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頭的江月心卻絲毫不見憂愁之色,而是爽朗地笑了起來,道:「葉夫人多慮了!我是不會多想什麽的。阿延與我說了,他不會再娶妻納妾,會只喜愛我一人,那我便信他。市井流言,聽聽就罷,不必往心裏去。」頓了頓,她真摯道:「初初見面,葉夫人就如此關切月心,月心十分感激。」
葉夫人的一口茶險些嗆在喉嚨里,她緊緊拽了會兒念珠,才恢復雍容模樣。旋即,她幽幽嘆一聲,一臉哀傷,「男人啊,總是如此。口中說著一生一世,又有幾個能信守諾言呢?不過是本性罷了……小郎將莫要傷心。」
江月心本來莫名其妙,但思索一番,她福至心靈,望着葉夫人的眼裏,陡然透出一分憐憫來。
看來,這位渾身朱紫、雍容華貴的貴夫人,看似風光無限、前後簇擁,其實在暗地裏也流了不少辛酸淚,也許她的夫君在年輕時許諾了同生共死,可等她年紀大了,便色衰愛弛,夫君也納妾娶小……太可憐了!
江月心一邊憐憫地望着葉夫人,一邊道:「夫人放心,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為將者準繩也。我既為了阿延上京城來做他的妻,便不會再懷疑他。無論旁人如何說,我始終是信他的。」
葉夫人面上哀戚的神情僵住了。
很快,她便恢復了一片平淡和藹,語氣略不愉快地說道:「罷了,談了這麽久,小郎將肯定也累了,快去席間休息休息吧。」
江月心更摸不着頭腦了,這葉夫人怎麽面色變得和六月的天一樣快?
但她比較老實,還是出了寶瓏堂,朝着花園那頭去了。
待江月心出去後,葉夫人輕扶髮髻,冷聲道:「我就不信,我說的話,她一點都不曾放在心上。」
丫鬟也跟着附和,「沒錯,只要是個女子,就定然會將這些事兒暗暗記在心裏頭的。」
雖然是這樣說的,丫鬟心裏卻是另一個聲音——
呃……回想方才小郎將的反應,小郎將應該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了。
但是,這話可不能明着說出來。
「茶冷了,去重新煮一杯。」葉夫人呷了口茶,使喚丫鬟去換茶。
丫鬟低頭,捧起茶杯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措手不及的賜婚】
江月心回到了園子裏,卻見得園裏的情況已與去時大不一樣了。
原本是一群夫人、小姐圍着葉家女眷,嘰嘰喳喳、鶯聲燕語,現在,竟然是一群人圍着妖嬈的褚蓉,不停地打聽着什麽。
江月心大奇,連忙湊上前,卻聽得幾名婦人正爭先恐後地問問題。
「褚姑娘,你所說的這苗疆養顏的方子,到底要如何做?你這一身曬不黑的雪肌,當真是只靠着這方子養好的?」
「還有你面頰上這胭脂,色澤瞧着分外好看,又是哪家的貨?若是那不破關城異國的玩意兒,又該如何買到?」
「褚姑娘方才所講的去繭子的法子,可否再提一遍?我特意尋了紙筆來,現在大可記下來了……」
熱熱鬧鬧、鶯聲嚦嚦,而褚蓉就像是停留在花叢中的一隻蝶,搧着翅兒四處留情,一會兒從容不迫地給這位夫人講講,一會兒洋洋得意地給那位千金說說,眾女眷將她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獨獨葉柔宜,在外頭咬牙切齒地看着,怨恨不已。
沒一會兒,葉柔宜就側過身去,低聲囑咐自己的丫鬟,「去,你也去打聽打聽那美白的方子,別說是我問的,就說……就說是吳令芳問的!」
這兒正熱鬧着,冷不防聽見一聲「大小姐來了」,眾人回過頭去,便見得葉大小姐葉婉宜,攜着丫鬟施施然走入了花園。
她穿了條銷金刺繡的十二幅長裙,蔥綠腰帶當中垂了個色澤光潤碧盈的玉環綬,白色衫子外頭披了淺水綠的披帛,整個人如瓊台上的仙娥似的。
美人誰都愛看,更何況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葉婉宜。
諸女都朝她投去了艷羨目光,私底下說著葉大小姐今日穿的如何飄逸合宜。連雲母屏風那頭的男賓,都紛紛探出腦袋來,悄悄窺探這邊的動靜,一睹葉婉宜的風采。
趁着眾人都在瞧葉婉宜的功夫,褚蓉脫出身來,走到江月心身旁,拿手肘捅一下江月心的肚子,道:「心心,你回來啦?那葉夫人喊你過去,說了些什麽?八成沒什麽好話。」
「也沒什麽。」江月心將葉夫人所述的話簡單地說了一遍,唏噓道,「沒料到葉夫人看起來風光無限,在人後卻是這副落寞樣子,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褚蓉一聽,就知道不對勁。
「她這是在敲打你,陛下日後要納妾呢!你竟還有閑心去憐憫她?」褚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雖說你家那口子看起來不像是會偷吃的人,但難保這老妖婆想把葉婉宜塞給你男人做妾!」
因為江月心的緣故,褚蓉對葉夫人的好感直線下降,已直接偷偷摸摸地將其稱呼為了「老妖婆」,認定了她專長是惹出么蛾子。
「不會吧?」江月心懵了下,「上趕着讓女兒做妾,她是親娘嗎?」
「皇上的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啊。」褚蓉跺了跺腳,恨恨道,「你若不信,便與我打賭,賭這風風光光的葉婉宜,一會兒會不會來找你示威。若是她有半個字提及陛下要納妾,你就算賭輸了。」
江月心納悶一下,點頭,道:「賭注是什麽?」
「你贏了,我就請你喝酒。」褚蓉掰着手指頭算,「你輸了,就去對那葉大小姐說一句話。」
「什麽話?」
褚蓉狡黠一笑,湊到江月心耳邊,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麽。
她有些疑惑,問道:「說這些干什麽?與那葉大小姐有什麽關係?」
「你照說便是!」褚蓉拿袖子甩她。
說話間,葉婉宜便過來了,溫婉地朝江月心行了禮,美人柔聲細語的模樣,着實讓人心曠神怡,江月心毫不吝嗇自己的笑臉,對葉婉宜笑道:「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葉婉宜靠在欄邊,微勾唇角,曼語輕聲道:「方才婉宜來時,聽見小郎將在說著什麽納妾之事……」她微抬了下巴,目光略帶鋒芒,「莫非,小郎將已知悉了,婉宜日後會入宮之事?」
江月心微懵。
好傢夥!一點掩飾都沒有,完完全全的單刀直入!
褚蓉在心底這樣想,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說著「你輸了」,旋即,用眼神催促着賭輸的江月心履行諾言。
她艱難地看一眼褚蓉,毫無辦法,只好將褚蓉方才教自己的話,說給葉婉宜聽。
「葉大小姐,聽說了嗎?淮南王最近似乎上吳家提親了!」
眨眼間,方才還雍容優雅的葉大小姐便慘白了臉。
江月心見她因為一句話恍恍惚惚的,便伸出手,在葉婉宜面前晃了晃,好心問道:「葉大小姐?你沒事吧……剛才說什麽來着?你要入宮?」
然而,方才還因為「入宮」而驕矜無比的葉大小姐,現在聽到「入宮」這個詞,便似被燙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閃。好半晌,才恢復了從容模樣。
「身子有些不適。」她扶了下額頭,對江月心滿懷歉意道,「讓小郎將見笑了……我這就去尋個大夫替我瞧瞧,想來是夏日炎熱所致。」
江月心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噢!那葉大小姐可要好好休息了。」
葉婉宜蒼白着面色,匆匆去尋找自己的母親葉夫人。
葉夫人正與另外幾名貴夫人談笑甚歡,見心愛的長女神色倉皇地過來,有些詫異地道:「婉兒,你這是怎麽了?那小郎將給你臉色看了?」
葉婉宜搖搖頭,請母親與自己一同到角落裏說話。
母女倆到了一處無人屋宇外的廊下,葉婉宜便焦急地開了口,「娘,淮南王要娶妻了,這可是真的?」
葉夫人聽了,不悅地道:「便是真的,又與你何干!」她瞧見女兒的面色滿是焦灼,渾然無平日精心教養出的穩重溫柔,心底的不悅便益發深了,「瞧你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哪兒有點葉家嫡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