐，夫人正生着氣呢。」
初盈點了點頭，步伐輕巧的走進去。
只見宋氏神情充滿掩不住的怒氣，就連女兒進來也沒有絲毫消減，手上的帕子拽得緊緊的，像是恨不得用力撕碎。
初盈不敢說話，靜悄悄的坐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