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葉柔宜看江月心第一眼,江月心在瞧食物。
葉柔宜看江月心第二眼,江月心在瞧食物。
第三眼,江月心在瞧食物。
葉柔宜,「……」
好啊!自己竟然還比不過那些個甜瓜!
只可惜,江月心還沒能吃上一口,就跟着葉夫人一道落了坐。
因江月心的名聲有些令人敬畏——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還是個腳踢武狀元、拳打大燕國的女將軍,一般的女眷都不敢與她對視,生怕被她多看一眼,就要掉下一塊肉來,行過禮後,她們便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也唯有葉夫人不動聲色,照例與她談笑風生了。
沒一會兒,葉夫人便起身離席,朝着自己所住的寶瓏堂去了。臨去前,她叮囑自己的丫鬟,「去,將小郎將請來,要恭敬些。」
說罷,葉夫人攏一攏髮髻,自顧自朝着寶瓏堂走,待快要到院門前,就見得一個綠衣丫鬟領着個藍袍的小太監,那小太監風塵僕僕,顯然是剛從宮裏趕過來的,原來是陛下身旁的王六。
「王公公,宮裏頭有什麽旨意?」葉夫人笑問,讓丫鬟掏出一點碎銀來。
「哎,還不是陛下聽聞小郎將來了葉大人這頭做客,心裏擔憂?」王六卻不接那碎銀,一副愁苦的樣子,「這小郎將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若是出了差錯,陛下定要氣的。」
葉夫人失笑,心知這是陛下在敲打自個兒呢。
「我們葉家定然會照顧周全。還請公公放寬心,回稟了陛下。」葉夫人說。
「這周全不周全,可不由您來說。」王六笑咪咪的,甩了下拂塵,「陛下說了,西宮太後娘娘日後活得如何,是在外頭風風光光,還是在西宮裏吃齋念佛,就要看葉家如何招待陛下的心尖人了。」
葉夫人心頭震了一下。
王六卻沒有多解釋,只是曖昧笑一下,便自顧自告退了。
許久後,葉夫人才嗤笑了一聲,一邊撥弄着自己的指甲,一邊悠悠道:「陛下可真是心細,竟還管起後宅之事來,特意派身邊人來敲打我,還怕我委屈了小郎將不成?」
葉夫人身後的心腹丫鬟也笑道:「夫人又並非吳家那等粗鄙庸俗之流,怎會行那等下作之事?」
葉夫人理了下發簪,步入了寶瓏堂,沒多久,江月心便跟着丫鬟來了,一副即將上戰場的架勢,眉眼裏俱是嚴肅。
葉夫人叫人上了茶,指了指旁邊的圈椅,道:「小郎將,坐,在這裏便如在你自個兒家似的。」
江月心坐下了,卻不是很能喝得慣那茶,稍飲一口,便擱在一邊了。
葉夫人瞧見,便道:「小郎將可知道,這乃是陛下最愛喝的茶?千兩難求,宮中御品,平素是喝不着的。」
江月心臉部線條硬邦邦地道:「月心不太懂茶。」
葉夫人撥了撥茶沫子,保養良好的臉依然一派溫和神色,慢條斯理道:「小郎將怕是從不知道,陛下愛茶愛得緊。」
「我知道。」江月心回答完,又有些納悶地道:「那又怎麽了?他喝茶,我喝酒,兩人對飲,甚是悠閑。」
葉夫人輕笑了起來,「不覺得略顯寂寞?無人與你飲酒作樂,亦無人與陛下喝茶對弈。唯相類者,才可聚在一處。」
「不覺得寂寞,因為陛下歡喜我。」
她這話答得理直氣壯,反而叫葉夫人有些失語,半晌,葉夫人微微嘆了口氣,擱下茶盞,道:「婉宜常常羨慕你心直口快、毫無顧慮,可見是被人寵着長大的,絲毫不知人心陰私。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寵着長大?」江月心益發納悶了,「你是指我十來歲便上陣殺敵,好幾次險些被大燕人宰了的事嗎?」
「……此寵非彼寵。」頓一頓,葉夫人揚起頭,道:「小郎將以武將之身深受寵愛,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窮兵黷武,難免惹人厭倦。女子還是要貞靜賢淑些為好,總有一日,那些個武官都會回家去的。」
「葉夫人,此話倒是有所偏頗了。」江月心認真地道,「雖月心不喜戰爭,可卻也知道軍備乃是重中之重。正所謂『有文事必有武備,故含血之蠹,必有爪牙之用』,是……是誰說的來着?」她背得極其辛苦,努力回憶着這道軍略,「是〈治軍第九〉裏頭的!」
葉夫人聽了一耳朵軍策,表情微愣,撥兩下佛珠,調整好心態,又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能知悉的這麽清楚,只知道陛下孤身前往不破關,實在是危險。連太後娘娘都說他胡鬧。若非是為了這些個窮兵黷武的事兒,陛下又何須以身犯險呢?」
江月心正經回答,「容我再賣弄一句,所謂『明君視微之幾,聽細之大,以內和外』,便是說一個好皇帝要看得細、聽得多。阿延若不親自去不破關,怎麽能把段家拔除了?」
葉夫人又愣了一下,感覺有些好笑。
自己似乎被這個小丫頭無聲無息地給說教了,關鍵是這丫頭的面色還很是正經八百、態度光風霽月,一點兒都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旁人都說小郎將讀書少,如今看來,小郎將很是學識淵博。」葉夫人不吝嗇讚美。
「其實是阿延……是陛下教給我的。」江月心面龐微紅。
葉夫人輕笑一下,又托起了茶盞,道:「罷了,也不與你多聊別的。請小郎將過來,只是為了說一件事兒,小郎將聽了再自作打算就是。」
「什麽?」
「當年陛下初初回京時,借住在霍青別府上。霍九夫人魏氏,待陛下極好。那魏氏雖紅顏薄命,去得早,可當年在京城也是個鼎鼎有名的人兒。」葉夫人慢悠悠說罷,抬起眼皮瞧一眼江月心,「……你與她,性子與容貌,皆有幾分相似。」
「啊?所以?」小郎將不明就裏。
葉夫人一番話說得話裏有話、綿里藏針,連葉夫人的丫鬟都在心底哀嘆道:哎!可憐小郎將!夫人這話說的,可真是扎得人心裏頭疼。
卻沒想到江月心卻一直蹙着眉,歪頭不解其意,還直接問:「那又怎麽了?」
葉夫人微勾唇角,道:「小郎將不覺得不痛快嗎?從前竟有個女子,與你相似,又伴在陛下身旁……」
她的話說得極有技巧,露一半,藏一半,令人浮想聯翩,且說完這半句,她便再也不說話了,緊緊閉着口,自顧自撥弄起手裏的念珠來。
一旁的丫鬟又在心底想道:哎!夫人這話說的,換了是誰,心底都不會好受啊!
江月心益發摸不着頭腦了,「九叔老婆是九叔老婆,我是我,這有什麽好不痛快的?我又沒見過人家,怎麽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
葉夫人撥佛珠的手停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了,她眸光打量了下江月心,又和藹地道:「哎,說的也對,是我多心了,小郎將就當我不曾說過吧。陛下惦念舊人,在小郎將身上找尋魏氏影子的事兒,也不過是訛傳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笑呵呵的,一副溫柔和藹的樣子,真如那廟裏的觀音似的。
旁邊的丫鬟又在心底驚嘆起來,夫人這招真是妙!好一招以退為進,看似讓步了,實則是把話直接甩了出去!這回,小郎將總該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江月心撓撓頭,果然道:「京城中竟有這樣的傳言?這種說法,月心還是頭一回聽見,謝過葉夫人告知了。」
葉夫人溫和地點點頭,耳垂下的東珠墜子熠熠生輝,「何必言謝?婉宜與你一見如故,我也覺得你甚是面善,總不會害你……小郎將心底也不要難過,這天家從來都最是無情,帝王恩情亦是輾轉即逝。你能入宮,便已是大幸了,也不必多想那些有的沒的事兒。」
一旁的丫鬟在心底大嘆一聲,夫人就是夫人,不愧是立於葉家眾女眷頂端的女子,能夠將小姑子婆婆都收拾得安安分分的。瞧瞧這無聲無息的拉近關係,一般人能做得到嗎?